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姐姐抱回家时,姐姐说是冬天，姐姐说“她”走的时候也是冬天。
那是我狗生中的第一个冬天，也是第一次听见“她”。
我还不知道“她”是谁,但姐姐终于愿意跟我聊天了,我很开心。
第一次见姐姐，我还在万哥家,她跟哥哥坐着说话。她很寡言,不住地沉默和冷场。
我从前没见过她,就踉跄地迈着小步子过去,她看见我，眼里冷漠又麻木。
家里常来客人，每个看见我的人都夸我可爱，哥哥说没有一只小狗狗是不可爱的。
我常在全身镜前看我自己，黑白相间,小小一只,才比哥哥脚踝高一点。
但姐姐跟别人不一样，她居然没有对小狗表现出任何欣喜和好奇，平静地看完我,一句感兴趣的话也没说。
这让我自卑，狗狗当然也会自卑，我往她腿边蹭的动作迟疑了,不敢再亲近她，求助地看向哥哥。
哥哥替我说话，“看,几个月的小奶狗,是不是很萌？”
她又看我眼,缓缓地说：“是。”
语气却像不是,她一定特别不喜欢小狗。我心里沮丧，躲到了沙发后面不烦她。
哥哥跟她聊了几句，又把我拎起来，抱在怀里，对她说：“怎么可以没宠物呢，这是我养过的第七条小狗了。偷懒，取了个名字叫小七。”
我怯怯地看着姐姐，她那双眼睛跟哥哥他们不太一样，不是完全的黑色，颜色淡了点，所以目光总是凉凉的。
当她听见我名字时，好像突然从走神的状态里醒过来。
她突然紧张起来，期待地伸了手，小声问：“我能抱抱吗？”
她居然要抱我。
哥哥终于把自家孩子推销出去，朝我得意一笑，把我送进她怀里。
跟哥哥不一样，姐姐身上有好闻的香味，萦绕着我，她人看着不好接近，但手摸在我头上时却很温柔。
她抱了我一会，轻轻地喊：“小七。”
声音特别轻，好像怕把我吓着一样，但我很勇敢，积极地回应她，“汪汪”了两声。
家里加上我有三条小狗，所以哥哥把我送给了姐姐，让我陪姐姐，还对说姐姐如果不喜欢我了，随时可以把我送回来。
姐姐犹豫地盯了我一会，点头答应了。
于是我就跟姐姐去了另一个家，刚开始我有点怕生，不习惯见不到其他小狗。
而且在哥哥家很热闹，哥哥总是带我们玩，逗我们跑来跑去，但姐姐不一样。
姐姐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更不会带小狗玩。
她喜欢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我，没人打扰的情况下，她可以看我两三个小时。
我在她的目光里确定，我一定是条可爱又迷人的小狗。
平时照顾我的人是姐姐的妈妈，后来成了我妈妈，她耐心地给我弄吃的，每天带我出去玩。
妈妈是个温柔的女人，对谁说话都轻声细语，对姐姐是，对我也是。
我知道妈妈是老师，因为她牵我出去玩时，别人喊她：“韩老师。”
他们都很尊敬妈妈，我于是也很自豪，在小狗里格外有面子。
姐姐只是偶尔陪我，虽然她人有点闷，但我喜欢她，我经常趴在她身边睡觉。有时候她会温柔地把我唤醒，她喊：“小七。”
有时候更亲切一点，喊我：“七七。”
，。
嘿嘿。
家里我哪都可以去，但姐姐的房间我不能进，妈妈经常强调。有几次我忘了，快活地跟着进去。
就被姐姐轻轻地抱出来，她跟我说：“乖，出去玩。”
然后她把房门关上。
后来我就再也不进去了，哪怕房门开着，我也只在门口看她。
我很快就适应了新家的生活，哥哥每个月来看我两三次，每次他来，我都很兴奋。
有一回他笑着跟我说，要把我带回去，我才不干，扭头就跑。哥哥跟妈妈在后面笑，姐姐从房间出来，抱起我，也对我笑。
我看着她笑，目不转睛，生怕下一秒她就不笑了。
姐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柠柠。
她很喜欢发呆，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她一般不关房门，我在门口看着她，她就坐在桌子前一直发呆，动也不动。
我轻轻地汪两声，想让她出来陪我玩，她也只是转过头来看我两眼，又把目光挪开。
我看出她很孤独，她一点都不开心。好不容易妈妈回来了，我想让妈妈去带姐姐玩，可我才跑到玄关，就听见姐姐的房门关上了。
妈妈说不去打扰她。
我不知道姐姐关上房门会干嘛，但凭我对她的了解，大概还是那么坐着不动。
跟姐姐不一样，我爱出去玩，我有很多朋友。
我每天都要出门散步，跟我的朋友们打招呼，它们也开心见到我。
我还能见到很多人，有总是笑眯眯的大叔大婶，也有容易动怒的年轻哥哥姐姐，还有一会兴奋到尖叫一会又爆哭的小孩。
他们会开心，生气，会有各种各样的情绪变化。
姐姐没有。
我看到的姐姐永远是安静的，温吞吞的，偶尔皱皱眉头，偶尔弯弯唇角。
她不大声笑，也不跟人吵架，总是很沉默的样子。
所以我跟她玩时很乖，怕吓到她，更不想让她觉得我烦人。
直到家里来了一个客人。
我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这个客人就是姐姐口中的那个“她”。
客人叫盛栖，妈妈喊她小盛。她比姐姐还高，跟姐姐一样清瘦和漂亮，身上也有香香的味道。
但跟姐姐不一样，她笑起来大方不收敛，看见我就弯起眼睛。
她的眼睛明亮清澈，跟姐姐那双眸色淡淡的眼睛不一样，不仅不冷，还暖得柔软。
我第一眼就觉得她好亲近，跑过去跟她玩，她也喜欢我，摸我的头，问我叫什么名字。在她的位置和角度，我再去看姐姐，发现姐姐跟平时不太一样了。
我说不清哪里不一样，我只是条狗狗，虽然聪明了点，但不是很懂人类。
但我因此喜欢这个叫盛栖的姐姐，因为她喜欢我，而姐姐又喜欢她。
我确定姐姐喜欢她的原因是，姐姐在她面前不会走神。虽然也沉默寡言，但眼睛里的光不会停下，那证明姐姐在想事情。
那段时间姐姐心情好像不错，遛我的频率比以前高，妈妈为此特高兴，总是对我说：“去，陪姐姐出门散心。”
有一次我们散步回来，姐姐在走廊里迟迟不进家，盯着邻居家的门看。我着急要走，她却不动。
她蹲下，以商量的语气问我：“你能叫两声吗？”
我听人说话慢半拍，不懂她什么意思，反应一会才明白，但为什么要叫呢？妈妈说乖乖的小狗不可以随便汪汪，会吵到邻居。
我怕被妈妈骂，所以我一直没出声，嘴巴闭得紧紧。
她蹲着跟我对视，知道我不会听她的话，她没生气，无奈地笑了下，带我回家了。
进到家里，她又开始走神，但不是以前那样死气沉沉，她有心事，似乎很烦恼。
我过去舔了舔她的手，这才汪汪起来，我想让她开心。
但迟到的汪汪没让她开心，她只是摸摸我的头。
盛栖姐姐偶尔才来家里，她从不喊我名字，每次就喊“狗”。我知道我是一条小狗，但是她不喊我名字，我反应不过来，所以我不理她。
她说我被妈妈养得肥嘟嘟的，应该把肉分姐姐一点。
我听不懂，明明姐姐肉比我多很多，我很小啊。
姐姐有时牵着我去找盛栖，问她一起遛狗吗？我才知道，原来隔壁的邻居是盛栖。
盛栖通常会答应，姐姐就很开心。姐姐没有笑，但是我在家里经常陪她，所以能感受到她的开心，嘻。
我是一只聪明的小狗。
她们一起跟我散步的时候，我最开心了，她们俩聊天，我就在旁边玩。
碰到大狗欺负我，我就跑到盛栖姐姐腿边，她会耐心地哄我，对着我笑。
姐姐不会哄小狗，但盛栖姐姐很会，她摸得我也舒服。
难怪姐姐喜欢盛栖，盛栖人太好了，还会给我买新衣服。
她让我选，但我看不懂，于是她去问姐姐，跟姐姐一起挑。
姐姐把她买的新衣服给我穿时，会跟我说：“她真喜欢你。”
嘿嘿，我很骄傲。
穿上以后，姐姐又喃喃地说：“不喜欢我。”
谁不喜欢她？
我看她不高兴，就往她怀里凑，让她知道小七喜欢她。
有一次姐姐跟我说，她跟妈妈要出远门，不方便带我，所以送我去盛栖家住几天。
这是我第一次进到盛栖家里，我觉得新鲜，四处地看和嗅。
她们把门关上以后就不管我了，在墙边贴着，嘴巴对嘴巴，又抱住倒在沙发上。
我第一次见人这样，这是人类世界新的相处礼仪吗？
盛栖让我到别的地方玩，我听话地走开，巡视我后面几天的暂居点。
本来我的心情很放松，盛栖家里有许多我家没有的东西，有颜色艳丽的画和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但我突然听见姐姐在沙发上叫了一声，好像被惊到了，我吓一跳，赶紧跑过去救她。
姐姐平躺着，盛栖在她身上，正俯在她腰间，把她衣服都掀起来了。
我不知道她们在干嘛，就看姐姐，想问她怎么了。姐姐脸颊通红，看了我一眼，捂住眼睛转开头。
我更不明白了，又去看盛栖，盛栖不紧不慢地瞥向我，但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