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然住进郑国公府，最高兴的就是画皮鬼。
他顶着冯铭慈的脸，对卫天然殷勤备至，卫天然搬进来没几个时辰，国公府上下都知道有这么一位贵客了。
画皮鬼打开冯铭慈的私库，好用的好玩的全都往梧桐苑里搬，没一会儿就规划整齐，焕然一新。
&ot;您打算留几个丫鬟下人在身边伺候?&ot;画皮鬼问道。
他住在国公府里的时间还不算长，又担心风岑云过来揭穿自己，一直安安分分的。
算起来，从伪装冯铭慈到现在，他只吃了冯铭慈和林凌风两个人。画皮鬼早就馋了，现在有了靠山，胆子也大了起来，想看看卫天然有没有那个意思对身边的仆人下手。
反正大户人家买人卖人都是很寻常的事情，只要给够了钱，没人敢报官。
&ot;我一个都不要。&ot;卫天然来到屋里之后就摘到了眼罩，尽管样貌跟以前不一样，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神色，还是画皮鬼熟悉的样子。
画皮鬼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变成这样的，但是他很清楚，改变容貌的法术天下少有，就算是妖王蓝汐也做不到。
&ot;那您…
&ot;我来到郑国公府，一是为了给你作证，好让你站稳脚跟，二是为了躲个清闲，寻一处僻静的地方修行。再找一群人围在身边，跟住在客栈有什么区别?&ot;
有人盯着，他还得蒙上眼睛假装失明。
像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没人过来打扰，梧桐苑就是他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不用担心练刀的时候被人发现，想消失就消失，去做任务也用不着编理由。
卫天然看到外面的一排人端着盆栽往院子来，&ot;你这是弄了多少东西?都撤掉，我不想每天把功夫花在这些闲事上。&ot;
&ot;是，我这就让他们拿走。&ot;画皮鬼失落地离开。
郑国公有三个儿子和三个女儿，大女儿嫁到了义淳郡王府，二女儿嫁给了原家三公子，小女儿待字闺中，还未定亲，国公夫人正愁着她的亲事。
冯铭慈是府上嫡长子，已经有了妻小，比他那两个弟弟争气多了。郑国公已经决定，把爵位留给他来承袭。冯铭慈不听劝阻，跟着风岑云去杀妖，府中上下都不同意。
怕什么来什么，他果然在外面遇到了危险，多亏有魏冉舍身相救，不然这孩子真的回不来了。
梧桐苑那边正忙着收拾，国公夫人派了管家过去管事，自己在屋子里拿着手帕抹眼泪。
&ot;我就说了，风岑云名气再大又怎么样，他没爹没娘的，什么都不怕，何必带着我儿子去送命?这次也就是慈儿平安回来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不会让风岑云好过。&ot;
丫鬟在旁边劝道∶&ot;大公子平安无事，夫人别太伤心了，当心哭坏了眼睛，再让老爷和几位公子担心。&ot;
正说着，就有人来禀报。
&ot;夫人，风岑云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老爷和您，还说千万别惊动公子那边。&ot;
国公夫人擦了擦眼泪，&ot;他还有脸来?把他轰出去!国公府不欢迎他!&ot;
&ot;这……禀报的下人迟疑道，&ot;可是风岑云说，是和大公子有关的事情。
国公夫人擦泪的动作一顿，眼眶发红，&ot;跟我儿有关?是什么事情?&ot;
&ot;他没说。&ot;
&ot;老爷刚才出去了，慈儿倒是在家里，风岑云又不想见，那就请他到茶房去，我亲自去会会他。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来。&ot;
她起身，重新梳妆打扮之后前往会客。
风岑云依然是一身朴素的黑衣。
他身上本就有伤，与双头蛇那一战又消耗了体力，现在脸色不太好看。
可是现实容不得他停下来休息，解决了双头蛇，还有一个白烈。
白烈的实力比不上九炼，杀的人也没有九炼多，但也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风岑云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他能感觉到白烈身上的怨念，鬼怪的修行方式无非那几种，想达到白烈这种境界，必然手上沾满了鲜血。
他急着寻找白烈的下落，没想到白烈没找到，反而打听到了另一件事情。
冯铭慈回来了。
那个画皮鬼分明当着他的面，撕掉了身上的皮。他根本就不是冯铭慈，而是披着冯铭慈皮囊的恶鬼!
风岑云没有亲眼见到过冯铭慈的尸体，他的皮已经被鬼穿在了身上，冯铭慈绝对不可能活着。
出现在郑国公府的冯铭慈，根本就不是冯铭慈，极有可能还是那只，擅长玩弄人心的画皮鬼!
他必须过来说清楚，以免酿成更大的祸患。
风岑云特意叮嘱了府上的下人，不要告诉冯铭慈自己来了。
他被带到茶房等候。
国公府待客的茶水都是上好的香茶，屋里摆了熏香，暖烘烘的。
风岑云没有心思喝茶，他皱眉观察着国公府，试图找到鬼怪留下的气息，可是最终还是失败了。
画皮鬼擅长隐藏身份，就算在他面前，都未必能认得出来，更何况气息?
&ot;你有什么话想说?&ot;
国公夫人被丫鬟们拥簇着从外面进来，摘掉身上的披风，端坐在主位上，不悦地看着他。
风岑云顾不得许多，直言道∶&ot;我冒昧来访，确实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贵府上的冯铭慈是假的，他根本不是铭慈，他是画皮鬼假冒的。&ot;
&ot;你胡说些什么!&ot;国公夫人浑身发冷，愤怒地说。
她刚才还为了儿子的劫后余生后怕不已，迁怒了风岑云，现在风岑云突然找上门告诉她，她儿子已经死了，这让她怎么相信?
她止不住地流泪，拿出帕子来侧过脸去擦拭，不敢细想风岑云话中的意思。
慈儿确实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孩子以前跟他媳妇感情深厚，十分亲密。可是从外面回来之后就疏远了。
这么久没有见面，以慈儿的性子，会不想念自己的妻子吗?
国公夫人不敢去想那种可能，横着湿润的眼睛，对风岑云说∶&ot;慈儿的身份不是凭你一张嘴就能决定的，你说他是鬼，那就拿出证据来。
&ot;他当着我的面剥掉了身上的皮。&ot;风岑云平静道。
国公夫人声音尖锐，&ot;这是你的一面之词!&ot;
风岑云沉默了一下∶&ot;我没有证据。&ot;
&ot;那我告诉你，慈儿没死，还活得好好的。画皮鬼要杀他的时候，魏公子出手相救，保全了他的性命。魏公子就在府上，容不得你胡说八道!&ot;
&ot;魏公子?&ot;风岑云不解，&ot;我能否过去看看他?&ot;
国公夫人看他不像刚才那样笃定，心下稍安，冷冷地说∶&ot;魏公子的院子还在打理，过去了怕是没有地方落脚，不如请魏公子和慈儿一起过来。&ot;
风岑云本来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画皮鬼对峙，他怕那个魏公子是画皮鬼的同党，万一激怒了他们，会牵连无辜的人。
可是国公夫人给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风岑云只能答应。
国公夫人去里间洗漱，风岑云听到了她的抽泣声，心里也不太好受。
不一会儿冯铭慈就过来了，他还是风岑云熟悉的样子，完全没有变化，甚至气色也很好。
他扶着一个戴着眼罩的清瘦男人过来，抬眼看向自己，露出温和的笑容∶&ot;岑云，好久不见。分别的这些日子我还在担心你，能看到你回来，真的太好了。
风岑云更觉得奇怪了。
画皮鬼就算吃掉人类的心，拥有原主的感情和皮囊，在扮演的时候，也总会露出几分贪婪凶残的本性。
人变成鬼之后，记忆会变得模糊，也会忘记从前的大部分情感，就算通过修行，能回想起从前的事情，也不再拥有做人时候的感情。
大部分鬼都是白烈那个样子。
画皮鬼因为吃掉太多人类的心脏，比那些偏执的鬼要好一些，但是他们无法抵抗饥饿，披上人皮，也是为了杀死更多的人，吃掉他们的心脏。
时间一长，死的人多了，画皮鬼就会暴露。
所以大多数的画皮鬼，只会停留几日，不可能长期伪装成另一个人，因为他们无法压制自己的食欲。
风岑云没有从冯铭慈身上发现半点违和。
他还是自己熟知的那样温和，带着浓浓的书生气质，却不迂腐。
&ot;魏哥，坐。&ot;冯铭慈扶着魏公子坐下，对风岑云介绍道∶&ot;这位是魏冉，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我肯定要被画皮鬼剥皮挖心了。&ot;
他的话中带着感激，还有一丝轻微的颤抖。
风岑云问∶&ot;到底是怎么回事?&ot;
国公夫人从里面出来，这次她没有敷粉，只描了眉毛，用胭脂涂了下唇，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ot;母亲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可要请太医过来?&ot;冯铭慈问。
&ot;不必了，只是晌午做了个噩梦，没休息好。&ot;国公夫人感受到了儿子的关心。这分明就是她的孩子，怎么可能是鬼假扮的?
冯铭慈点了点头，看向风岑云，把他逃生的经过又解释了一遍。
&ot;我们离开京城，一路来到平城，夜里在郊外露宿，岑云你还记得吗?&ot;
风岑云点头∶&ot;那一夜远处总有鬼火出没，还有鬼哭声嚎叫不停，我与游虚前去坟地查看，你和盛灵在原地等待。&ot;
冯铭慈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ot;就是那个时候，我与你们失散了。&ot;
风岑云眉头一跳。
如果从那时候起，冯铭慈就被鬼怪假冒，他们相处的时间绝对不算短，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地。
还有盛灵…
&ot;我没想到，盛灵竟然是只妖怪。&ot;冯铭慈继续道，&ot;那座山里的鬼怪很多，你们离开之后，就有一群鬼出现围攻我们。它们似乎许久没见到活人，攻势甚是猛烈。
&ot;我想抵挡住它们，给盛灵争取时间，让她去找你们求救，没想到盛灵竟然先我一步自爆身份。她不是人类，而是一只狐妖。&ot;
盛灵是狐狸精，风岑云也是知道的。
如果情况真的像冯铭慈说的那样，盛灵出卖朋友顺理成章。
&ot;她为了从群鬼手上逃命，攻击了我。我一时不察，被她抓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等我清醒之后，就被鬼怪包围了。它们没有杀我的意思，而是把我抓走，带到了一只画皮鬼面前，之后群鬼就离开了。那只画皮鬼想要我的皮，我动弹不得，只能等死，幸好魏哥及时出现，从画皮鬼手上救下了我。&ot;
冯铭慈的讲述，许多地方都语焉不详，疑点很多。
尤其是这个救命恩人，出现的也很突然。
风岑云看向魏公子，这个男人二十来岁的模样，容貌清俊，身体比一般人更瘦弱，眼睛也似乎不太好。
这么一个人，真的能从画皮鬼手上救下冯铭慈吗?
&ot;我会一点法术。&ot;魏公子似乎察觉到了风岑云的视线，浅笑着说，&ot;我自幼失明，不像其他孩子能跑能跳，身体也不好。为了让我活下来，家里的长辈操尽了心，最终从一个云游道士那里求了一个方子，从此开始修行，勉强活了下来。&ot;
他的声音很温和，就像春日里的暖阳，抚平风岑云心中的不安。
风岑云对他生出几分好感，他无法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是鬼。
如果他是鬼或者妖怪，没有必要伪装成一个瞎子。
而且鬼用的是鬼气或者阴气、死气，妖怪用的是妖气，与人类都不相同，这是绝对无法伪装的。
风岑云依然不解∶&ot;可是那只画皮鬼，分明披的是你的皮。&ot;
冯铭慈怔了一下∶&ot;我的皮?&ot;
风岑云说∶&ot;如果你没有被剥皮，他是从哪里弄来那张皮囊的?&ot;
&ot;你怀疑我是画皮鬼?&ot;冯铭慈反应过来，苦笑着说，&ot;以你的见闻，怀疑我也是应该的。你想要我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ot;
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剥一下他身上的皮。
不用全部剥下来，只要在脑后划开一条缝隙，再轻轻一剥，如果能把皮囊全部剥掉，肯定是画皮鬼。如果撕不动，那就是人类。
这个方法太过残忍了一点。
冯铭慈是国公府的大公子，又是皇帝的表兄，身份尊贵，还有国公夫人在，恐怕不会让他用那个办法。
冯铭慈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对国公夫人道∶&ot;娘，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岑云单独说几句话。&ot;
&ot;不行。&ot;国公夫人断然拒绝，&ot;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风岑云想知道你究竟是不是鬼，我是绝对不准许的。有国公府上下给你作证，难道还证明不了你的身份吗?&ot;
魏公子也道∶&ot;我与冯公子相处的时日不短，如果他是鬼，是瞒不过我的。如果您为了证明他的身份，去剥他的皮，与画皮鬼有何区别?&ot;
风岑云脸色一白。
他已经为了京城的安危偷袭双头蛇，怎么能再一次放弃自己的底线，对好友下手?
国公夫人听到卫天然的话，流下了冷汗，更加排斥风岑云，坚决不让他伤害自己的儿子。
风岑云苦笑一下。
国公夫人道∶&ot;你若是想知道慈儿是不是鬼，只管看着就好，若是慈儿敢杀一人，别说是你，我也不会放过他。&ot;
风岑云没有办法，只能同意用时间来证明冯铭慈的身份。
他再看向冯铭慈，正想与他说几句话，思考良久，都觉得不合适。
剑客突然意识到，因为自己的强硬作为，已经无法再与冯铭慈毫无芥蒂地做朋友了。
风岑云站起身，对众人道∶&ot;今日是我冒昧了，改日再来赔罪。&ot;
冯铭慈没有留他，&ot;我送送你。
国公夫人看着两个人离开，松了口气。闹了这么一遭，她更心疼自己的孩子，看向卫天然的目光变得亲近，&ot;恩人喝茶。&ot;
卫天然微笑着点头，准确无误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ot;我是晚辈，又得贵府收留，心中感激不尽。您不必客气，直呼我姓名就好。&ot;
&ot;那怎么行呢?救命之恩不敢忘，您救了慈儿，那就是救了我们国公府上下。不怕您笑话，老爷虽然有三个儿子，除了慈儿，剩下两个都是不成器的，成日里就知道玩，把这个家交给他们，别说老爷，连我都不能放心。&ot;国公夫人问，&ot;恩人家里可还有别人?&ot;
卫天然摇头，&ot;我七岁的时候，母亲病逝了，没两年父亲也离世，家里只有我一人。&ot;
他这个身份就是编出来的，户籍证明也是画皮鬼花钱办的，认识的人越少越好。
&ot;可怜的孩子。&ot;国公夫人说，&ot;你要是不嫌弃，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我看你比慈儿大不了几岁，人也稳重。慈儿与你相处，比和那些狐朋狗友来往可要好多了。&ot;
卫天然笑了笑，没有说话。
&ot;吓死我了。&ot;画皮鬼遣散了梧桐苑所有的下人，弯着腰站在卫天然面前，忧心忡忡地说∶&ot;主人，这次风岑云放过了我，以后可该怎么办啊?&ot;
&ot;什么以后?&ot;卫天然用丝绸的手帕擦拭芙蓉刀，漫不经心地问。
&ot;他要是真的这么盯着我，我岂不是一个人都不能杀?&ot;画皮鬼还想对下人出手，现在可好，还是得继续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