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氤的脸登时红了。
不仅仅是这句话。
男人此时与他隔得太近了,若有人恰好从旁边经过,会绝对误以为这是一对缠绵的情侣,你侬我侬,近乎连体似得贴着。
……再加上这句话。
谢云氤大脑一片空白,倒把当下状态给暂时忘了。
“什么……婚约?”
他瞪大眼睛,茫然回想,哪来的婚约——哦,想起来了,他是有个说不清楚的“死鬼老公”。
可是,傅斯隐怎么早不提、晚不提,偏偏现在提起来?
因为别人也未必知道这一出,所以傅斯隐这么一说,谢云氤并不怀疑他的真假。
只是……
太羞耻了。
真的太羞耻了。
这会儿,谢云氤简直觉得,傅斯隐是不是有点蔫坏啊?
之前不说,现在才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青年忍不住余光往左右瞥。
走廊上空无一人,光线不算太亮,顶上的吊灯都开着,照下来人影绰绰。
傅斯隐的大半面容,都笼在晦暗之中,轮廓深邃,配上他优雅气质,别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有那么一瞬间,连谢云氤也不得不承认,傅斯隐长得真好看。
他一双魔魅黑眸只是看过来,不言不语,愈发显得岳峙渊渟。见谢云氤不说话,只是耳根红了,傅斯隐唇角勾勒,重新挂起笑意。
……让他当了这么多次死鬼老公,总该收点利息。
一点心思绕在舌尖,最后多添几分盎然趣味。傅斯隐略略低头,姿态越发亲昵,“不承认,嗯?”
“……”
谢云氤快像只煮熟的虾。
他又羞又气,张了张口,豁出去道:“没有不承认,但是……”
但是,也不可能承认吧?
这么离谱的事,想来也只有搞出死鬼老公谎言的他,才能遇到。
谁知道,死鬼老公都能重新“活”过来?
谢云氤满脑子都是乱糟糟的思绪,和无法言说的震惊。本能的,他退却了——像面对那些追求者。
青年咬了咬牙,结结巴巴开口:“傅、傅先生……”
“能不能……”
傅斯隐好整以暇,眼眸中带着笑意,只是瞧着他。
“能不能……”
谢云氤吞吞吐吐,大脑快不宕机了,却还要拼命转动,找寻“一线生机”。
“那个……”
终于,他急切喊了出来——
“抱歉我真的不记得这件事!”
然后,他抬头,忍着爆红的脸颊,非常诚恳道:“要不这样,我整理一下。”
“我我我……我会给你个解释的!”
然后,他侧身从左边空隙,钻了出去。
……真·钻了出去。
傅斯隐:“……”
身体柔软就是有这种好处——跑出来后,谢云氤还庆幸自己多年练舞。
傅斯隐还在原地,只是转了个身。
他微微挑眉,还未说话,谢云氤却立刻调转方向、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跑了。
跑了。
那背影显然有点狼狈。
傅斯隐哑然失笑。
只是……
下一秒,他看向谢云氤离开的方向,忽然眯眸。
谢云氤步伐加紧,一直拐了个弯,余光也看不到傅斯隐才放缓脚步。
脸上还有点热,他皮肤敏感,一时半会儿是消不掉的,只得由快步走的微风带着,慢慢地消散。
可恶。
从认识傅斯隐到现在,也这么久了。见过这么多次面,他都不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现在居然……
谢云氤思来想去,忍不住磨牙——对方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吓他一跳,逗他玩呢。
真没想到,傅斯隐看着正经贵公子、优雅大佬的模样,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至于他口中的婚约……
那么多年了,那种童年包办婚姻,谁还会在意。
想必傅斯隐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这种时候开玩笑说出来。
……下意识的,谢云氤忽略掉一些细节,只一门心思认定这个结论。
哎,现在好尴尬。
简直是以往所有的尴尬全被翻出来、摆在眼前,再使劲儿乘以一万倍的程度。
恨不得能搭乘最近一艘宇宙飞船,赶快换个星球生活算了。
青年抬手揉了揉额角,深呼吸几次,终于平复下来。
他脚步也趋于平时的速度,踩在柔软地毯上无声无息。只是走着走着,谢云氤忽然发现,他好像找不到路了。
刚才……电梯是停在应该的楼层吗?
酒店的房间都一模一样、楼层一模一样、房门也一模一样。他左右看了看,瞧见房门左边,标识着这是14楼。
14楼。
并不是他入住的楼层。
是刚才电梯按错了?
谢云氤略一回想,却没什么印象——发生了刚才的那一幕,他已经完全不记得那种细枝末节。
算了算了,要不走楼梯回去好了。
正好,还可以避开傅先生。
谢云氤他们的房间在18楼,是这家酒店的顶级套房之一。也就是说,他只要再往上走四层就可以。
不算多。
谢云氤转了转,往长廊尽头走。按照他多年住酒店的经验来看,电梯和楼梯要么在两边、要么在中间。就算不在一起,也会有楼层平面图来提示位置。
再怎么豪华或破旧的酒店,也都会按照这个安全标准执行,不会有错。
他一路前行,顺着一扇扇房门向某个方向走去。
……然后,他并没有找到电梯。
也没有楼梯。
谢云氤:……
似乎有点不对劲。
脚下依然是深色的柔软地毯,铺盖了这层楼所有地面。这使得他的脚步声近似于无,寂静的氛围中,唯有走动间衣物摩擦的轻微细响,窸窸窣窣,渐渐放大。
不,还有另一个声音。
咚咚。
咚咚。
咚咚。
谢云氤屏气凝神,却无从寻觅这声音的来源。
规律的、起伏的、极熟悉的、彷佛近在咫尺……他悚然一惊——等等,这是心跳?
……是心跳。
不知不觉,他自己的心脏也随之砰砰跳动,好似与这声音融为一体,连成一线,再绷紧了、拉扯到极致……
谢云氤深呼吸几次,平复情绪。
不,不会的,世界上哪有那些东西。
上综艺那时他这么想,现在也还一样。
何况,他一个从未做过亏心事、顶多在死鬼老公上撒了谎的人,怎么可能担心鬼敲门之类的?
……想起死鬼老公,谢云氤就忍不住又红了脸。
随着心绪的波动,那奇异的咚咚声也随之消弭。谢云氤继续往前,又试着找了找。
还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拐角、没有电梯、没有逃生楼梯。好似这条走廊是传说中的莫比乌斯环,永远没有、也没有尽头。
青年终于停下脚步,仔细思索该怎么办。
他下意识看向周围的房门。
门边挂着房间号。左侧那个,显示是1404,右边那个,显示是1414。
怎么说呢,确实不太吉利。
一旦冒出这样的念头,一些诡异的细节全都暴露出来。不太可能按下的电梯楼层、走不出的长廊、满是不好预感的房间号码……谢云氤猛然想起什么,快步转身。
“傅先生!”
镇定,谢云氤,你不怕鬼的。
谢云氤兜兜转转、仔仔细细,又走了一圈。
……在他喊出傅先生三个字时,走廊正中,1404与1414房门之间,一道黑影无声无息显现。
傅斯隐本来无意追上来。
连他自己也并不理解,他方才为何要那样做。
突如其来的……逗弄。
看谢云氤脸皮薄、瞬间绯红晕染,似三四月的桃花,令青年格外美不胜收。
很好看。
但是,并无必要。
不过是闲暇打发时间罢了。既然“傅斯隐”没有彻底消亡,那他也不会刻意抹杀自己的这一部分。
尽管,是曾经作为人类的、耻辱的一部分。
然而……
1414的房间门,悄然打开。黑暗中,一双血红双眼盯住他,露出不甘又忌惮的神情。
谢云氤已走到走廊那边,看不到这里。昏暗光线下,傅斯隐垂下手,指尖略略摩挲。
下一秒,那赤红眼眸猛地一震,狰狞出极度扭曲的痛苦。
长指甲拼命刮蹭墙壁的声音、剧烈抽搐骨骼都要断裂的程度、血肉模糊再被反复碾压研磨……一时之间,虚掩着的房门内,竟如同地狱,发出各种难以想象的极恶杂音。
……却一丝一毫,都没有透露到外面。
好似那房门不仅仅是一扇木质的门扉,而是一道厚实的屏蔽围墙,隔绝一切。
直到归于寂静。
安静了。
“咔哒。”
房门也重新关闭了,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傅斯隐收回手指,漫不经心往谢云氤的方向看。
谢云氤又绕回来了。
他脸上已有了几分焦急,大概也意识到自己如今处境,青年漂亮眉宇间略有焦虑之意,只是勉强保持着冷静。
……他会求助吗?
傅斯隐幽暗双眸深了深。
如果他向自己求助,会怎么说?
自己要怎么做?
男人眼底多了一份未曾有过的期待,与此同时,他状似无意走进来,挑眉看向青年,“……谢云氤?”
“傅先生!”
谢云氤看见他了。
青年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紧接着急切说道:“你没事吧?”
“这里有古怪,你赶紧出去!”
“……”
傅斯隐神色微妙,“……你叫我,是为了这个?”
“对啊。”
谢云氤理直气壮道:“这里很奇怪,我怎么都走不出去,万一你也进来了,岂不是我们两个都困在里面?”
他咬了咬下唇,“完了完了,结果你还是进来了。”
说着,他看了傅斯隐一眼,似乎还很失望。
……失望傅斯隐怎么和他一样,也进了陷阱。
傅斯隐:……
他没想到,谢云氤喊他,不是为了求助,而是担心他的安危。
像一场春雨淅淅沥沥降临,又好似空洞洞的缺口处,有温暖柔软的东西被填了进来。
谢云氤脸上又变成懊恼,“糟糕,我不该叫你的。”
“现在你也出不去了,怎么办?”
他以为,傅斯隐来找他、在听到他喊的时候才进来的。
“……没关系。”
傅斯隐轻声道:“我们会出去的。”
这个世界上,能困住他的东西,从来都不存在。
谢云氤没太听进去这句话。
在他看来,傅斯隐再怎么大佬,在这种怪力乱神、科学暂时还无法解释的事物面前,毕竟也只是个普通凡人。
说这种话,大概也只是安慰他罢了。
他一时沮丧,眼眸里的灵动都单薄几分。
青年像被深秋的霜露打了一夜,蔫蔫站在原地,苦思冥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在他对面,傅斯隐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低头,深黑眼眸注视着他。
果然是他。
是他会做的事。
遥远的记忆翻涌上来,像无垠深海中细碎的一点儿贝壳,被海浪翻卷着、推动着来到岸边。
可是这贝壳却只有一半,另一半连他本身也无从找起——它注定是破碎的。
傅斯隐默然。
“……对了!”
谢云氤却一直没放弃,他灵光一闪,忙不迭问道:“傅先生,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从……”
傅斯隐竟然哑然。
因为他进来的方式,与谢云氤的不同。
而谢云氤进来的原因,则有大半是因为他。
……是他在电梯里,用了点小手段,却没料到这里有些特别。
意料之外,但也无妨。
傅斯隐顿了顿,微笑说道:“我去试试。”
谢云氤眼巴巴盯着他。
像只动物幼崽,眼神里又有了闪光,正等着疑似更有能力的他,找出解决办法来。
被这种眼神一看,傅斯隐居然无端端生出几分责任感。
他干咳一声,脊背挺直,步伐也愈发优雅。男人略一沉吟,走到1414房间的门口。
谢云氤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动作。
他之前就觉得这两扇门很诡异,想过要不要试着打开。但刚动了念头,傅斯隐就来了。
傅斯隐站在门前,伸出手来。
房间里的东西已经被他随意灭掉,当然没有任何风险。他修长手指微微曲起,稍稍一拧,门就打开了。
一道光自门缝中映照进来,谢云氤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看着外面的正常走廊。
“叮咚。”
电梯灯在闪烁,旁边房门上挂着1418的牌号。
一切正常。
谢云氤呆了呆,转头往回看。
他出来的地方,好像也是一道门,但从外表来看,这道门类似杂物间或储物室。
也就是说,他就这样出来了。
谢云氤:……
所以他在走廊里转了那么多圈,都是在瞎紧张?
可是,那么逼真的样子……
他拧眉思索片刻,但一无所获。还在琢磨要不要回去看看,傅斯隐此时笑道:“可能是酒店这边出过事,所以封起来了吧。”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也有道门没关好。”
真、真的是这样吗?
谢云氤总觉得哪里古怪。
然而,他也没有太合理的解释,又仍然谢绝封建迷信。思来想去,还真的只能接受这个说法。
不经意间,傅斯隐又道:“还好,我们都没事。”
是啊,没事就好。
就当虚惊一场。
男人语气亦轻描淡写,彷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他的镇定,谢云氤似乎也被感染,能够平静看待了。
……也因为今天发生的事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