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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姑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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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颇有权威的文艺批评家诸葛岩,坐在书桌前的旧圈椅上,正酝酿着一篇重要的批评文章。从他背后望去,他那被一圈灰白头发包围的秃头顶,活像一座威严的活火山,而他烟斗中冒出的越来越浓的团团白烟,正预示着他的思路已接近爆发性突破。

正当他提笔要在稿纸上写下想好的题目时,背后响起了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于是“活火山”旋转了一百八十度,诸葛岩两只下陷的小眼睛里闪出愠怒的光,盯定了穿拖鞋的儿子诸葛朴。不等爸爸发问,他便请求:“给我两毛钱。”诸葛岩皱起眉头:“要两毛钱干什么?”

“看电影!学校组织的,墨西哥彩色电影《叶塞妮娅》哩!”

诸葛岩紧握烟斗,摇着头说:“不像话!你们学校居然组织中学生看这种电影!就不怕起副作用吗!?”

这声音把隔壁的老婆引了出来,她已经穿戴好了,正要出去,见诸葛岩又来这一套,便替儿子辩解说:“什么了不起的副作用!看看墨西哥人怎么生活,长长见识有什么不好?我身上正巧全是大票子,所以让小朴找你要;你有就给,没有就拉倒——我带他一块出去,到街上破开就是啦。”

诸葛岩勉强掏出来两毛钱,给了儿子。儿子一溜烟地跑到隔壁换鞋去了。这时诸葛岩便郑重其事地对老婆说:“你哪里知道,我最近考虑了好久,感觉这个问题要是再不大声疾呼,引起重视,采取措施,那我们的青少年就会被这些外国电影的副作用腐蚀,出现越来越多的不良倾向。比如《叶塞妮娅》这种片子,十足的人性论;更有什么《冷酷的心》之流,黄色的嘛,怎么好让青少年看呢?”

老婆单刀直入地反驳他说:“算了算了,你那么能抵制副作用,在干校的时候怎么还干出丑事来?那时候光看样板戏,没有《冷酷的心》,你还不是该黄就黄!”

诸葛岩的舌头顿时像短了半截,一张脸迅速地变成了猪肝色。一九七一年他和老婆分作两处下干校时,由于苦闷及其他复杂的因素,他同连队里的胖姑娘有过那么一段黏黏糊糊的暧昧史,后来为此遭到了批判,并向老婆多次表示过忏悔。

老婆领着儿子开门走了,临近出门,她还甩下一句话给诸葛岩:“我看让孩子有点人性论也不坏,总比不通人性的强!”

门“砰”的一声响,这响声带来一种副作用,竟使诸葛岩脑子里的思路乱了好一阵,他足足又吸了两锅烟丝,才把那弄乱的思路又整理清晰。

诸葛岩用苍劲的笔触写下了《不可低估“人性论”的侵蚀》这个题目后,稍微托腮凝神思考了一会儿,便一泻十行地写起了正文来,不知不觉地就过了一个多钟头。

有人敲门。开头敲得比较轻,他沉浸在文思之中,竟未听见,后来敲得比较重,才把他惊醒过来。他很不甘心地搁下笔,叹了口气,走过去开了门——如同一根轻盈的羽毛,飘进来一个窈窕的陌生姑娘,让他吃了一惊。

“诸葛岩同志,我是从报社那打听到您的地址的——我是一个读者。”姑娘把手里的一卷报纸展开,拍了两下,自我介绍着。那几张报纸上载有诸葛岩最近的评论文字,它们同即将问世的《不可低估“人性论”的侵蚀》一样,都是针对文艺与青少年的关系问题而发的议论。

自己的文章能引动读者登门拜访,这是令诸葛岩颇为兴奋的,但细一打量这位拜访者,不禁满腹狐疑——她头上是化学冷烫过的披肩发;上身穿着黑白相间的花格呢窄腰西装上衣,下面穿着条咖啡色的略呈喇叭口的料子裤,脚上蹬着黄黑相间的半高跟皮鞋;肩上还挎着个深红底带白色图徽的大皮包。

“你是——找我的?”

“对,诸葛岩同志,我就是找您来的。”

“好,好,请坐吧,请坐吧。”

姑娘在书桌旁坐下了,把那沉甸甸的大皮包搁在椅腿边。她嗽嗽嗓子,用银铃般声调说:“诸葛岩同志,从您的眼光里我看出来了——您觉得我身上的‘副作用’太多了是不是?”

诸葛岩点头:“是呀,你是受了某外国电影影响吧?”

姑娘妩媚地微笑着:“我是个建筑工人,电焊工,我在工区里是个先进生产者哩。我工作的时候戴工作帽,穿工作服,完全不是这个模样;可是今天我休息,休息的时候,我按自己的爱好打扮自己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呢?”

诸葛岩不屑同她讨论这个问题:“我在那篇《从喇叭裤谈起》里,已经把穿衣问题上的防腐蚀问题谈透彻了。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呀?”

姑娘彬彬有礼地说:“我想找您请教一个问题:究竟有没有人性这个东西?”

诸葛岩装上一锅新的烟丝,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心里非常愉快——他恰好正打算写篇谈防“人性论”腐蚀的文章嘛,回答这个问题,恰如鱼游春水,自得其乐——不过,他觉得在开讲之前,应当把对方的思想情况摸得更清楚一点,便问道:“你为什么要来提出这么个问题呀?”

姑娘眨眨眼睛,摇着头发笑了:“不为什么。研究问题呗!您告诉我吧,反动派,他们是不是也是人呢?”

诸葛岩斩钉截铁地回答说:“反动派既然反动,怎么能对他们发善心呢?是反动派就应当消灭嘛,怎么好让‘人性论’腐蚀了我们的斗志?”

“但是您告诉我反动派是不是也是人,您肯定地回答我呀!”

诸葛岩很不以然地在桌边磕着烟斗,摇着头说:“这样提出问题就不恰当……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问题呢?可见那些宣扬‘人性论’的东西,对你们的副作用不浅啦!”

“是吗?”姑娘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她大声地反驳说:“您注意到了来自右的方面的副作用,您大声疾呼要消除这种副作用,我一点也不打算反对——可是,我觉得您却忽略了另一方面的副作用,这种来自极左方面的副作用把我们这一代人坑苦了,也坑了你们成年人、老年人,可是你们不但从不提起,甚至还推波助澜——您就干过这样的事!”

诸葛岩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

姑娘站了起来,她简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脸上妩媚的微笑连影子也没有了,她把皮包提起来挎到肩上,宣布说:“我要让您回忆回忆,回忆回忆!”说完,她竟径直朝隔壁房间走去,“咔嗒”一声把门关上了。

诸葛岩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气愤填膺——那里头是他和老婆的卧室,这姑娘想干什么?她是个精神病患者还是诈骗犯?他本能地从圈椅上蹦了起来,气急败坏地用双拳擂门,暴怒地叫:“你出来!我要到派出所报告去了!”

姑娘却从里屋从容地回答说:“您别着急,我只待十分钟就出来。您家的东西我不会动的,不信您一会儿检查好啦。”

诸葛岩陷入这般戏剧性的局面,倒还是平生第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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