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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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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雨交加的风雨夜,无数阎浮花在水雾中依然弥漫着晕白的光线,被散射得更朦胧。子锋带着方征回到了布满了柔软藤蔓的平台间。

方征左右无事,开始处理剩余的野猪肉。用那套子锋不知道从哪里挖出来的玉制器皿,挑拣了几块碎玉薄片当做刀具把野猪肉切割成小肉块。他几乎是以打发时间的心态来做这事,动作琐碎又细致。

“为什么不用帝剑?”子锋看久了,终于发问。

“杀鸡焉用宰牛刀。”方征说了句子锋听不懂的话,“何况,不同的刀是不同的仪器,有个仪字在那里,重要的就不止结果。”

这些奇怪的字眼成功吊起了子锋的胃口:“你又在说什么?”

“有趣的东西,听么?”方征笑了笑,他从来不是个坐以待毙之人。哪怕此番被迫遭子锋掳来建木,他依然在打着“攻心为上”的主意。

子锋迟疑着轻轻点头,方征眼珠一转,大胆试探着界限,指着野猪去除内脏的空荡荡肚子,“你先帮我找点可以填进去有味道的东西,草籽、茎块,要没毒的。”

子锋会听他的话吗?

子锋攒起眉峰,跨前一步,民紧嘴唇,“你——”似乎对方征居然要指使他而不满,若是换了之前说不定又开始“折腾”方征了。可是这一次子锋没有真正发怒,而是沉吟后真的攀下平台,地带回了一串长得像花椒籽串的植物。

子锋身体既然都刀枪不入,淋一点雨自然不在话下。方征接过那串灰褐色的草籽,掰开一颗嗅着,果然一股辛辣的清香味从鼻尖涌上来。方征把它们用藤蔓汁液处理干净,填在了野猪肚子里,一边做着,边给子锋讲“有趣的事”。

“杀鸡焉用宰牛刀,说的就是鸡很小,不需要那么大的刀去剖开。所以我不用帝剑来割野猪肉。这把帝剑在姚虞帝手中,是护国之剑。他有君王的使命,剑就是是神圣的用途。切割这些肉块的,也有专门的人和刀具,叫做屠夫,他们用的刀才更适合切肉。”

如方征所料,子锋立刻疑惑道:“专人?屠夫?我怎么不知道?”

“是社会分工成熟后,出现的职能者——每个时代的分工者不同,这句话你总能懂吧。人类的社会越发展,就越往分工精细化发展……能大大提高效率,带来更好的生活。”方征说了大串子锋听得一脸懵逼的字眼,可子锋并没有打断,因为隐约感觉到那里面有某种他亟待了解的重要信息。

方征继续道:“现在的山海大国,也是有专门的职能者,比如国君、战士和巫医,数量不多,不必自己劳动,能享受供奉。但这样的分工和阶层非常扁平,也非常简陋……”方征盯着子锋愈发拧紧的眉宇,放柔声音,“毕竟,人的生产能力很弱、依赖环境和气候,勉强填饱生计已经不容易,养活不了太多其他的人,还时时遭受天灾或猛兽的侵害。但如果一个人能生产出养活十个人的粮食。那剩下的九个人,就可以分工去做别的事情,比如医治、战斗、修建居所、制造服饰、培养后代……又会给那个生产者带去好处。”

子锋问出了千百年来困扰着人类的那个问题:“为什么?”

——人在填饱肚子之后,为什么要做多余的事情?这是终极的哲学追问。

方征见子锋一步步上钩,不疾不徐反问:“你觉得为什么?”

子锋耸肩:“我怎么知道蚂蚁的想法。”他迟疑地问:“你这些……都是怎么来的?”

什么社会进步后的分工者,也不是如今的山海大国的产物。方征到底从哪里冒出来那么多奇怪的说法和故事。

方征很狡猾地用问题来回答问题:“那你们呢?不需要疲于奔走获取食物、亦没有天敌需要抵御。这漫长的岁月该如何度过,难道从来没有思考过?”

子锋骄傲地扬起下巴:“当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是,没有社会职能分工的你们,甚至都不知道‘乐趣’的模样。”方征摇着头,“世上的景色的确很美丽,可以到天涯海角去看。除此之外呢?”

子锋不屑笑道:“还可以把蚂蚁窝砸坏,征哥哥,你不知道看着他们逃跑、溃散和呼喊的模样,有多好玩。”

无法和社群建立联系,和人远远不同……人需要群居抚养后代,为了抵御危险要互相交流,于是人类开始有了聚落。人类的生命短暂,伴随着生老病死的喜怒哀乐。于是,活了几万年的龙兽,发现这些小家伙受刺激会有那么多反应,就此开始破坏、掳掠。在这互动中发现了最原始的乐趣。

“可怜。”方征不等子锋被激怒,迅速道,“数万年就给了这一点乐趣的经验。也止步于此——难道不可怜吗?”

这话把青筋暴突的子锋阻在原地,他纠结地试图反驳方征,甚至差点暴力动手,可是方征那双清澈沛然的眼睛里似有无形的力量,把他钉在原地,手指微微颤抖。他既想堵上方征的嘴,也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方征也渐升起一个推测,关于为什么子锋虽有人类的记忆,心智依然受了龙兽血脉侵蚀的原因。因为某种意义上,子锋作为人类的生活,也过得比一般人要痛苦多了。哪怕方征给予了无可替代的温暖,但那对于子锋来说,更像是救命稻草,而非塑造他心性志趣的根基。在最初的时候……

“羿君走得很早吧。”方征冷不丁问。

“在我六岁的时候——”子锋没反应过来,尾音戛然而止,关于幼年的回忆的确比较模糊。他记得箭术、技刺的开蒙和技巧。可是那时候羿君已经是受伤后的老人,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已非全胜时期。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生征战,披荆斩棘的后羿,在生活上也的确比较自苦。他的最后时光,隐居在酌寻的偏僻山间。带给一个小孩子关于“人类社会关系乐趣”的影响,实在有限。

子锋最快乐的蒙童岁月,是在自然山野中成长起来的。随后他被选入了禹强营,开始了非人的遴选训练,九死一生活到最后。然后小小年纪,就开始四处执行血腥任务……直到十四岁那年遇到方征,但那时候的他,伴随着欺骗和伪装……

这一生作为“人”的快乐回忆,对于子锋来说,真的不算多。

所以给子锋错觉——就该如此,永远孤独地活在世界上。

“羿君是怎么嘱咐你的?”

方征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边把野猪肚子里的香料填好,浸泡在一个玉碗里,开始“腌制”,掩盖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欣喜——他本来以为子锋属于人的那一部分已经永远被封闭,子锋还肯回忆羿君,这是个有希望的讯号。

子锋迟疑着说完后半句:“……六岁那时候,师父跟我说,要和动物好好相处。”

仅此而已,没有说如何和人相处。羿君的声望太盛、能力太强,不刻意与人相处,都可以昂然活在世上。

“为什么?还记得吗?”方征又迈步试探。

子锋眉头愈发紧皱,按着太阳穴:“一点点……开始说的是,是草。”

“草?”

子锋按着头断续回忆:“……草叶……它们很柔弱,虫、鸟都会吃它们,也被鹿或牛羊吃掉。老虎和鳄鱼再吃掉鹿,巨蟒蛊雕吃掉虎豹,龙兽能吃掉巨蟒和鸾鸟。尸体也会重新变成泥土,被草叶吸取。”

这自然界循环的规律,那么早就被羿君灌输给子锋。使得子锋在对抗中总有野兽般自然又敏锐的直觉。

当然,也让方征想到了玉雕版上看到的訇蚁。华胥人聪明,懂得这种循环的道理,才会用蚂蚁来干掉龙兽。

回忆中的子锋眉目平静,并没有爆发怒火。方征暗地里松了口气,看来在建木这个地方,的确适合子锋平复心神。方征动起了脑筋,建木里什么特殊分泌的气息吗?之前听屺兮提到过的三珠树的果子,是不是类似的效果?

“那你小时候……”方征进一步挖掘子锋记忆里残留的温暖片段。“是和那些豹子玩耍吗?”

子锋怔然点头,声音不知不觉变低了,“首铜山里的,有花斑豹、铜钱豹,最大的是艾叶豹,一开始它还不肯亲近我,和我打了好多次。”

还是半大小男孩的子锋,和在光线下灿烂金色流线皮毛的猎豹缠斗打闹,把脸埋进它蓬松柔软的背部毛绒中,骑着它在山间跳跃驰纵。

再后来那只新的小艾叶豹,亦曾蜷缩在子锋的臂弯中,恋恋不舍地舔着他的脸颊。

驯服首铜山里的狰时,高傲的兽王从坡间低下头,任子锋抚摸他的头顶。

子锋神色越来越苍白,濒临生气边缘——它们都死去了,死在了阴谋、倾轧与战争中,大艾叶豹死于大青龙之口,小艾叶豹死于逢毅之手,狰死于巨蟒剿杀……寻根溯源都归罪于人类。

“把蚂蚁都杀光,就能给它们报仇了。动物有情谊,而人没有。”子锋简单粗暴得出了相反的结论,挑衅般看向方征。

方征没有反驳,顺着他的话柔声道:“报仇它们也回不来了。不如我陪你去首铜山,再找一只吧。现在你有了力量,它们再也不会死了。”

子锋一震,喃喃道:“你……陪我?你难道不是……想杀了我吗?”他弯下腰,眼瞳中殷红又开始疯狂变换着漆黑的黑影,他拼命摇着头,磨牙咯咯作响。

“无论如何,我们一起经历过风雨。”方征半真半假,温柔靠近道:“小风,我不愿看到你一个人。”

“征哥哥……”这番话就像春雨浸润进子锋坚固冷酷的心田,他一瞬间浑身都战栗着,迎接忽然决堤般升腾在体内的感觉,那些以为已经消散了的,温暖的,值得的,盼望的,不再触及的……原来也是真有过。子锋呼吸困难,抱着头半蹲着,发出了哽咽,躁动又悲伤。

“头好痛……”子锋踉跄着半跪在地上,他所继承的远古记忆中,有许多隐匿在白雾中的片段,此刻却依稀浮现出断续画面:

薄雾弥漫的巍峨高岗间,巨大的太古龙兽活了千万年之久,生命即将走到尽头。它已经感觉到体内渐有焚烧的热度——终结的死法:龙焚。大部分龙兽会喷火,到了生命尽头,这些体内的火种会将它们的身躯焚烧成晚霞般的颜色。

龙焚是个漫长的过程,离它最终壮烈消散在风中,或许还有百年之久。此刻它不过是个踏入了垂暮之年的老年人,游弋在青葱山间,嗜睡又浅眠,刚伏下硕大的头颅就又察觉到不远的动静而惊醒。

它看见了一只很小的猴子。大抵是只雌性,怀里还抱着只小猴子。这猴子的毛发异常稀疏,甚至在身上用花叶装饰遮掩。

“母猴”不知所措地呆呆望着眼前山般高的巨兽,似是震惊得动弹不得,也忘记了害怕和逃跑,眼里闪现出无知无畏,对壮美之物天然的憧憬,甚至试探着走近。

龙兽看着她飘荡在风中的黑发,上面也绑着星星点点的小花。这么丁点小的家伙,就像她头顶戴的那些花儿一般脆弱。连牙缝都不够它塞。

龙兽没有驱赶,也没有杀死她,任她走近,就像看着一朵蒲公英飘荡到自己身上。听着她发出不知其意的声音,渐渐有了旋律起伏——她在看着它唱歌,纯天然的歌喉。

那或许是远古人类和龙兽的第一次接触。在最初的时候,人族对于巨兽来说,只是一朵会唱歌的小花。它们没有恶意,甚至害怕巨爪把他们握坏。

那才是最初的“花与龙”。

她经常会来看它,带着她的小崽子。坐在它的胡须上,给它清扫脸上的尘土,唱着好听的歌谣。短短工夫,她的头发变白了,她的小崽子比她还要高了。

对于龙兽来说,只是过了很短暂的时间。它不过睡了几觉。她就不见了。再也没来过。她那只长条的小崽子来了两次,也再没出现了。

它有点伤心,又过了一段时间,龙兽渐渐明白,那就是“被忘记”吧。

被忘记了,独自活着,投身于浩大的战争中,再战斗……到死为止。

这只龙兽最后焚尽了,但更多的龙兽,和更多的小花,开始了接触。这些小花儿越来越多,龙兽看到了他们的力量和优点,生出愤怒和弑战之心——非我族类,凭什么这些弱小的家伙能如此团结,又为什么族群的代际繁衍能如此顺利,甚至还有奇怪的仪式,传承着它们所不懂的“文化”,祭祀早已逝世的先祖。

而龙兽们,活了万余年久,龙焚之后,消散天地,再无痕迹。

于是有了可怕的变故,它们摧毁了人类的聚落,抓走人类去奴役,在经历了漫长的对抗后,又被反戈一击,落得灭亡的结局。

或许一开始,只是想要被记得。

子锋眼前风景变换着,关于战争、掳掠和后来被算计,他已经知晓。但他尚是第一次,看到更远之前的这些事,一切被打碎之前的事……

意识陷入癫狂的子锋忽然拦住了方征,他猛然扑到方征怀里,紧紧搂着他。似是被那孤独、不舍又惆怅的心绪所感染,子锋把脸埋在方征怀里,动作传达着这样的诉求——

不要走,不要离我而去,不要忘记我,不要让我孤独地活在这里。

方征一时愕然,子锋忽然的依赖是意外之喜。做戏当然要十全十美。事实上到这个时候,也掺杂着些假戏真做的情感,他连忙条件反射般搂紧子锋,释放着安心的言辞:“我会陪着你。”

子锋就像小孩子般讨价还价,蛮横不讲理却又在索要包容。

“你想杀我。”

“不想,我怎么会伤你。”

“你不乐意给我生孩子。”

“我愿意,我是你的。”

“我绑你过来你不开心。”

“你能保护我,很安心。”

子锋半响没说话,把方征搂得喘不过气来,他的心防似乎化冻了,虽不确定是恢复了人类的情感,还是被激发了龙兽的感情表达方式,方征都必须要这一点珍贵的火种,小心翼翼呵护起来。

“我杀了很多人,你讨厌我。”子锋一边自暴自弃,一边又口是心非地把头往方征怀里埋得更紧。“征哥哥,从前虞朝决讼的那堆神兽都在你手上。如果我没有力量,你肯定就把我绑回去,然后用獬廌判决我偿命了,难道我说得不对?”

“从人类社会的契约规范来说,我是该这么做。”方征长长叹了口气,“你杀了很多人。”方征话锋一转,“可是——难道我的心,真的是铁做的吗?”

那是很久以前,子锋问他的一句话。

“你会放了我?”子锋哂笑,“那征哥哥就做不成一个贤明的首领了?”

方征按着心脏,那里因为深刻的痛楚,这些时日总是会不时抽搐。可是子锋似乎已经无法共情他到底会有多么难过,屡屡以最冷漠的口吻打碎他的希望。这一次,他不能再错失良机。

“我只能做我立场上正确的事情。”方征道,“如果姚虞帝的父亲杀了人,你知道他会如何处理吗?”

子锋疑惑道:“我不记得姚虞帝的父亲杀过人,起码没有公开让人知道。”

“只是个假设。”这其实是后世《孟子》里用来参详道德的议论。方征简化后告诉子锋道,“姚虞帝是天子,皋陶是他掌管刑律的臣子,瞽瞍是姚虞帝的父亲。如果他杀了人,皋陶判处他的父亲偿命,作为君王的姚虞帝肯定了皋陶的判决,却并不执行,而是选择抛弃天子之位,偷偷背着父亲跑到了律令管不到的地方,仿佛从来没有做过天子。”

子锋抬起脸,方征故事里总有一种魔力,吸引他听下去,“为什么?做错了,为什么不杀?”

“因为姚虞帝是他父亲的儿子。父子之亲,是先天的天伦。有了人,有了家,才渐渐有了国和法。那是后天的人伦。人类力量很弱小,一开始最能相信和依赖的,就是血缘亲族。如果犯了点错,父母子女就大义灭亲,那么人类氏族的根基就不存在了。无论犯多少错,为了彼此活下去,都无条件恕从、扶持与照顾,那就是远古人类延续至今的原因。”※

“可是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子锋皱紧眉头,“我也不是你的氏族。”

“我曾经得到过,无条件的喜欢和照顾。”方征察觉到子锋放松了不少,挣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子锋的脸颊,认真看他的眼睛,“在我小时候,有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对我非常好。——喜欢,是很好的事,不需要太多理由。所以我对你……”

伪装到这个地步,方征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了。如果能安抚子锋不乱跑出去造杀孽,他必须要戴这样的假面,那么就一直伪装到死。让华族远离危险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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