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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长明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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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课上,文先生讲到为君之道,突然问:“何为盛世?”

彼时,赵秀正在走神。

小神女抱病在家,不肯回宫,已有半月。

长乐求了父皇的圣旨,每隔两天便去南康侯府一趟,百般安慰那丫头,也不见效。

长乐说,明容化身为一只小王八,脑袋缩在龟壳里,怎么逗她,哄她,激她,就是不出来。

明小王八忧郁得都憔悴了。

赵秀日渐心烦。

明容不来,东宫又变成一座坟墓,全无生气。

她奶娘死了,她便悲伤,因何而悲伤?

那老妇的儿子十几岁,年轻力壮,足以自力更生,未过门的妻子也没有抛弃他。

老妇虽入地狱,但手刃仇人,不留遗憾,也没多少牵挂。

明小容装王八的时候,她奶娘也许在地底下捡死人的眼珠子串檐铃呢,轮得到那丫头要死要活的悼念?

文先生见他沉默,又问一遍:“殿下,何为盛世?”

赵秀道:“国泰民安,四海平定。”

这话,他从五岁说到十五岁,倒背如流。

文先生却摇头,“何为盛世——问朝中大臣,问民间商贩,问稚子幼童,答案多半如是。殿下,您是储君,应有独到的见解。”

赵秀淡淡道:“山河归一,天下大统。普天之下,皆为王土。”

“殿下的构思太大,太笼统。”文先生道,“请您往细的想,细节见真章。”

赵秀的目光便有些冷。

这老头子,被人收买了吗?分明在诱导他说出不臣之言。

他冷淡道:“父皇龙体康健,我赵家的江山代代相传,千秋万载,不熄不灭。”

假的。

纵观历朝历代,谁家的江山能千秋万载?

无论开国君王如何的贤明,王朝鼎盛时期又如何的强大,至多几百年,终不过一盘流沙,散在岁月长河之中。

他要的不是赵家的千秋万载,他要的是自己的传世英名!

他死后,谁管洪水滔天,子孙与他何干?

文先生仍摇头。

“何为盛世——国泰民安?怎样的国,怎样的民?”他收起书卷,温和的道:“殿下且细思慢想,斟酌考量,老朽告退。”

赵秀盯着老人清癯的背影。

何为盛世?

父皇早日入土,大曜由他掌权,便为盛世。

赵秀从记事起,就知道,早晚有一日,他会当皇帝。

小时候,他盼望那一天尽快到来,因为等他坐在龙椅上,就能命令母后开口。

后来,国泰民安,四海来朝的场面话说的太多,他自己也信了。

他需要活下去的信念。

像他这样的人,从出生便活在死亡的阴影中,放纵和发泄是必然。

清醒比疯狂痛苦,坚持比放弃困难。

可他偏要清醒。

清醒地深陷死局,清醒地走向死亡,清醒地憎恨他人,厌恶自己。

当然,也要清醒地挣扎。

明容曾经对赵检说过一句话。

她说,所谓伟人,就是在最黑暗的夜里,当乌云遮月,天地无光,他孤身一人也不放弃希望,哪怕燃烧自己,也要照亮一整个时代。

赵检那废物,他根本不明白。

他脑子里装的都是怎么走出区区一座未央殿,怎么让自己活的舒坦,最好能爬的高一些,将曾经欺侮他的人尽数踩在脚下。

渺小的尘埃。

他懂什么是生命的意义,生存的信念?

赵秀希望成为明容口中的伟人。

在他小时候,在他遇见明容之前,就如此渴望。

不为照亮时代,只为燃烧自己,证明他活着,他来过。

只有怀有最狂热信念的人,才能将苦难当作滋养信仰的沃土,从而享受苦难。

他生于黑暗,呼吸都是痛苦。若无信念,举步维艰。

他的信念便是成为名垂千古的一代帝王,完成皇爷爷、叶初等人未能做到的壮举——天下大统,山河归一。

为此,他不惜代价。

文先生问,国泰民安,国是怎样的国,民是怎样的民。

他不知道。

他所构思的盛世,只有他自己。

明容的床边趴着一条狗。

它蜷缩在脚凳上,死活不肯走。

长乐知道,那是明容从街上抱回家的野狗,名为勇气。

它的主人焦虑不安,它也无精打采,时常嘤嘤哀鸣。

长乐摇头。

明容侧躺在床上,面朝墙壁,背对她。

她端着一碗新鲜下锅的香酥炸虾,嗅了嗅,说道:“好香啊……”

她哄明容,就像哄猫,哄狗。

可惜明容不如畜生好哄,给点香喷喷的食物,便兴冲冲地摇尾巴。

明容躺着不动。

长乐又说:“好好吃啊!天底下怎么有那么好吃的肉肉!”

她学以前明光殿开饭时,明容夸张又满足的语气。

明容假装听不见。

长乐轻叹,心想,不吃虾,不吃肉,看来真的病惨了。

她把碗给小雯,弯腰抱起勇气,将小狗凑到明容的脸颊边,“你的小狗狗不高兴,因为你整天赖床,不陪它玩。”

明容拉起薄被,蒙住头。

长乐抱着勇气,看着铁了心装死的明容,淡淡道:“人死不能复生,日子总要过下去。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何以颓废至此,但你能在床上躺一辈子吗?太子哥哥几次派玉英来我这儿打探消息,他等你回去读书给他听。你要再不回宫,只怕他亲自登门找你。”

明容瘦了一圈的小身板颤了颤。

她在被窝里拱来拱去,显得不安,闷闷的说:“我不见他,叫他别来。”

“总算开口啦?”长乐挑眉,“他是太子,我使唤不动。”

“他有被害妄想症——你、你告诉他,我得了传染病,满脸痘痘,浑身起泡,身患重疾。”

“……”

长乐走了。

明容躲在被窝里,躲进她的避风港。

她不想见赵秀。

此时此刻,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太子。

除了冬书、何竺,只有太子知道……朱妈妈的死,与她有关。

他甚至用凉薄的语气劝过她。

若她当时听信了他的魔鬼逻辑,若她没有着急回家,没有告诉奶娘实话,奶娘就不会死。

赵秀是全世界最有资格嘲讽她的人。

明容害怕面对他,害怕听见他拖长了语调的声音。

怕他冷冷的说,明小容,我早就告诉过你。

怕他骂她,废物,蠢货,他骂人一向不留情。

明容又用被子兜住头。

被窝闷热,空气愈渐稀薄,呼吸不畅。

这么难受的地方,只有她待的住,不会有人侵入她的领地。

她感到安全。

又过几天。

明容仍不回宫。

赵秀的耐心耗尽,可他只能等。他吩咐何竺办的事,还没结果。

期间,他命内务府择选织造宫女,要选手艺灵巧,经验老到的,送来东宫。

他叫她们做一只布娃娃。

人偶的衣裳用粉红色布料缝制而成。

人偶黑发,细长眼睛,塞棉花。

他嘱咐,快做完的时候,先呈上给他过目。

不久,玉英带来布娃娃半成品,赵秀仔细地审查一遍。

娃娃的大脑袋还没缝上,棉花倒是塞进去了,摸着软绵绵的,十分蓬松。

赵秀觉得,娃娃多少丑了点,和他不是十分的相似,但无所谓,人偶乃死物,哪能和真人一模一样?

于是,他拿出一早备下的匕首。

玉英脸色微变,“殿下——”

话才出口,手起刀落。

赵秀割破手指,任由猩红的血珠一滴滴滚落,落进娃娃脑袋,染红填充的棉花。

玉英紧紧拧眉,好一会儿,才道:“殿下,您在干什么?”

他不理。

他做什么,与其他人无关。

片刻,血止住。

赵秀又用匕首割头发。

玉英的眼神更古怪。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破坏。赵秀才不管,他的父母都不是好东西。

他把自己的一缕黑发,也塞进娃娃的脑袋,然后犹豫。

他冷漠地盯着受伤的手指——骨节细长,剃掉血肉,那骨头应该是森冷的惨白色,有一种干净的、纯洁的美丽。

他很想切一小块骨头,装入娃娃的身体。

皮肉不行,皮肉会腐烂,会发臭。

骨头洗干净,却能长久的留存。

再不行,那就烧了,骨灰乃世人最轻盈也是最沉重的牵念,正适合被明容拥抱入怀。

可他不能。

他切不动自己的骨头,他会因为疼痛,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

何竺、玉英都不肯帮他。

赵秀冷哼:“叫她们缝起来。”

玉英看着他,神色有异。

这个杀人不眨眼,见血不改色的侍卫长,居然觉得弱不禁风的主子可怕……那就恐惧罢。

恐惧令人臣服。

盛夏的某一天,南康侯又迎来太子的大驾。

侍卫将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内院各道门严禁进出,太子殿下喝一口茶,都要先让人试毒。

南康侯内心叫苦不迭,面上带着笑,百般的恭敬。

终于,客套之后,太子随口一问:“听说,明大姑娘病了?”

南康侯叹气:“病得难受,起不来床。”

太子道:“孤此番带来宫中秘方,不妨一试。”

南康侯不想试。

容容得的是心病,见了太子,只怕病情加重。可太子一番好意,他又拦不住,只能带路前往听月闲居。

半道上,太子驻足,望着不远处。

南康侯看一眼,说:“殿下,那是微臣的次子,明渊。”

明渊正在和侍卫争执。

他在自家园子走的好好的,突然被不知哪儿来的官兵告知,封门了,他暂时回不去书房,请他在外头等一等。

南康侯摆手,叫人把明渊喊过来,给太子行礼。

太子看的却是明公子背后的一人。

那人身形颀长,高鼻梁,眼眸是奇特的琥珀色,并非纯正的神州人长相。

太子盯着他,目光沉如水。

片刻,他微微一笑,问:“那是谁?”

南康侯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人是府里的一名小厮,平时跑跑腿,做点杂活。”

太子不再多问。

来到听月闲居,南康侯吩咐冬书先进房,瞧瞧姑娘醒了没有。

他心里想,不管醒没醒,反正告诉太子睡得死死的就对了。

可少年手一挥,侍卫清场,清光院里的闲杂人等,太子直接推门进去。

南康侯急道:“殿下——”

玉英长剑一横,挡住他。

明容听说,太子来了。

她裹着被子发抖,额头发烫,她真觉得自己病了。

于是,她蜷缩在床角,有气无力的道:“跟他说,我得的是传染病,满脸痘痘,浑身疙瘩,手脚流脓——”

冬书头上掉下一滴汗。

赵秀站在床前,听她讲到‘头发大把的脱落’,便抬手,猛地掀开被子。

明容‘呀’的惊叫,慌乱地爬起来,一回头,看见他,吓的抱紧被子,拼命往墙角缩,“你,你怎么可以进来,男女——”

赵秀道:“出去。”

冬书迟疑。

少年目光一扫,“不想走出去,孤叫人抬你。”

冬书行礼,告退。

她把门关上。

门窗紧闭,室内光线幽暗。

明容搂着被子,漆黑的长发散乱,脸色惨白,双眸惊恐万状。

她说:“你出去,你出去。”

声音很小,止不住的发颤,如无助的幼兽。

一只小狗忠诚地守在床边,是她仅剩的护卫。

赵秀瞧她一会儿,弯腰,拎起地上的东西。

……麻袋?

明容呆了呆。

他带麻袋来干什么?里面有什么?该不会有蛇,有毒蝎子,有虫子?或者,袋子是空的,他想把她装进去?

她胡思乱想。

赵秀解开袋子系着的封口,抱出一只巨大的布娃娃。

明容茫然。

赵秀将布娃娃丢到床上。

明容:“……”

她瞥他一眼,小心翼翼的开口:“送我?”

赵秀道:“是。”

明容慢吞吞地触碰娃娃臃肿的小手,又摸摸它的脑袋。

——真奇怪的娃娃,丑萌丑萌的。

布娃娃除了丑点儿,没什么古怪。

明容缓缓地抱住。

赵秀神色不动,眼底有一丝浅淡的笑意,轻如烟雾。

他想,这样才对。

小神女不能离开他。她躲在家里,他出来却麻烦,以后,有这娃娃陪她,便如他在身边。

日日夜夜,永远相伴。

明容低着头,长发散在脸颊两侧,遮住她的半张脸。

赵秀突然道:“明容,你不必在家装死,我找到了你奶娘的女儿。”

“什么?!”

明容震惊。

她从墙角爬到床沿,握住他的手腕,“当真?你真的找到如如——”

“起来,穿衣裳。”赵秀道,“我带你去见她。”

“你——”明容瞪着他,悲喜交织,“你找到了人,怎么不早说?如果早一点,如果再早两天……”

赵秀俯身,微凉的指尖,轻点她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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