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料用没了。
奚曦起了个大早, 来到农贸市场。
如果是别的东西没了，找员工代劳, 或者跟已经开始合作的商家打个电话就行，但是调料不行，她得亲自来选。
这段时间，她做那些菜的次数更多了，所以不止单次烹饪时间变短，对食材在烹饪中的用法、了解，也有了新的领悟。
比如麻婆豆腐，不同品种、成熟度、乃至风干时间的花椒，做出来的麻婆豆腐味道都不一样。
经过这段时间的对菜肴理解的逐步加深，以及从顾客们嘴里听到的反馈, 奚曦已经确认了在她这里, 能获得最大满意度的花椒模样, 包括但不限于以上提到的那些数据。
奚曦站在调料摊位前，捻起一粒花椒, 搓了搓，放到鼻子下面闻。
“孃孃，有大花椒吗？”
摆摊的阿姨看她一眼：“还真没有。拿小花椒不行吗, 看着小, 但皮博，里面其实比大花椒粒儿大, 饱满, 也更香更够味。”
奚曦笑起来：“孃孃你这是欺负我是外行呢？大花椒才是更香更够味呢, 皮薄不代表味儿香。”
一个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老头儿站在旁边，板着脸看她一眼，然后跟旁边的同伴说：“哟, 那小伙子还真没骗我，帘城还真是个顶个的美食专家。连个半大小姑娘都知道，一般来说，大花椒才更够味儿？”
听到这种语气的调侃，奚曦原本不大高兴，但抬头一看，这爷爷脑门儿上的心竟然是红色的！
也就是说，他真的没恶意。语气是调侃了点儿，但确实是真心夸她。
奚曦冲他笑了笑，没说更多，径直走向下一个摊位。
“这一片都是花椒，好几个品种的呢。我推荐给你这个，这个卖的最好，就是你说的大花椒。你看，个头儿多大。”
“叔叔，你别看我年纪不大就骗我啊。这粒儿确实是大粒，但这皮这么薄，顶多是小花椒里的大粒儿花椒，可它不是大花椒啊。”
那叔叔还装糊涂：“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是品种，一个是大小。叔叔，你继续装糊涂就没意思了啊。”
叔叔见拗不过，只好给她称了真正的大花椒。
“哟，看不出来，真懂行啊？”
奚曦看了一眼旁边，竟然又是刚才那个爷爷。
老头看她看过来，直接问：“哎，我问你，你是家里做这个，有家传啊，还是后来学这个的。”
奚曦礼貌答：“都不是，我自己是开餐馆的，自己琢磨的。”
老头来兴致了：“自己琢磨的？稀奇稀奇，小姑娘挺有天赋啊。”
奚曦面上没说话，在心里答：也不一定是有天赋，有可能是，我是稀奇的金手指幸运儿。
老头：“算了，看你也不爱说话。你在哪儿开店啊，我去尝尝。”
奚曦照实说了。
一来，这爷爷脑门上的红心说明他不是坏人。
二来，多来店里一个新客人，应该就能增加一点早日完成任务的概率。
农贸市场外，车内。
跟老头同行的年轻人无奈：“爷爷，您怎么又来了？人家小姑娘都害怕你了。”
“你想的也太多了，她那表情，哪儿就是害怕了？”
年轻人更无奈了：“您之前不是答应我了吗，不随便跟路人搭话。您可是帘城这次举办美食展销会想邀请的美食评论家啊，多少双眼睛盯着您呢。”
老头再次板起脸：“我不是拒绝了吗？”
“就是因为拒绝了，他们再发现您在这边闲晃，可不得生气吗！您都一把年纪了，万一再让人添油加醋传点不好听的，不就晚节不保了吗？”
老头扬眉，一脸“我才没错我最大了”的表情。
“我又没拒绝他们拒绝得很彻底。如果他们是诚心邀请我，难道会不会知道我的习惯？我从来都是先拒绝，然后去验证他们说话的真假，才做最后的回复的。他们要是因为我第一次拒绝了就滋儿哇乱叫，那是他们的损失。”
老头说着说着，还生起气来，深呼吸了好几口才继续说话。
“还有，在农贸市场跟人搭话怎么了？发觉美食天才，履行美食评论家应尽的义务，你来给我讲讲，有什么问题？”
年轻人碰了一鼻子灰，还只能连连点头，顺着爷爷的话说：“没问题没问题，您说的都对！”
还好奚曦早上出门早，回来的也早。
现在不到开门营业的时间，奚曦顺手查了下帘城美食展销会。
奚曦本以为她会搜到一个挺简朴（陋）的网站，没想到，网站做得还挺好，而且历年来参加的人里，还有不少外地的餐馆、个体户、乃至大型连锁餐饮店之类的。
每年的主办单位都是帘城美食协会，承办单位除了第一年不一样，后来都是一家叫“帘城梦圆商业展览”的公司。
在网站的一个角落，奚曦找到了“报名请联系：”那一排。
但后面应该写着手机号的地方，是空白的。
点进去后，里面写着“因本司最近内部人员调动，暂无电话接待，报名请携带详细资料来三川大厦15楼……”。
了解得差不多，奚曦关了网站，正好准备开门营业。
刚打开门，两张熟脸走了进来。
好一会儿，奚曦小声嘟哝：“真是见鬼了……”
看着大厅里坐着的老头和年轻人，奚曦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秦婷：“老板，你没事吧？”
奚曦表情严肃：“没事，就是单纯感觉，来者不善。”
秦婷：“别担心，我出去跟老李说一声，要是真有问题，让他先解决，我们殿后。”
后来大约是闻到了新的香味，奚曦开始做饭之后，秦婷就时不时跑来厨房看一眼。
奚曦：“牛肉串、鸡肉串、五花肉串、杭椒脆骨串、鸡皮串……”
秦婷转身就跑出去了。
——报菜名加上这么香的烤肉味儿，还只能看、只能听、吃不到，就算是大罗神仙在这儿也待不住，谁来谁知道。
大厅，奚曦在农贸市场偶遇的两位“不速之客”那桌。
看完菜单，年轻人表情有些不好。
“黄叔叔，我们真的要在这儿吃吗？”
黄老先生掀起眼皮，同样意兴阑珊。
年轻人继续说：“除了宋嫂鱼羹、麻婆豆腐这两份，剩下的，感觉都不是您能看得上眼的菜啊……甜点倒是有那意思，但您对甜点又不感兴趣。”
黄老先生点点头，抬起手准备合上菜单走人。
“你说的都对……”
刚说四个字，黄老先生忽然闻到一股香味。
这是一股炙烤食物的香气。按道理，这种依靠美拉德反应来迅速抓住人的注意力的“小把戏”，他看不上眼，也不会轻易被蛊惑。
可问题在于，这香味里透出来的调味——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也许有的人会觉得，这不是太容易了吗？但事实上，这种调味水平，黄老先生只在为数不多的多年大厨身上见过。
这么多年，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年轻的人，能有这么高超的调味技法，更没见过，竟然会有人把这么强的调味技法用在烤串上。
黄老先生顿时话锋一转：“你说的，都对不起你这么些年跟在我身边见识的！”
年轻人：？？？
年轻人懵了：“那，您是走是留啊？”
黄老先生冷哼抱胸：“当然是留！这菜单上的，全给我点一遍。”
年轻人招来服务生，每道菜都点了一遍。
“就这些。”
黄老先生皱起眉来：“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都点一遍吗？”
年轻人懵了：“我不是都点了吗？”
秦婷适时出声：“您没点甜点。”
年轻人：“哦，你误会了。我们家老先生，不——”
黄老先生：“咳！！”
年轻人愣住，看向黄老先生：“爷爷，甜点您也要啊？”
黄老先生瞪他：“不然呢？”
年轻人灰溜溜地照做了。
片刻，菜端上来。
黄老先生第一口吃的是鸡肉串，火候恰好，鸡肉的腥味被完完整整的祛除了，鸡肉独特的香味却被保留得完好，还几乎没有留下去腥时酒的味道，口感外酥里嫩，调味堪称完美。
接着是牛肉串、鱿鱼串、蟹黄汤包……直到他将全部菜肴都品尝了个遍。
老人家已经这个年纪，消化其实不怎么好，平时吃饭也开始养生、讲究了。
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吃得极多。
没办法，碰到这种天才少女，他觉得不多吃点儿，心里亏得慌。
不说别的，就单说那份宋嫂鱼羹。
这么多年，他走南闯北，在海内外不知道吃过多少次。可从来没遇到过一个人，能把这份鱼羹做得这么妙。
不夸张的说，这鱼羹做出来，简直是过尽千帆后再回归本味，看似是新却不是新的水平。
黄老先生擦了擦嘴，安静半晌。
“小绍，再联系这边美食协会的人吧，就说我同意参加这次这边的美食展销会了。”
黄绍惊呆：“爷爷，您就吃了这一家，就同意了？”
黄老先生还是那副“你懂个p我说的都对”的模样。
“就这一家，只要这一家去了这个美食展销会。别说这边美食协会这群人其实只是拿我当招商引资的噱头，就是他们让我本人给投资，我都愿意！”
“可是，您只吃了这一……”
黄绍话没说完，被黄老先生打断。
黄老先生点了点黄绍桌前的空盘子：“我觉得，这种话，你桌前要是没那么多被你舔干净的盘子，说起来可能会更有说服力点。”
黄绍：……
黄绍：您是亲爷爷吗！不带您这么拆台的啊，我只是想让您谨慎点儿，而且，我只是吃得干净了一点，哪儿就舔盘子了！
黄绍：哎，不敢当面怼，只敢在心里说，我真是个屑。
“三川大厦15楼a209号房……”
奚曦抬头对了对门牌号，抬手叩门。
半天，里面终于有人走出来，叼着烟，吊儿郎当地问：“谁啊？”
奚曦看了眼他脑门上的心，白色的。
她微微皱眉：“这儿是帘城美食展销会报名的地方吗？”
那人一听，把烟掐了：“哦，报名的啊，进来吧。”
两人交流了一阵。
这人看看奚曦准备的资料，姿态重新吊儿郎当起来：“哦，新开的店，营业时间还没到半年？”
“嗯。”
“那不行啊，我们有硬性规定，来参加展销会的，参展的必须得是营业一年以上的，这是硬性规定。”
奚曦一愣：“我没在报名网站上看到这条规定啊。”
“啊，可能他们忘写了吧。”
奚曦：……？？
硬性规定还能忘了写？
奚曦又扫了一眼办公室内部情况，几乎跟眼前这男人的表现相仿，处处透着不靠谱，跟网站上的表现、还有市民们对展销会的好印象大不一样。
奚曦也不是厚脸皮的人，人家都这么说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拿着资料准备走。
出门的空，她已经理好了思路。先回去看看，是不是哪里弄错了，要是没弄错，就再看看今年的展销会是不是哪里有问题，要是确实不行，大不了就不参加，反正任务没时限。
走到电梯口时，电梯刚好抵达这一层。
电梯门开，奚曦惊讶地后退了半步。
上来的一共三个人，两张熟脸——可不就是昨天见过两回的黄老先生和黄绍吗。
黄老先生也一副稀奇模样：“哎？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奚曦照实答：“来报名。”
黄老先生眯起眼睛来，好像听到了特别开心的事儿。
“我就知道你会参加，行，我们到时候见！”
奚曦：“……您也参加美食展销会？”
“是啊。”
奚曦干笑：“那您估计见不到我，我没报上名。”
黄老先生笑容绽放的花朵顷刻凋谢。
他皱起眉：“没报上名是什么意思？”
奚曦照实说了。
黄老先生瞪眼：“岂有此理！”
黄老先生旁边，奚曦不认识的那个中年男人立刻开始安抚黄老先生，跟黄绍交待了两句之后，健步如飞地走进三川大厦15楼a209号房，开始对着刚才那叼着烟的人一通训斥。
奚曦稀里糊涂地跟着黄绍和黄老先生走过去，看到的就是刚才那年轻男人被训得狗血喷头的画面。
旁边，黄老先生一直在竖着眉毛嘟哝“岂有此理”，旁边黄绍不停地安慰他，还给奚曦使眼色，让她一起安慰。
奚曦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凭借着本能，猜测这几个人间的关系。
她边琢磨边说：“您别生气。这家公司不行，您就换一家投资，这年头，投资人才是爸爸，为这种事生气，犯不上。”
黄老先生虎着的脸，不虎了。
他想笑又不想笑，看了会儿奚曦。
“你以为，我是投资人？”
“不……是吗？”
黄绍介绍：“我爷爷黄石歇，国内知名美食评论家。多少老饕，只因为他一句话，就去名不见经传的餐厅排队。就连国际知名杂志《okg》，都给过他一整个版面的采访，不知道多少餐厅就等着他去尝一次，世界顶尖美食比赛《国际烹饪大师》都曾三度邀请他做评委……”
奚曦：完蛋了，虽然感觉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但是真的完全没听说过。
奚曦：我只是个半路出家的厨子，真的不认识啊qaq
黄石歇已经七十多岁，过尽千帆，一眼就看出了奚曦表情里的含义。
“小姑娘，你不认识我？”
奚曦尴尬点头。
黄石歇忽然大笑起来，重重地连拍了好几下她的肩膀：“好，好啊！英雄出少年，好好干，你一定大有作为。不认识我这个老头子更好，说明，咱们的美食界，江山代有才人出，马上就是你们新人的天下了！”
因为搭得是黄老先生的专车，所以奚曦回去的时间，比预计要早。
鹿珂一见到奚曦，立刻问：“老板，今天结果怎么样？”
奚曦表情怅然：“过程和结局，都挺惊悚——啊不是，意外的。”
“啊？”
奚曦把事情给鹿珂讲了一遍。
鹿珂大受震撼：“你是说，我们餐馆一开始被那个小接待拒绝了报名，然后你转头碰上了个烹饪界大佬帮你出头，这大佬还是这次美食展销会举办方极力邀请来的，而且他还说‘老板你不参加，他也不参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