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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负明月(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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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未央殿。”明容说,“你们还不知道吧?赵检住在那儿。他是陛下的九皇子,很早以前就被贬为庶人——唉,你们别走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同伴已经跑光了,离她足有几丈远。

明容摇摇头,自顾自走了。

黄芝芝目送她走远,心中总是存着一丝疑虑,低声吩咐丫鬟:“你跟住明容,且看她是否当真进了未央殿,还是偷摸折回东宫了。”

丫鬟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回来了。

有人问:“如何?明容到底去了哪里?”

丫鬟回答:“明姑娘就是去的未央殿。她和里面的人似乎十分熟稔,一张口就自称明容姐姐。”

众人哑口无言。

许久,黄芝芝小声道:“这个明容……她要么是个傻的,脑子不清楚,要么当真有胆色,竟敢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

另一人喃喃:“到底该说她蠢得没边,还是勇敢无畏……我居然分不清。”

女孩们面面相觑。

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难以言传的敬畏之色。

赵秀盘腿坐在榻上,面对没有对手的棋局,同时操纵黑、白两色棋子,沉着脸与自己对弈。

他落子极快,厮杀得有来有回。

赵巽过来找他,见到这场面,便知道四哥当真动了怒。

平常人生气,轻则摔杯子、摔古董,重则打骂下人,那都是常有的。

可四哥不这样。

他的病忌讳怒火攻心,他也没力气瞎折腾。

所以,从小到大,他心里有气,要么文墨发泄,写一堆潦草的字,要么一个人不言不语地下棋,只攻不防,步步杀招……自己杀自己。

赵巽叹了口气,说:“四哥,其实那小丫头人是莽撞了点,但心肠不坏,你也没必要总是跟她针锋相对。”

赵秀‘啪’地落下一枚黑棋。

到底谁跟谁针锋相对?

他眼皮也不抬,淡淡道:“她连七哥都叫上了,下次见面,你是不是该叫小表妹了?”

赵巽想了想,“叫容容吧,或者容容妹妹。你总是阴阳怪气地叫她小表妹,她怕是不爱听。”

啪!

又一枚棋子落下。

“四哥,我说真的。”赵巽见他沉默,便道,“那小丫头傻乎乎的挺可爱,也没什么心眼儿。再说,她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以后我叫她别老是往未央殿瞎跑,你就放她一马吧,不用跟小女孩一般见识——”

“赵巽。”

“你瞧她多好骗,我稍微使出轻功,她就那么崇拜我——”

“赵巽!”

“干什么?”

一局结束,胜负已分。

白子一败涂地。

赵秀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你怎么哄她对你改观的?”

赵巽道:“我刚才不说了吗,我使出一点轻功——”

赵秀打断:“与这无关,你之前做了什么?”

赵巽皱起眉,思索一会儿,道:“我觉得她其实不怎么讨厌我。她在虎园遇险,是我救的她,她撞树自尽,也是我出手相救。她看我这么厉害,自然崇拜我,小姑娘家的总是憧憬大英雄——”

“赵巽。”赵秀忍了又忍,“回答我的问题!少自吹自擂。”

“我哪里吹了?她讨厌的本来就不是我,是你!”赵巽一怒,脱口而出,“那天在未央殿,她只说我为虎作伥,却骂得你狗血淋头。她讨厌我,因为我帮着你,她才迁怒我!”

“哦,原来都是我的错。”

“我没这么说。”

“……”

赵秀深吸一口气。

不生气,跟这个一根筋的弟弟置气,毫无意义。

他心平气和,“你去的时候,明容在做什么?”

赵巽:“放纸鸢,她的纸鸢卡在树上,我帮她拿下来。”

赵秀立刻想通了。

明容因为老七帮了她一个小忙,才对老七改观,那他如果帮她一个天大的忙,她也会蹦蹦跳跳地叫他四哥。

不对,他要她叫四哥作甚?

他要的是她助他早日逐鹿天下,称霸神州,从此江山大定,四海归一!

所以,她有什么事情是急需解决的?

有,令狐家某个记不清名字的路人男。

那人坏了明容的名声,害得她被人指指点点,被人讽刺挤兑。他只要把那人处理掉,以此作为投名状,不,以此借花献佛,明容见到这朵枯花,自然对他改观。

可是,万一明容恨他,更胜于令狐某某呢?

老七都看的出来,明容真正讨厌的人……是他。

赵巽道:“四哥,你为何就那样讨厌她?起初,你不想明容守在路上,怕她烦你,现在她不烦你了,你何必一再的刻意针对?”

赵秀说:“我不讨厌她。”

赵巽打了个响指,“行,那没事儿了。”

深夜,万籁俱寂。

一弯冷月照着宫墙,光影朦胧。

“姑姑。”

皇后坐在藤椅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手中握着一封信。

她回头,看见长发披肩的少女,微微一笑,“容容,还不睡?”

明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嗯,想来找你。问竹说,你在院子里——姑姑,你睡不着吗?”

皇后抬眸,望着天上的一弯寒月,“从前深夜出来赏月,都是心里装着事,以至于反复思索,难以安眠。今夜,只是因为想看月亮。”

她对少女招了招手。

明容走过来。

皇后说:“容容,谢谢你。”

“谢我?”

“我知道,一定是你私底下对哥哥说了什么。”皇后收起手里的信,低声道,“谢谢你。”

明容腼腆地笑。

皇后问:“你呢,你来找我,为的什么事?”

“……也没什么。”明容冻得呵出白气,沉默一会儿,忽然伸出手,紧紧抱住她,“姑姑,有我陪着你。”

皇后一怔。

许久,她的唇边泛起温柔的笑。

“好啊。”她轻叹,反手拥住女孩,“容容陪我一起看月亮。”

明容仰起头。

月明如水,照耀人间,月光不再冰冷。

“今晚的月色很美。”皇后说。

赵秀入睡时心烦意乱,睡着了也不得安宁。

梦里是一片粉色的海洋。

他站在数十层高的大厦之巅,俯瞰万家灯火。

黑夜之中,街道上依然闪耀红色、绿色的璀璨光芒,奇怪的四轮铁皮车穿梭如流,速度快得惊人。

这座大楼的顶端,正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这次不用他猜。宴会的目的,清楚地写在一条长长的粉红色的缎带上,缎带系在两根树立的长杆之间。

——[祝明容小公主五岁生日快乐]。

公主?

她的真实身份,竟然也是一位公主么。

难怪脾气比天大。

这样的缎带还有不少,有的写着勉强能看懂的字,有的则是乱七八糟的鬼画符。

半空中飘着许多粉色的球,不知使的什么妖术,竟能用一根细细的带子系着,便漂浮在天上。

四周都是长桌,上面放着一道道菜肴,和不同的饮品。

他凑近,闻了闻。

有几瓶像酒,但是颜色十分古怪,血红的,淡黄色的,不似常见的酒。

左边有一个半大不小的水池,水质呈现诡异的浅蓝色,有几个孩童浸泡在水中嬉笑,更多的人坐在池边,一边泡脚一边闲谈。

……这么高的大楼,也不知道人工水池是如何建造的。

前后左右,衣香鬓影,来往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好几十。

有的金发碧眼,有的黑发棕肤,有的黑发黑肤,皆非中原人。

这些人,究竟是妖是魔,是鬼是仙?

正前方是一个搭起的戏台,有一名异国伶人坐着唱歌。

她怀里抱着一把像琵琶,又不是琵琶的乐器。

唱的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明家大手笔啊。”旁边一人叹道,“听说,光是请这两个歌手的出场费,就花了近两百万。”

“还好——”

“两百万美金。”

“啧。”

“我还听说,杜苓给女儿买了一颗粉钻,价值三千万美金。小姑娘满十八岁那天,就算什么都不干,料想也能冲上世界女富豪榜。”

“不奇怪。明家和杜家这一辈,至今就她一个女孩子,宠的跟什么似的。”

“是啊,有人给小姑娘取了个外号,叫作‘不需要王冠的亿万公主’,当真是枕在金山银山上长大的千金小姐。”

“珍惜小公主最美好的童年。再过十五、二十年,只怕又是一个太早拥有了全世界,缺乏奋斗的目标,因此离经叛道,只知酗酒纵欲的神经质大小姐。”

……

赵秀疑心顿起。

怎么动不动就是两百万,三千万?

三千万金钱是什么概念?不说别的,这得多少壮士才能搬得动?

突然,戏台上的灯光变了,唱歌的女人早已不知所踪。

梦幻的粉色光海笼罩戏台,水白、淡粉、浅粉、深粉、桃粉色的光芒交替变幻。

周围的人群不再喧闹,视线都转向正前方。

明容的爹娘牵着她上台。

五岁的小丫头,穿着一条粉色的、缀着亮晶晶珠子的长裙。灯光下,那些珠宝宛如夜明珠,光华流转。

她嘴唇上搽了胭脂,唇红齿白,像画里的观音童子。

天真,纯净,不食烟火。

赵秀凝视她,心中渐渐的平静下来,竟有一种奇异的安宁。

他在窥探她的人生。

可他并不感到心虚,反而得到了隐秘的,不可言传的快感。

这是只有他能看见的,不是吗?

赵检不知道,老七不知道,唯独他透过梦境,与她同在一方夜空下,见证她曾经度过的某一个美好的夜晚。

世人所见的明容只是南康侯府的嫡长女。

他知道她皮相下的真实。

明容的娘亲站在台前,端庄大方。

她面对众人,微笑着说:“感谢大家参加我女儿的生日宴会。家父身体抱恙,不宜飞行,无奈之下,我们临时改变生日宴的地点,谢谢国内的朋友百忙之中不远万里地赶来。这份情谊,我们全家人都会记住——容容。”

她把足可千里传音的短棍放在女儿唇边。

明容牵起裙子,膝盖微弯,行了一礼。

她甜甜地笑起来,奶声奶气的说:“谢谢大家参加我的生日趴体,我超级高兴的!”

台下,有人呼喊:“生日快乐!”

又笑又叫,好不热闹。

明容娘摸摸她的脑袋,又道:“为了庆祝容容的生日,我和她的爸爸很早就买好了礼物,包括这一颗梦之星——”

她停顿。

仆人走来,奉上一个黑色的小匣子。

明容娘打开,里面是一颗闪着淡淡粉光的透明宝石。

“我们想当然的以为,漂亮的珠宝,名贵的礼服,这些都是容容想要的东西。”

“但是,就在昨天,容容告诉我,她今年最想得到的礼物,是让更多的人幸福。她在电视上看见一则新闻,因为天灾,许多年幼的孩子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容容说,她希望拥有神奇的魔法,让那些孩子不再哭泣。她希望世界上的小朋友,都能像她一样的幸运、快乐。”

女子低头,望着自己的女儿,轻声说:“我的容容长大了,而我竟然毫无知觉。当时,我真的有一种挫败感……我没能跟上女儿的成长,这是作为家长的失责。”

明容对着她笑。

她真的是一个很爱笑的小姑娘。

明容娘说:“于是,我和兴祖考虑了女儿的意见,决定实现她的心愿。我们在和亲戚朋友商量过后,一致决定,将今年容容收到的所有礼物折合美金,共计四千万,分别捐赠给国内外几家不同的慈善机构。”

掌声雷动。

明容爹搂住妻子,后者则凝视着可爱的女儿。

一家三口,如此温馨。

明容娘弯腰,握住女儿的小手,认真的说:“容容,谢谢你来到爸爸妈妈的生命中,给我们带来那么多快乐,你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最珍贵的礼物。”她微笑,目光柔和而温暖,“能成为你的父母,真是太好了。”

她亲吻女孩的脸颊。

“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小刘啊。”

一道沧桑的声音响起,赵秀才回神。

说话的是一位手执拐杖,年逾古稀的老人。

他问仆人:“现在美金什么汇率?”

仆人回答:“六点。”

老人点点头,“明天一早,你立刻找杜小姐的秘书,问她愿不愿意原价转让那颗钻石,我想送给太太。”

“是,陈董。”

“还有——”老人指了指一名穿行在人群中伺候客人的伙计,“有现金吗?替我谢谢那个小伙子,刚才麻烦人家帮了我一点忙。”

“有。”

年轻的仆人掏出一张银票。

赵秀思绪飞转。

他明白了。

美金才不是他以为的美丽的金钱,而是另一个国家的货币。这张银票上,印着异国人的脸孔。

所谓的汇率,想来就是换算的比例。

那仆人说,是六点。四千万美金的六倍,等同于二亿四千万钱。

无论此地货币的价值究竟为何,明容一家的财富,也远非富可敌国所能形容。

他环视四周。

酒池肉林,酒水如井水,冰块随意取用。

各种各样的肉,贵重的贡品水果,取之不尽。

他再一次望向前方。

明容正在和几位头发花白的老者交谈。

那些人应是她的长辈,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慈祥的,爱不释手的。

这个女孩,她的人生远比公主圆满。

没有任何一对帝后会对儿女说,能成为你的爹娘,真是太好了。

人们只会说,出生在皇家,身为天家子女,真是几辈子修得的福气。可这光鲜背后的难以启齿的污秽,权利背后的辛酸,又有几人能知?

明容不一样。

她的爹娘不仅爱她,更尊重她,重视她的愿望,哪怕她只有五岁。

她过着凡人无法想象的奢侈生活,沉浸在满溢的关爱之中。亲人对她的爱护不加算计。她永远不必害怕被人利用,被人陷害,甚至于不清不楚的,就葬送了性命。

分明是高塔之上的公主,却有一颗悲悯人间的心。

梦里,赵秀感到无尽的寒冷。

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父母这般深切的爱她?为什么她天真得理直气壮?为什么她不用从懂事起,就被迫学会自保和算计!

为什么一朝坠落凡尘,从天之骄女沦为人尽可欺的可怜虫,被冷落,被孤立,被欺负,她仍然存有赤子之心,仍有余力去关心赵检?

为什么不自怨自艾,为什么永远快乐,自由,勇往直前?

这样的明容,这样的她,总让他感到嫉恨,又控制不住的——

赵秀咬牙。

他紧紧盯住那道小身影。

明容仍在笑,明媚的笑容如纯白的光,刺痛了暗夜之中他的眼睛。

但他移不开目光。

痛楚也会令人上瘾。

他执着地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是执念也是贪婪。

然后,恍然的、飘渺的想,也许老七是对的,也许他真的讨厌明容。

她那愚蠢的善良,她那自以为是的慈悲,怎能不叫人生恨。

可他真正恨的,却是她的善良与慈悲,从始至终,与他无关。

女孩在人群的簇拥之中。

她又在笑,盈盈如月。

明月眷顾世人。

明月不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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