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书韫现在年纪小,还远远不到考虑未来要去做什么的时候。
但是看到叶炳生这么苦恼，她的小脸跟着皱成一团，软软糯糯的声音里也透露出几分困惑,“大人为什么会不让我们做自己想做的呀？”
“哼,我也不知道，他们就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们！”
沈锦朝忽然来了句,“那你不听他们的不就好了。”
这话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不过看在弟弟年纪不大的份上，叶炳生一点也不生气,还给他解释：“但是他们是你的爸爸妈妈,你不听话他们就不给你钱,打你骂你。”
沈锦朝：“我才不怕呢。”
叶书韫补充道：“还不让你吃好吃的！”
“……”沈锦朝沉默了一下，一脸严肃地托着腮,“那的确很严重了。”
“对吧，大人们就是这样,只要你不顺着他们的想法，就会想方设想惩罚你！”
沈锦朝摸了摸下巴,总觉得叶炳生这样说不太对。
虽然爸爸妈妈对他严格,但是很多时候,他们还是会顺着他的想法。
思考之际，身旁的叶书韫已经先问：“炳生哥哥想做什么呀？”
“我想做老师！”
“哇~~~”叶书韫以前最羡慕那些可以读书的哥哥姐姐,所以十分崇拜教书的老师。炳生哥哥想去当老师，她自然是十分支持的,“那哥哥要好好读书，然后才可以教小朋友们。”
叶炳生叹了口气,“可是我爸妈希望我去工农兵大学,他们还想让我进国营工厂。”
“可是哥哥如果不去当老师,就教不了很多小朋友了。”叶书韫还记得，在梦里，炳生大哥没有去当老师，所以一直很后悔，要是现在大哥没有改变主意，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呢？
韫韫这么小都知道，要当老师才能教小朋友。只可惜爸爸妈妈不答应，就连奶奶也给他说，以后到工厂里上班好。
又低着头再次叹息了一声，叶炳生感觉到有人摸了摸头顶，发现是叶书韫轻轻拍了两下，一脸认真地对他说：“我会支持炳生哥哥的！”扭头看向沈锦朝，“哥哥你呢？”
沈锦朝忽然被cue，目光微微一滞，双唇嗫嚅着，迟迟没有表示。
他不觉得当老师有什么好的，学校的老师就天天让他们写作业，但既然那是大哥喜欢的事，支持一下也不是不可以，“我也会支持的。”
叶书韫：“我妈妈说，只要我们不做坏事，她就会支持我们。炳生哥哥你给舅舅说你以后不会做坏事就好了。”
心头的郁结被两个不懂事的弟弟妹妹驱散大半，在他们的眼里，世界没有那么复杂，甚至天真到美好，但这么久以来，这是叶炳生遇到的，第一个支持他的人。
对着两个弟弟妹妹笑笑，他猛地从台阶上站起身，说：“好，我会和爸爸妈妈好好说的！”
在叶炳生面前当完知心妹妹，叶书韫才去屋里睡午觉。
不知道大人们说了什么，今天都没有再提这件事，叶炳生也没找到机会说。
晚上入睡之前，周娥躺在床上，不安地问叶士刚：“你说，会不会到时候士兰不帮我们劝着炳生，反倒支持炳生去当老师呢？”
平心而论，叶士刚也说不准。
他这个妹妹和他认识的那些人不同，说不务实吧，但出发点都是考虑实际的；说实在吧，想法又不同寻常，别人都觉得好的事情，在她看来，不一定是真的好。
叶士刚叹了口气，“士兰这个人的思路和我们不太一样，但如果我们表明自己的立场，她是不太会和我们反着来的。”
毕竟叶炳生还是他儿子。
“我觉得不一定，你看她今天怎么说的，当老师也不差？你以为我没去问过啊，一些老教师一个月工资40块钱都没有，还要三天两天挨批斗，你不舍得让炳生去吃这苦，但是炳生不是士兰的孩子，她可不一定。”
叶士刚皱了皱眉，“你说这话就不好听了，炳生好歹也是士兰的侄子，炳生过得不好对她有什么好处？还有，你别老是把老师怎么怎么地挂在嘴上，锦朝的小叔就是高中老师，耀武听了让人家怎么想？”
叶士刚噼里啪啦一堆话扔过来，周娥瞥了瞥嘴，不敢再说了。
论见识，她的确是比不过她男人，所以在家里都是叶士刚说了算。但若有些话是由叶士兰说出口，她就不一定觉得是真了。
都是女人，她可不觉得自己比叶士兰差多少。
躺了一会，脑袋里思绪太多，周娥没有什么睡意。胡思乱想之际，想到中午自己没得吃的那口面，她又戳了戳身边的叶士刚，“今天中午士兰煮的那个面，味道怎么样？”
叶士刚这刚入睡，就被周娥吵醒，有些不耐烦，“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关心什么面啊？”
“不就顺口问问你吗，就是中午士兰用剩汤煮的那个。”
“哦，那个啊，还可以，你没吃到？”
“……”
心头一口气堵上来，周娥自己消化了好一会，才想继续说，就听到寂静中传来均匀的呼噜声。
叶士刚已经睡着了。
这一晚上，除了周娥，大伙都休息得非常好。
早上醒来，叶士兰用前一晚剁碎的红豆泥做馅蒸了一笼红豆饼，配上一锅紫菜虾米汤，简单又不失美味。
叶炳生一口吃了两个饼，把汤喝完，摸着肚子就给沈锦朝说悄悄话，“你们平时早饭都吃这么好吗？”
“当然了，”沈锦朝往嘴里塞了一口饼，边吃边说，“我妈还会做烙饼，在里面加哨子、油渣、肉松，那才叫香。”
虽然刚刚吃饱了，但听沈锦朝的形容，想到哨子和油渣和烙饼一起咬进口中的滋味，叶炳生就舔了舔嘴唇，“真好，我也想在你家吃早餐了。”
叶炳生这羡慕的口气说得周娥十分火大。
臭小子，家里难道还短他吃的了吗？！
这时，叶知知突然道：“我妈妈做的阳春面也特别好吃！”
沈锦朝这个吃货，向来只对吃的感兴趣，叶知知一插话，就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开始研究舅妈的阳春面多好吃。周娥心里才舒坦了点，果然她这么多年，没白疼知知！
昨天沈耀武已经请了一天假，今天必须要去营区。
叶士兰就和哥嫂在家里，叶书韫之前和杜安安说好要去找她玩，出门时被妈妈叫上带着叶知知一起。
叶知知也没有反对，跟着叶书韫一起出了门。
两姐妹已经大半年没有见面了，叶知知和书韫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出入。小鼻子大眼睛，脸上肉嘟嘟的，大人们都说，她的长相很讨喜。
但是对这个姐姐，叶书韫却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她。
在梦里，她做了好多好多坏事，害得舅舅舅妈讨厌她，就连以后嫁给那个坏男人，也是因为叶知知。
书韫很是纠结。
不过想到小孩子要礼貌，她还是带着叶知知一起出去玩了。
而叶知知跟上来，完全只是想看叶书韫在岛上过得怎么样。妈妈一直都说，叶书韫被姑姑接到岛上过苦日子，海岛没有泉城好，以后叶书韫只会越来越像个小乡巴佬。
可是来到岛上以后，她发现叶书韫竟然比以前漂亮了！
她刚被接回来的时候，又瘦又小，下巴尖尖的，脸颊上还有两坨不好看的高原红。而现在的她，小脸白白嫩嫩的，衣服也穿得比她的要好看。
叶知知攥紧了拳头，她担心妈妈看到韫韫这么漂亮就不要她了。
跟着叶书韫走了会儿，到了一棵大树下，她就挥挥手朝前面喊：“安安姐姐，我来啦！”
杜安安约好了在杜家门口等叶书韫来。
她身后跟了一群往常一起玩的孩子，大伙都来齐了，叶书韫刚到，见她旁边还跟了个陌生小姑娘，杜安安问：“韫韫，她是谁啊？”
“她是我姐姐，叫叶知知。”
杜安安一脸不解地打量了这个新的小家伙，“你妈妈什么时候又给你生了姐姐呀？”
叶书韫的小脑袋摇得一晃一晃的，“不是我妈妈生的，她是我舅舅家的姐姐。”
“这样啊。”
然而在杜安安身后的一个女孩不满道：“你让我们等这么久就算了，怎么还带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来？”
小团体多多少少会有些排外，更何况叶知知还不是岛上的孩子。
叶书韫这个小怂包被凶了一下，脑袋立马就耷拉了下来，“可、可是……她是我姐姐……”
只要杜安安在，她哪里肯让叶书韫受这个委屈，叉着腰就对那个女孩怒道：“带了就带了，一起玩不就成了，韫韫只是来得晚了一点，又没有迟到！”
她是这堆孩子里的“头儿”，小团体里的孩子们谁都敢惹，就是不敢惹杜安安。
杜安安这一发话，刚才怪叶书韫的那个小姑娘脸色立马就变了，往后退一步低着头不敢说话。
只不过大家都还是孩子，杜安安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见对方不说话，领着自己的这群小朋友们一起去玩捉迷藏。
虽说刚才杜安安明确说了要带叶知知一起玩，其他几个小朋友还是不大和叶知知亲近。
叶知知年纪小，不代表她感知不到别人的态度。其他孩子表现出的抗拒，很容易就被她敏感的情绪察觉到。
看到叶书韫能融进这些女生，她却不被接受，叶知知心里很难过。
明明以前都是韫韫被大家讨厌的！
她还记得，书韫刚来大院的时候，就爱跟在她的屁股后面。那个时候她什么游戏都不会玩，别人介绍了好一会规则才懂，而且说话还有乡下口音，大伙不喜欢跟她一起，还会在背后骂她小要饭的。
作为叶书韫的姐姐，叶知知则完全和她相反。
因为她是厂长的女儿，大家都喜欢和她一起，叶知知担心让别的小朋友知道，她是爸爸妈妈的假女儿，所以会在私底下一起把叶书韫甩开。
时间一长，大家伙越来越不喜欢叶书韫，叶书韫也不经常和她们一起玩了。
只是她没想到，会在未来有一天，叶书韫身边的小朋友们也会这样嫌弃她。
明明妈妈说过，韫韫是来岛上过苦日子的。
玩了一会的捉迷藏，杜安安又说要跳房子。
在地上把房子换好，小家伙们分成两组，按从小到大的顺序开始跳。
叶书韫在团体中年级最小，她最先上去玩。小丫头扎了两个小揪揪，踮脚蹦起来时，头发在空中一甩一甩的，阳光倾泻而下，洒在她的身上，看起来就像一只可爱的小精灵。
以前在大院里，叶书韫连跳房子都不会，大家最不喜欢和她一组了，现在她居然能完成一半！
叶知知瞥了一眼跳完的叶书韫，忽然对身边的女孩子说：“韫韫现在好厉害，以前她在乡下的时候都不会跳房子呢！”
“在乡下？”接话的就是刚才被杜安安凶的女孩子，叫做龙小妹，“叶书韫不是从泉城来的吗？”
叶士兰在整个家属区都小有名气，家长们在背后提起她，孩子们难免会听说到。
叶知知开了话头，看到有人搭理自己，便往下说，“韫韫小的时候被坏人拐跑了，所以她是在乡下长大的。”
一起和叶书韫玩这么久，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便都来了精神。
旁边有个小女孩凑过来道：“被坏人拐跑了？书韫好可怜哦。”
叶知知顿了一下，她可不是说出来让大家觉得韫韫可怜的。
在大院的时候，小伙伴们都不喜欢从乡下来的孩子。
她又继续道：“以前韫韫在乡下学了坏习惯，她会抢别人的东西。”
龙小妹和身边的几个女孩子对视一眼，问：“你们的东西被叶书韫抢过吗？”
“没有，书韫还会分我水果糖吃，一分钱一颗呢！”
“她也分过我，我被男孩子欺负了，她哥哥还帮我的忙。”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叶书韫的好，叶知知顿时迷糊了。
她不是要说韫韫好，要让你们喜欢韫韫啊！
叶知知有些焦急，可这场面她又控不了，看到跳房子的换了人，才指着说：“到那个会凶人的姐姐了。”
手指的方向正好就是杜安安。
这些小家伙们都是杜安安的小跟班，听她说杜安安是“凶姐姐”，一下就不干了，“你说谁会凶人呢！”
龙小妹刚才被杜安安凶了一顿，竟一点也没有怨气，瞪着叶知知就道：“不准你说安安坏话！”
叶知知只是随口一说，哪想到这群家伙们反应这样大，登时就懵了。
结结巴巴半天，“我、我没有。”
“我们都听到了，你刚才在说安安！”
这些不是和她一起玩的小伙伴们，压根不听她介绍，慌乱中，她瞥见叶书韫，可怜巴巴地道：“是、是韫韫给我说的，韫韫说那个姐姐凶。”
“哼，你别在这里撒谎。”
叶知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岛上这些人和家里的完全不一样。以前只要她说是韫韫干的，就连爸爸妈妈也会相信！
这里几个人在嘀嘀咕咕，旁边其他小伙伴也注意到了。
看叶书韫和杜安安要过来，叶知知生怕被拆穿，“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这一哭，叶书韫被吓了一跳。在她的认知里，叶知知一哭就准没好事，还没听别人说是因为什么，叶知知边擦着眼睛边抽泣：“我、我要回……回家……”
杜安安突然被打扰了兴致，也没有办法，只好问书韫：“那我们先把她送回家？”
“好吧。”
几人的小团体就这样散了，杜安安和叶书韫一起把叶知知给送回去。
留下的那几个小家伙也有些不开心，在背后嘀咕道：“那个人说安安，安安为什么还要送她啊！”
龙小妹年纪稍长，也对此很不高兴，“而且你们发现没有，自从叶书韫一来，安安都不和我们是最好的了。”
“对啊，以前安安最喜欢小妹姐姐。”
龙小妹心里愤愤不平，在想如果杜安安知道叶书韫在背后说她的坏话，还会不会继续和叶书韫好呢？
把哭哭啼啼的叶知知送回来，杜安安干脆就留在了沈家玩。
叶知知哭得伤心，周娥问她怎么了，却一个屁也放不出来。鉴于现在是在叶士兰家，周娥心疼闺女也不好质问叶书韫，心里却觉得估计是叶书韫那丫头在外头欺负知知了。
闹腾了十来分钟，叶知知苦累以后，就靠着周娥睡着了。
叶士兰和周娥一起把她抱去楼上，下来时遇到叶炳生，一副纠结地模样朝她道：“小姑，我能和你聊一聊吗？”
“当然行啊，你去把灶房里那捆菜抱出来，咱们在院子里边洗边聊。”
“好嘞！”叶炳生手脚麻利，把菜放进盆里，抱着就放到院子里的压水井边。
叶士兰拎过来两张小竹凳，坐下后开始压水，问他：“要和我说你以后当老师的事儿对吧？”
叶炳生“嘿嘿”两声。
“那小姑先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我就觉得我们有些老师有时候讲课都还没我讲得好，如果是我的话，肯定能教会很多人的。”
少年的思想单纯又天真，甚至只是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满腔热情。
有着他这个年龄段，不知天高地厚的热忱和天真。
叶士兰笑了一下，“那你爸妈不让你当老师，你知道因为什么不？”
“知道啊！”叶炳生说，“他们觉得老师赚得不如进工厂多，我妈想让我当厂长；还觉得做老师有可能会被批斗。”
“你不怕吗？”
叶炳生犹豫了一下。
要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这些年见多了这种场景，心里也是怵怵的。可他做老师，是想培养能够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人才，他的老师们说了，这个就是老师的责任。
“但是我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想进工厂。”
在这个众人对国营工厂趋之若鹜的年代，听叶炳生这样信誓旦旦，叶士兰微微笑了笑，“那我给你说，除了这些，老师还有其他很苦恼的事，比如学生不听话，不爱写作业不爱听课，除了上课，还要去劳动，回来以后，更有可能改作业备课到很晚。就算这样，你还是想当老师吗？”
“嗯！我肯定能克服的。”
叶士兰收起笑容，把手里洗干净的那把菜，放到干净的簸箕里。
“行，如果过了两年，你的想法还没有变，我就劝你爸妈让你去做老师。”
“为什么还要过两年？”
“你现在年纪还不大，想要教学生，那也得好好学习，起码得等到高中毕业吧？”
叶炳生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叶士兰的说法。
晚上沈耀武回来，叶士刚夫妻和他们又说了这个事。和叶士兰聊了这一通后，叶炳生也不在父母面前犟了。
叶士刚这一趟，除了让他们劝说叶炳生，还想了解一些部队入伍的情况。
只不过叶炳生犟，不太好劝，退了一步表示可以在高中毕业之前好好考虑，勉强算是达到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