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骄子,蓦然催折,往往会让人……心情复杂。
尤其,通天还是那样一个有强大人格魅力的人——他在凰凰没有家之后第一个提出可以收凰凰入门，他在一群小老鼠里挑中了一心向道的多宝道人，他对天下一切生灵都有着相当大的慈心与温柔,真正做到了当年成圣的时候许诺的给天下万千生灵的一线生机。
可这样的他如今独居陋室，做阶下囚，法力被封,狼狈催折，丹田之上还压着一枚随时能要了他命的陨圣丹。
凰凰颇难过低下头,自己调整了一下情绪,才给通天递了一葫芦调养的丹药，又给新烧了热茶，服侍着通天将丹药吃下去。
通天一路都很配合凰凰，将丹药吃下去之后神色稍微好了些许，这才温和地问一问凰凰是怎么死而复生,当年不周山砸那一下的物理攻击是怎么把她魂魄都给砸没了,如今在西方住有没有被接引准提欺负的诸多事情，问到最后,才露出个笑容来：“如此,我也放心了。”
“前辈……”凰凰心里漠然蓦地一酸,“我们都很好，可是您……”
“不必担心我。”通天道，“到底开天功德在身,最多是被罚得狠些，到底性命无虞。”
凰凰却不想听了，她直接一伸手，划拉出了一道空间裂缝出来：“通天前辈，这道空间裂缝直接去往混沌，您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通天看着那道空间裂缝，一时无言。
“前辈放心。”凰凰知道通天在犹豫什么，直接道，“我自混沌归来，别的不好说精熟，如何瞒过天道这种事我还是会的，您留个分身在这就行，本体去混沌中，去了之后……那什么陨圣丹在您离开这片天地之后对您就不会有多少影响了，□□在此，安分守己，渐渐衰弱，最多把鸿蒙紫气留下来，做成通天圣人过世的模样，今后不回此间天地，也就是了呀。”
以一个分身换得本体自由，其实也算是一个挺令人满意的生意。
通天却安然笑着：“我走容易，可我的徒弟们怎么办呢？”
凰凰不明白。
通天便道：“死在万仙阵下的，人死如灯灭，今后也没有什么关心不关心一说了。在西方的，如今有多宝护着，倒是不那么令人担心。可怜了没被西方渡走反而上了封神榜的那些倒霉孩子们，我若安安生生做个被囚禁的圣人然后渐渐死去，世人渐渐忘记了上清是通天圣人而不是灵宝道君，他们，该怎么办呢？”
灵宝道君是通天被囚禁之后，被天道逼着派出去凑齐三清的自我分身，分身地位看的主要是本体的地位，如今灵宝道君在天庭想出言护住天庭诸神们已经是步步维艰，但到底因为通天还活着的原因，到底灵宝道君还有着基本的体面。
如果通天真如凰凰所说，“死了”，灵宝道君跟着本体一块“死”，那封神榜上的截教故人们必然无可依凭，哪怕操作得骚气一点，通天“死了”但是灵宝道君没死，本体之不再，灵宝道君的地位必然会继续往下降，再也不能保护封神榜上那些故人……
那时候，他们怎么办呢？
“凰凰丫头。”通天笑着拍拍凰凰的手，“你能来看我，我很欢喜，你能想到让我死遁求生，我也领情，可这世上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还是算了吧。要说恢复自由，我如今若对天道认错，承认不该照顾湿生卵化之辈，不该许他们一线生机，我现在就能恢复自由，能又三清尊位。不过是我不愿意而已。”
哪怕事到如今，通天也仍然觉得那份对万千生灵的慈心并没有错，即便在教导天下万千生灵的过程中可能出了一些问题，通天的徒弟们确实出了一些将人命视如草芥，火烧西岐也一点心理负担没有，说话间就要引来海水倒灌西岐的败类，这也并不影响通天“教导万千生灵没错”观念。
毕竟，除了个别的败类之外，通天绝大多数的徒弟都安分守己得很，资质不好如石矶，资质优秀如赵公明，他们的日常都只是安安静静在洞府修炼，心情好时就去寻老友喝茶看花，心情不好就在山中默默抄经，谁也不打扰，谁也不影响，教了他们修炼的办法，在他们本来短暂的生命里打开了一个长生的大门，通天一直觉得这样很好。
至于截教出了败类，那是手段问题，收徒的时候还是需要鉴别一下徒弟们的品行，所以他化成菩提老祖教导悟空的时候，没有和截教尚存的时候一见到极品资质就见猎心喜，立刻收徒，反而耐着性子让悟空在门中伺候洒扫许多年，确定这猴子确实很有些造化也不是什么恶贯满盈之辈，这才将修道之法倾囊相授。
这样的通天，能有什么错呢？他只是给那些被天道盖章湿生卵化跟脚不好的小可怜们一个改变人生的机会而已呀。
讲道理，这世上任何人活着，都有权利追求更好的生活吧。
“我没错，所以我不想认，哪怕是违心的说一句我知错了我也不乐意。”通天特别坦荡地道，“所以菩提出去的时候，还是愿意开馆收徒，即便道祖因为悟空的事罚我身在囚室还搞风搞雨，我也觉得我自己没错，甚至悟空的所作所为，都不至于被重罚到如此地步。”
大闹天宫在如今的政治正确里自然是反贼行为，但是悟空本来是打着好好在天庭做神仙的想法去的天庭，是受辱了才丢了弼马温的官位下凡，又被天庭诓骗去做无官无禄的齐天大圣，还是个不被人看起的位置，这才竖旗为妖大闹天宫，要说错，悟空有错，本来就无心好好栽培悟空，偏还召他上天操持贱役的天帝天后就没错了么？
凰凰深深叹了一口气：“圣人给天下生灵一线生机之举自然高义，天下生灵都会记得圣人大德。”
“多谢夸赞。”通天一笑，还真就大大咧咧接受了凰凰的夸。
这样的笑容，又让凰凰恍惚想起当年那个气定神闲，对无家可归的她说我可以收你为徒的通天教主，这让凰凰不由有些恍惚，有些心疼，也体会到了更多的，多宝那一定要将通天救出来的执念。
还有，凰凰也更明白，为什么多宝一定要在主修自身寂灭的佛法之中，硬生生把普度众生思想揉进去。
她抬手把那空间裂缝抹去，沉声道：“圣人既不愿意离去，我便不强求了。只是在离去之外，我大概也没什么可以帮圣人的，只有这几百万年在混沌游历，此间天道管辖下的许多术法用不太上，我便修了一些大道的法门，或许……圣人用得着。”
通天突然眼前一亮：“你愿意教我这个？”
“对圣人，我如何谈得上教之一字。”凰凰一笑，自乾坤袋中把自己多年来的修炼笔记拿出来，“不过是给圣人看看，我漂泊多年，到底是没白漂泊，多多少少还写了写东西，还请圣人斧正。”
逃去混沌什么的并不是通天这种有事就硬杠，打不过就玉石俱焚性格的人干得出来的事，但如今通天确实是需要一些修炼大道的相关东西，便也没再推辞，大大方方将凰凰递过来的玉简收下。
而这时，凰凰才丢出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圣人也应该意识到了，道祖不太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