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档宴会厅, 黑木镶板, 光线璀璨，院门口喷泉涌浪。说是成人礼宴, 更像是社会名流的交际场所, 何等的金碧辉煌。
许容与的同学们第一次进入这种地方——是那种在门口多站一秒想拍照、都会被保安拦住的场所。
他们目不暇接，高校出身的他们尽量维持着礼仪礼貌, 但是看到这么多平时不可能见到的大人物, 仍有种昏昏然的不真实感。许容与穿上西服, 笔挺而瘦高，明明是非常清隽出色的相貌，但他并没有多少表情。
他从楼上下来时, 被几个舍友拦住拍照。
舍友小声抱怨：“容与，你摆个笑脸啊, 看你家这么有钱, 你也没高兴一点？”
一个舍友悄悄往楼上看了一眼, 看到许容与的父亲许志国先生, 正在和一位政界高官侃侃而谈, 双方相谈甚欢。舍友感慨：“没想到你爸居然是许志国先生……咱们老师还拿他十年前设计的那个国家级别的博物馆举过例子, 这么牛逼的大能居然是你爸爸。”
许容与被开玩笑地推一拳：“哥们儿, 不够意思啊！你有这么好的资源，还藏着掖着不说！”
再一个舍友：“不说他爸，许容与他妈也厉害啊。女强人啊！管理一家那么大的公司！经常在经济频道看到的大人物……居然是我同学的妈妈。哎呀我不行了, 我酸了。这是什么阵容啊！”
“许容与, 你们家的人都这么牛批吧？现在说你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当过啥高官我都不意外的。”
许容与嘴角轻轻扯了一下, 作出一个笑的动作，但眼里仍然没有笑意。他和朋友说了几句话，走到角落里，给叶穗发了条消息。叶穗没有回他，他蹙着眉，低头看手机。
身后传来女人含笑的优雅唤声：“容与，过来！”
许容与回头，看到是倪薇。倪薇已经将近五十，然保养得当，身材苗条，看上去也不过三十来岁。倪薇一身修身的黑色晚礼服，正举着酒杯和几位商界大亨说话，看到许容与，就招手让人过去。
许容与过去后，低声和各位长辈打了招呼。
倪薇含笑：“这个就是我的小儿子容与了，现在在东大读书，大一快结束了。”
几个大亨来之前，当然了解背景，看眼倪薇介绍的少年，众人一阵夸：“容与是因为东大是许先生的母校，才去东大读书的吧？倪太太，你和许先生可是有子孙福啊。东大的建筑学可是很厉害的。”
倪薇骄矜轻笑：“这孩子当初非要去东大，不然我和他爸，更想让他留在北京，清华才是建筑学最厉害的。可是我们容与不听话啊。”
这分明是炫耀自己儿子的成绩出色。
众人一听就懂。
他们都知道倪薇的大儿子许奕学业一塌糊涂，倪薇从来不提自己大儿子的成绩，只有这个小儿子，才给倪薇炫耀的机会。这些人平时工作都和倪薇的公司有往来，董事长家的小儿子，他们自然一个劲儿地夸——
“这说明容与孝顺啊。”
“平时回家什么的还能和许奕跟上。兄弟俩在一个地方读书，挺好的。”
倪薇微笑：“我们家容与成人了，以后有机会的话，还要麻烦各位多多照顾。”
“应该的应该的。”
许容与一脸平静地完成这个项目。
人散了，许容与告退要走，身后倪薇淡声：“站住。去你爸那里，让你爸带你见见那些建筑师、设计师。你在我这边摆脸色没关系，别得罪了你爸那边的同事。”
许容与回头，看向倪薇：“我没有摆脸色。我平时就是这样。”
清冷的少年站在暖色灯光下，眉目低下，睫毛如羽。多么秀美，也和这个辉煌璀璨的宴会多么格格不入。倪薇眼睛里寒气一闪，盯着他：“那你装也给我装出高兴的样子来。我儿子过成人礼，全程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我不想人揣测我们家人不和。”
许容与平静看着她：“那你就不应该把我的成人礼办得像是你自己的交友会一样。”
他嘲讽：“我高兴不高兴不重要，你的朋友们有没有尽兴才是重要的。”
倪薇一怔。
然后脸沉下了。
她走近他，不让外人看到她和许容与之间的剑拔弩张，但是她握酒杯的手因用力而发白。她语气沉沉：“许容与！”
“这个成人礼是为你办的，我和你爸为了让你认识这些大人物，为了让你以后的路走的顺一些，才办了这个宴会。你可以不喜欢这种方式，但你不应该践踏我和你爸爸的心血，对你的期待。”
许容与垂眼，心里忽然一阵烦躁：“什么叫践踏心血？我必须优秀，才对得起你们的栽培？是不是我不够出色，你们就要收回对我的爱？这都是有条件的么，妈妈？”
倪薇冷冷地看着他，唇抿成一条线。这是她动怒的前兆。
“嗳，容与，妈，你们说什么呢，”许容与肩上搭上一只手臂，比他还高一点的男生胳膊压在他肩上，许容与向后退了一步，自己和倪薇之间的火药味稍微消散，全靠和他勾住肩的嬉笑着的大男生，“这么热闹的时候，你们别吵架了啊。”
许奕看向倪薇：“妈，你真是的，我弟平时就这个样子，容与就是不爱笑嘛，你逼他干嘛？”
又面向许容与：“容与，你怎么回事啊？爸妈是为了给你介绍大人物，拓宽你的人际关系。你就算不喜欢，也不应该在今天和妈吵架吧？太让人寒心了啊。”
许容与抬眼望向倪薇，倪薇仍然面无表情。
许容与轻声：“对不起，妈妈。我心情不好，对你发了脾气，是我的错。我没有怪妈妈多事的意思，是我没有控制好情绪，也没有表达好我的意思。我是领爸爸妈妈的情的。”
倪薇的脸色在他道歉后，才缓和了。
倪薇盯他两秒，放过了他：“……去你爸那里吧。”
许容与：“嗯。”
他转身便走。
许奕又跟倪薇嘀咕了两句，许容与的余光，看到高大的男生死缠烂打，硬是让倪薇笑出了声，脸色彻底缓和了。倪薇拍一拍许奕的肩，亲昵又责怪。这才是一家人真正的温情时候——不会因为什么就不爱你。
许容与移开目光。
许奕却从后追了上来：“容与，你怎么回事？”
许容与撩眼皮：“嗯？”
他怔了一下，说：“可能人太多，不喜欢这种场合……我没事。”
许奕：“这是你的成人礼啊！就像妈说的，你装也装出点高兴的样子来吧？”
许奕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容与，高兴点。”
--
容与，高兴点。
这话许容与经常听到。
可能因为他宠辱不惊的脾气，喜怒不形于色，越来越少少年人该有的活力。每个人都会说他，让他笑一笑，让他高兴点。
可是他从十岁多就被人收养，就要看人眼色行事，就要为了不被送走而努力优秀，就要为了得到这家人的亲情而煞费苦心——
他的人生陷入荒原，四面茫茫大雾笼罩，人迹罕至。他孤独无比，他哪来的那么多高兴呢？
总是让他高兴一点，但是这世上值得高兴的事并不多吧。
--
宴会上，许容与再低头看了一下手机。他发给叶穗的消息，叶穗依然没有回复。
身后同学喊他：“容与容与！快过来，寿星分蛋糕啊！”
许容与回头，面向自己的同学们。他沉默一下，想到许奕和倪薇的话，想了想，许容与慢慢露出一个极淡的笑意，走向他们。而这个笑，就让大家满意了：“哎呀不容易。你一晚上可算像个过生日的样子了。”
“你们家太可怕了。你要是都不笑一笑，我们都不敢在这里待了。”
大家吵嚷着让许容与切蛋糕：“快快快！十八岁生日快乐！”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
晚上十点左右，大家才陆陆续续离了场。许容与的同学们来给同学过生日，许家自然给同学们安排好了房间。一个个都是五星级标准，许容与的同学们又感动得要哭了。他们在朋友圈不停地发图，没有来参加许容与成人礼的同学，都嫉妒无比。
早知道许容与的生日宴这么夸张，怎么说也该来参观参观啊。
蹲在许家别墅外下坡路的叶穗，刷了一晚上朋友圈，终于刷到生日宴结束了的消息。
叶穗长舒一口气：幸好这是五月份。要是冬天让她在寒风中蹲几个小时，她可能早就哭了。
叶穗找到能够挡住她人的树荫下，她蹲在路边，一边刷手机，一边等许家他们回来。怕许容与他们不回来，叶穗还专门给许奕发了条消息。收到许奕说他们打算回来的消息，叶穗才放下心。许奕还问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叶穗：“别乱打听。和你无关。”
许奕：“说好的分手还是朋友呢？你对前男友这么残酷？问你一句话你都不回答？”
叶穗懒得理他这个自来熟：“小心我告诉尹合子小姐，我是你的前女友！”
许奕这才急了：“别别别！她这人也太难追了，到现在都还没答应做我的女朋友，你这要是一搅和，她知道你是我的前女友了，肯定更没戏了。”
叶穗笑眯眯：“那你就老老实实帮我监督容与在做什么呗。”
一会儿，许奕给她传了张照片。
许奕偷偷摸摸拍的。坐在车里，光线昏暗，但是许容与的轮廓却被照得非常清晰。
他侧着头在看车窗外，短发及耳，一滴泪痣清晰地落在眼角。
叶穗怔怔看这张
照片，小心翼翼地保存好，心里滚烫。她手指摩挲着图片，想好久不见许容与，她真是有些怀念他，有些脑补过度。连他这副清清淡淡的样子，她居然看出了几分寂寞……
今天是他生日，他怎么可能寂寞呢？
他应该很开心才对啊！
她就是来让他更开心的！
叶穗同学背紧了自己的吉他，打开手机戴着耳机，继续熟练旋律，为一会儿做好准备。
--
十点半，躲在树荫角落里的叶穗，感受到车灯的光，她抬头，看到一辆加长版林肯缓缓驶上了坡，开向许家院门。车拐弯的时候，车前灯照得叶穗眯着眼，用手挡住半边脸。车最贴近她躲避方向的时候，恍恍惚惚的，她冷不丁看到了坐在车里的许容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