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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寒暑(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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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说,把他当气流,也就是空气。

明容不理解。

哪有人要求别人把自己当空气的?这不是骂人的话吗。

他做梦受惊,吓糊涂了。

她说:“人就是人,不是物件。”

赵秀便想起,老七曾经对他抱怨,明容爱讲大道理,比之乎者也的老夫子还厉害。

名为抱怨,实则炫耀。

他认定老七故意的,故意当着他的面显摆,当即命人将弟弟轰出东宫。

明容教训老七,意在劝他向好。对他,则只有冷冷的一句,同情你才是伪善。

那一日,小丫头被他吓坏了。

兔子逼急了能咬人,小神女逼急了会咬人,也会争吵。

她不愿意给予他一丝怜悯。

而现在,明容在讲小道理。她看着他,眼神并不冷漠。

赵秀渴望她多说几句,把小道理讲成大道理,可她不说。

不要紧。

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明容总算开始满口仁义道德的规劝他,她自以为引他入正道。他一字不信,但可以装作大受触动。

他要鼓励明小容。

小神女天真的神谕,不再是老七和赵检独享的殊荣,他也有份。

明容问:“殿下,你笑什么?”

赵秀淡淡道:“说的在理,好聪明。”

明容:“……”

当然在理,这是常识。

他夸她聪明——认真的吗,还是又在偷摸开嘲讽?

赵秀沉默一会儿,见她猜疑不定,轻笑一声,拖着调子柔柔道:“明小容,你真聪明……”

明容想,果然是嘲讽。

懒得理他。

赵秀却在回忆梦中的小神女。

那只三岁的奶娃娃对妖犬说,小狗,你真棒!

可爱的明小容,可恨的妖犬——仗着一点奇技淫巧,便能讨她喜欢,得她赏识。

她却不肯对他说一句,四哥,你真厉害!

他淡哼。

明容看着他惬意地笑一会儿,脸色忽变,又是一阵咳嗽,好不容易才停下。

赵秀疲倦地合上眼。

明容倒了一杯茶,站在床榻边,不动。

他……睡着了吗?

少年走出梦魇,显得分外安静,急促的喘息平复,胸膛不再剧烈起伏,呼吸都变得脆弱。

她想离开。

刚退后一步,赵秀闭着眼睛,轻轻的说:“你知道这么多,余生只能与我同舟,一荣共荣,一损俱损。我要怎么相信你?”

明容愣住。

赵秀睁开眼皮,沉沉的目光凝望她,“母后之死的隐情,我从未与人说起,七弟都不知。如今你知道,我的命脉就在你的手里,我怎么信你?”

明容感到手心发烫。

她觉得自己捡到一个烫手山芋,扔也不是,揣在兜里更危险。

她说:“是你主动说出来的。”

“我说的,你听见了。”

赵秀不由分说,拉住她的小手,让她的两根手指按住他手腕内侧。

他的脉搏如此微弱,几乎感觉不到生命的朝气,偶尔一点颤动,恍如重伤小兽的挣扎。

明容突然难受。

赵秀……他一直以来,就是这样活着吗?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垂死挣扎。

他在挣扎。

少年又抬手,微凉的指尖轻点她的太阳穴,“斩了这颗小脑袋,砍掉这双小耳朵,我说的话,你也忘不掉——”

明容无语。

每一次都是,刚有一点同情他,一盆冷水马上浇下来。

“我失忆啦!”她没好气。

“不准装疯卖傻。”赵秀说,“把柄换把柄,秘密换秘密,你必须告诉我一个生死攸关的大秘密。”

他微微兴奋。

明容瞪着这强买强卖、蛮不讲理的少年,思考一会儿,说:“我唱歌很好听。”

赵秀想,他早就知道。

他说:“这不算。”

明容:“一般人我不告诉的。”

赵秀冷冷道:“我要的是足以致你于死地的秘密。”

明容便绞尽脑汁的想,思来又想去,小声说:“令狐沛给我的情书,不一定是他亲手所写。”

她暗道,这总行了吧。

这可是天大的秘密。

赵秀不领情:“一粒沙尘,活着不值一提,死了更无价值。”

明容:“……”

赵秀凝视她,忽然,笑了笑。

“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他宣布,“慢慢想,想到告诉我。”

明容一怔。

真少见,他这么大方,还通情达理——不对,她被他绕进去了,他强买强卖在先,她倒霉上了他的贼船,怎么还夸他?

赵秀轻声笑。

明容:“……你又笑什么?”

“你噘嘴。”他笑着说,“明小容,你噘嘴!”

他一直笑,一直笑,接着便咳嗽,咳得喘不过气。

明容噘着嘴,把茶杯递给他,心里想,喜怒不定,笑点莫名其妙,正宗的神经病。

她又想,既然他们在同一条船上,那她请他帮忙,也是理所当然。

于是,她开口:“殿下,你能帮我找一个人吗?”

赵秀抬眸,“谁?”

明容说完朱妈妈女儿的事情,又道:“年月久远,当年那姑娘才四岁,不记事,天下这么大,我也知道不好找——”

“自己走丢了,被好心人抱回家养,自然难找。”赵秀淡声道,“若是被卖,找回来难,查出下落,很简单。”

“被卖?”

“多半被家人卖了换钱。”

“不可能!朱妈妈找她那么多年——”

“她家里没别的人?”

“有,有她继父,老魏对朱妈妈很好——”

“欠债么,赌钱么?”

“他为了戒赌,手指都砍掉了——”

“他卖孩子。”

“啊你——”

明容脑子里一团乱。

少年背靠软枕,凤目冷漠,“穷苦州县卖孩子的不少,每当天灾,常有人牙子带小孩上京城。反之,从京城卖到外地,罕见,多是欠了赌债的废物,为还债而为。”

不对,不对。

朱妈妈家里何曾窘迫至此?

真有困难,侯府总能帮她,娘亲断不会见死不救。

“几天后答复你,少想这种小事。”赵秀不耐烦的道,“专心想交给我的秘密。一月期满,你若敷衍,必不轻饶。”

“……”

明容安慰自己,不生气,不生气。

他的态度向来差劲,现在已经好多了。如果真能找到朱妈妈的女儿,就算他顶着一张臭脸,说话难听,她也感激他。

于是,她说:“我等你的好消息啊。”

“……好消息?”

少年瞧她一眼,目光凉薄。

“只怕未必是你想听的。”

三天刚过,何竺回东宫复命。

太子吩咐他,同走街串巷、三教九流的人物打交道,别打官府的名头,因为真相太久远,且只掌握在牙婆一人手中。她若欺瞒,拿她也没辙。

对付这种人,用酒,用肉,用钱,用酒肉钱攀来的交情。

效果不错。

“……那老太婆喝得醉醺醺的,话倒还说的清晰。据她交代,十几年前,有这么一个小姑娘。”

“她爹赶了几十里路,将她带到城外交易。牙婆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小姑娘的脸上、身上特别干净。她爹自称家里穷,养不活一个累赘,可那姑娘实在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还扎了两朵红色的花儿,实在不像没人疼的赔钱丫头。”

“因此,她生怕有诈,足足问了三遍,孩子她爹一口咬定所言非虚,家里好几张嗷嗷待哺的嘴,揭不开锅,只能卖女儿。牙婆这才收了她。”

“那姑娘被宁州的一名鸨母相中,当清倌养着。”

“后来,牙婆回宁州,还打听过她的消息。听说,那姑娘养到十三岁,老鸨正待卖个好价钱,谁知城里来了一帮流匪,将那姑娘连带着好几个姐儿一道劫走了。”

“半月后,官兵剿匪,在山上找到一堆白骨,没见着有姑娘。”

赵秀听完,只道:“把明容叫来。”

等明容来了,他要何竺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何竺对着明容,犹豫不决。

他想,那命苦的丫头若能长大,也许就是明姑娘的模样,天真纯善,叫他如何开的了口?

明容焦急,催他:“你快说啊!”

何竺叹一口气,语句尽量委婉。

然而,明姑娘听到一半,脸色唰的惨白。待他说完,眼波都发颤,如同摇摇欲坠的危城。

赵秀拧眉。

小神女在悲伤,她总是为不相干的人难过。

这他清楚,可他不明白,究竟为何?

那只是她奶娘的女儿,与她素未谋面。

世人的生死便如花开花落,每一天都有无数人死去,腐烂成泥。

为何难过?

叶初死了,他都不难过。

她待他并不好,死了还是活着,她都一样沉默。

他只是暴怒,憎恨,她不能就那样撒手人寰。

母后一死,再无人告诉他,那一年年苍白而沉默的雪,凭什么?

她凭什么忽略他,无视他,冷落他?她总要给一个理由,即便只是借口,也要给他一个交代。

他只想逼她开口,只想听她说话。

说到底,不甘心而已。

这天下任何一个人死去,他都不会难过。

他不能失去老七,只因为老七于他而言价值连城,老七必须活着。

唯独小神女,她若不在,黑暗将教会他悲伤。

明容恍惚一会儿,喃喃自语:“我要告诉奶娘,我要——”

“我劝你别。”赵秀道。

她抬头,看着他,像看一只三头六臂的怪物。

赵秀哼一声,道:“你的奶娘,她现在过的不好么?”

明小容又呆了。

片刻,她疾声道:“奶娘过的不坏,但她惦记女儿,惦记那么多年!而且……她的枕边人是魔鬼啊!”

她真激动。

赵秀一边观察她,一边实事求是的说:“你自己也承认,她男人待她很好,他们还有一个儿子。十几年前的旧事,与她如今的日子再不相干。一、三十年后,她就会死。她知道了,无法改变什么,她不知道,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明容又开始脑子打结。

……又来了。

她发现,赵秀有一套奇怪的话术,每个字都理智,乍一听,逻辑畅通,毫无破绽。可细细一想,便毛骨悚然。

没有人情味。

这名少年,他没有感情。

她在极度的震惊之下,冲口而出:“如果你死了,凶手是你爹,你希望你娘一无所知的同他过日子吗?”

赵秀低低的笑。

“有什么好笑的?你到底在笑什么?!”

他以前总是阴沉着脸,从不多笑。

可他就是喜欢笑她,好笑,嘲笑,不管她做什么,都要笑一笑。

疯子,疯子!

“那不就是长乐圈养的西戎质子?”赵秀笑道,“他娘若活着,若知道,又能做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谢恩罢了!”

他大笑。

明容瞪他,转身飞快地跑远。

明容来找朱妈妈。

刚到听月闲居,迎头撞上魏小哥和他的未婚妻。

知月不认识明容,见她神色严肃,脸上便有些红,往后退了退。

魏小哥道:“不害臊,这是咱们大姑娘。”

知月低着头,小声道:“知月见过大姑娘,大姑娘安好。”

明容实在没心思与他们交谈,只敷衍一句,便往院子里去,走几步,又停下,回过头。

魏小哥和知月相伴离去。

日头拖长他们的影子,影子都相配。

不知为何,这一幕深深的留在明容心里,以至于当她面对朱妈妈,开口却沉默。

太子的鬼逻辑,自然是没道理的。

奶娘吃尽苦头生下的女儿,她那么疼爱那么宝贝的女儿,被她的枕边人卖了,她怎么可以一辈子蒙在鼓里?

老魏卖孩子还赌债,不仅犯法,而且禽兽不如,天理难容!

他总该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惩罚他就得告诉奶娘前因后果。

如果她是那小姑娘,她一定希望娘亲为自己报仇。如果她是朱妈妈,她也必须知道真相。

太子的鬼话,自然是没道理……的吧?

朱妈妈见明容这模样,心里一沉,平静的道:“冬书,你出去,门关上。”

冬书瞧一眼明容,将门带上。

朱妈妈这才道:“姑娘,你说罢。这么多年,再坏的结果,我都想过,噩梦也不知做过多少回——无论你说什么,我受得住。”

明容动了动嘴唇,依然无言。

朱妈妈握紧她的手,又道:“求你说出来!”

她的目光坚毅,决绝。

明容说了。

她看着朱妈妈脸上的血色褪去,看着她的身子颤了颤,扶住桌角,只一下便站定。

她上前搀扶,朱妈妈摇头,“没事。”

朱妈妈直挺挺地站着,目光盯着墙上的某一处,却没有焦点。就那样站立很久。

她在想什么?

女儿,老魏,还是魏小哥?又或者在恨这无常的命运,险恶的世道?

明容不清楚。

过一会儿,朱妈妈问她,那个小女孩被卖的时候,穿什么衣服?

明容说,粉色的碎花小袄。

朱妈妈又问,她的头发,又是怎样的?

明容说,两个小揪揪,头上扎红色的小花。

朱妈妈再次陷入死一般的静默,不动,也不开口。

“……姑娘。”终于,朱妈妈看向她,声音很轻,依旧平静,“这话,请你以后就放在肚子里,别再和其他人讲。”

明容一愣。

她问:“咱们不报官吗?”

朱妈妈摇了摇头。

明容又道:“就算不报官,阿爹也能为你做主。”

朱妈妈说:“我心里有数,姑娘——”她一顿,“老婆子这一生,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保守秘密,千万别说出去。”

明容发呆。

朱妈妈按住她的肩膀。

妇人的手如铁箍,按在她肩膀上,像压下来的大山。

朱妈妈沉声问:“你答应吗?”

明容不语。

良久,她艰难地点头。

明容弄不明白朱妈妈怎么想的,就像她不懂,面对众多的人间悲剧,太子怎能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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