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王爱军, 王建军哥俩，从家里出来后, 打着手电筒径直往胜利河边找王晓菲。
王留柱和孙曼娜已经把村里翻了一个遍, 都没找到人，这说明孩子肯定已经跑出村子了。
现在天还冷，麦苗还没长起来，只有半尺来高, 藏不住人，想来想去，能藏住人的, 只有胜利河边的芦苇丛, 所以，哥俩就去胜利河边找了。
今天阴天, 天上也没月亮，黑漆漆的，哥俩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河边走，一边走还一边喊着王晓菲的名字。
俩人很快到了河边。
河边的芦苇早就枯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在夜风里簌簌作响。
哥俩拿着手电筒钻到了芦苇丛里，拨拉着芦苇杆大声喊着“晓菲”。
结果在芦苇丛里找了半天，也没见到王晓菲的影子。
“她是不是不在这儿？”王爱军用手电筒照了照黑漆漆的河水，“要么就是掉到河里了？”
“别瞎说，再往前找找。”
刚说完突然站住了, “我听着前边好象有动静。”
王爱军也听到了，只是有点不敢往前走。
前边是一个小斜坡，从斜坡再西走不远，是一片坟地，大白天的都很少有人往这边来，这乌漆麻黑的，冷不丁的有点动静，着实有点吓人。
更何况王爱军，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怕鬼。
王爱军嗫嚅着，“她哪敢往那边去，咱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王建军知道他哥怕鬼，不过他不怕，便跟王建军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过去看看。”
王爱军哪会让王建军一个人过去，壮了壮胆子，“一块儿去吧。”
王建军没再说咐，哥儿俩拨拉着芦苇杆朝着发出响声的地方走去。
离斜坡有点近了，芦苇也稀疏了些，王建军拿着手电筒往前照了照，隐隐的看到那儿好象有一团黑影。
王建军胆儿大，紧走几步到跟前一看，可不就是王晓菲嘛，估计是太冷了，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王建军过来的时候，她惊恐地抬着看着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上下牙齿打的咯咯响。
王建军把身上的棉袄脱下来裹到了她身上，然后弯腰抱起她，“晓菲不怕，咱们回家啊。”
王晓菲看着已经很虚弱了，王建军给她裹棉袄的时候她没吭也没动，王建军抱起她的时候，她也没吭没动，只一听王建军说“回家”，一下子就尖叫了起来，“我不回家！我不回家！”
挣扎着就要下地。
王爱军和王建军当然知道王晓菲为啥不愿意回家，怕孙曼娜吵她呗。
别说这么一个孩子了，就是王爱军和王建军两个大人，也不愿意回那样一个家。
见天儿不是吵就是闹，一家人，咋就有那么大的仇恨？！
可这话，他们不能跟一个孩子说啊，王爱军便哄她，“晓菲不怕，你妈说了，往后不吵你了。”
王爱军这话显然没有说服力，王晓菲不信他，不管咋说，就是不愿跟他俩回去。
王建军实在没了辙，总不能一直在这儿耗着吧，他冷啊。
想了想，又哄王晓菲道，“那晓菲跟我回去好不好？回去了让你李梅嫂子给你蛋面条吃。”
王晓菲又冷又饿，热乎乎的鸡蛋面对她的诱惑还是很大的，不挣扎着要下地了，往王建军怀里缩了缩。
王建军知道她这是想要回去了，松了一口气，抱着她出了芦苇丛，往村里走。
刚走没几步，看到前面影影绰绰的有几个人影，手里提着灯，正朝这边来，想来应该是来找王晓菲的。
王建军朝着人影喊了一声，那边立马有人回应，是王满银的声音，“建军，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
两队人一汇合，王满银看到整个人都缩到了王建军怀里的王晓菲，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气不打一处来，想发火，又一想，跟一个孩子发火也没用，又把那股火给压下去了。
回去的路上，王建军把王晓菲不想回家的事也跟王满银说了，王满银也没别的辙，只能让王建军先把王晓菲抱回他自己家，他这边叫人去告诉王留柱他们一声。
王美清听到外面的动静，跑到门口一看，就看到王建军抱着王晓菲进来了。
王美清没多问，看王建军把王晓菲放下了，给王晓菲搬了个凳子，又把火盆往王晓菲身边移了移。
孙桂枝把王建军拉到一边，低声道，“你咋把她抱到咱家来了？”
“一说回她家她就闹，只能先抱回咱家。”
王满银走过来，“嫂子，先叫孩子在你家待会儿吧。”
孙桂枝实在不想跟孙老太那一家牵扯太多，帮着他们把孩子找回来了，作为邻居，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哪知道孩子找回来了，他们这做邻居的，事儿还没完！
孙桂枝叹了一口气，对王建军说道，“赶紧去穿上棉袄，再叫李梅烧碗姜汤，喝了去去寒气。”
王建军答应着去了。
刚出堂屋门，看到孙曼娜哭着跑了过来，后头跟着王留柱。
孙曼娜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喊，“晓菲！晓菲！”
王建军心说这会儿知道亲了，早干嘛去了。
孙曼娜连声招呼都不打，径直就往堂屋跑，不过在堂屋门口，孙桂枝把她给拦住了，“晓菲刚回来，你先叫她平静平静。”
孩子不想回自己家，就是不愿意见孙曼娜这个妈，孙曼娜这么又哭又叫的跑进去，再吓着孩子咋办？
好不容易把孩子找回来了，可别再出岔子了。
不过为孙曼娜面子着想，这话孙桂枝没直接说出来。
哪知孙曼娜根本就体谅不到孙桂枝的良苦用心，也许是急着想见闺女，竟把孙桂枝推到了一边，“你安的啥心，干啥不叫我见闺女？！”
孙桂枝差点没被气吐血，心说这世上咋有这种好心给当成驴肝肺的人呢？早知这样，刚才就不该帮她找孩子！
孙桂枝气得闪到了一边，“真是气死我了，你赶紧把人给我抱走！”
孙曼娜就跟没听到她话一样，小跑着进了屋。
屋里的王晓菲一听孙曼娜来了，吓得站起来就往角落里跑，跑到角落里，蹲那儿缩成了一团。
孙曼娜的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把王晓菲搂到了怀里，“晓菲，你要吓死妈了，妈往后再也不吵你了，跟妈回家啊。”
说着，就要去抱王晓菲。
王晓菲却尖叫着不肯跟她走，孙曼娜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王晓菲，“晓菲你咋了，你好好看看，是妈。”
可不论她咋说咋哄，王晓菲就是不愿意跟她回家。
孙曼娜没好好反省为啥闺女不愿意跟她回家，反而指责孙桂枝，“你们到底跟我家晓菲说啥了，她为啥不愿意跟我回家？”
这下连王满银都看不下去了，“孙曼娜，你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孩子不愿意跟你回去，你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还乱咬人……”
“我家晓菲跟我最亲，咋一转眼就不认我了，肯定是你们跟她说啥了。”
王留柱在旁边扯她，示意她别说了，孙曼娜却狠狠甩开了他，“一码归一码，他们帮我找回了晓菲，我感谢他们，可他们也不能挑拨我跟晓菲的关系……”
罗老太都被气乐了，“孙曼娜，我们吃饱撑着了？还挑拨你跟晓菲的关系，你也忒把自个儿当棵葱了！你赶紧把你闺女抱走，省得出啥事了再赖到我们头上。”
说完，又跟孙桂枝他们说道，“往后她家，就是出了人命，你们也不能给我插手，谁要是再管她家的事，我大耳瓜子甩他！”
其实这会儿孙曼娜已经觉着自己说话确实过火了，可她傲慢惯了，是说啥也不会向泥腿子低头认错了，便咬着嘴唇站一边儿不吭声。
孙桂枝他们不留，王晓菲呢又不走，事情一下子僵持住了，王满银是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站出来打圆场。
他先跟罗老太说道，“婶子，就算看在我面儿上吧，先让孩子在咱家待着缓缓劲儿，等孩子缓过来了再说。”
罗老太气哼哼道，“满银，我这是给你个面子，要不然，立马把人给我弄走。”
王满银连连点头，“谢谢婶子给我这个面子。”
说完了又懊恼，心说这都叫什么事了，明明跟我没关系，咋就成我在这儿低三下四的求人了？
心里有气，对孙曼娜和王留柱可就没那么好的态度了。
他现在压根儿就不想跟孙曼娜说话了，只对王留柱说道，“留柱，你先跟你媳妇回家，好好想想，为啥连亲闺女都不想要你们了，别跟我扯挑拨那一套，你们家的事，我门儿清！”
孙曼娜虽然有点不情愿，还是被王留柱给拉走了。
走之前还专门跑到王晓菲跟前，“晓菲，妈先回去，一会儿再来接你啊。”
王晓菲缩着个身子没吭她。
等到王留柱和孙曼娜走了，罗老太把王满银拉到了一边，小声道，“要是晓菲一直不愿意回去，就一直在我们家住着？”
要是个通情达理人家的孩子，住多久罗老太都不会说啥，一个孩子才吃多少饭啊，他们家还管得起。
可孙曼娜的孩子，罗老太是一天都不想让她多待。
王留柱叹了口气，“先让孩子缓缓劲儿吧，等缓过劲儿来了，说不定她自个儿就回去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大冷的天，总不能把孩子赶出去吧。
李梅煮好了姜汤，王爱军，王建军和王晓菲一人一碗。
喝过了姜汤，又给王晓菲做了碗鸡蛋面，王晓菲也都吃了。
王满银又坐了一会儿，看王晓菲情绪稳定下来了，这才走了。
从孙桂枝家出来，想了想，又拐去了孙老太家。
孙老太家也没点个灯，黑灯瞎火的，要不是院门开着，王满银都以为他们家都已经睡了。
听到王满银来了，王留柱赶紧把煤油灯给点着了。
王满银，“你娘呢？”
王留柱，“睡了。”
王满银，“嘿，她倒是心大。”
孙曼娜想说啥，张了张嘴，似乎是有点不敢说，又把话给咽回去了。
王满银看了看王留柱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
你说这一家人，王留柱和孙曼娜都是正当壮年，咋就把日子过成这样了？
王满银恨铁不成钢道，“留柱，不是我说你，你刚才那话也忒气人，人家半夜三更替你找孩子，还把棉袄脱了给你孩子裹上，咋到了你们这儿，就被当成驴肝肺了？”
这话明着是跟王留柱说，其实就是说给孙曼娜听的。
孙曼娜还不服气，还想给自己辩解几句，便毕竟理亏，没敢吭声。
王留柱没眼力见，还替孙曼娜说话，“主要是曼娜心里急，没想那么多……”
都这样了王留柱还护着孙曼娜，王满银也是不知道说啥好了，指着王留柱点了半天，“留柱啊留柱，你好歹也是个爷们儿，你做事能不能有点爷们儿样？”
见王留柱一幅没听进去的样子，王满银顿时泄了气，站起来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了，“你要但凡有点良心，就去给桂枝嫂子赔个不是，你要是觉着没必要，你就只当我是放了个屁。”
说完就气哼哼地走了。
王留柱看着孙曼娜，“曼娜，你看咋办？”
孙曼娜往床上一躺，背对着王留柱，“你想去赔不是你只管去，反正我是不去。”
她还是觉着孙桂枝或是罗老太在王晓菲跟前说她的坏话了，要不然，一向亲近她的闺女咋突然不要她了？
当然了，她知道自己也有错，不该吵王晓菲，等到王晓菲回来了，她会好好跟王晓菲做个保证，往后不会再吵她了。
孙桂枝对孙曼娜再不满，也还是尽心尽力照顾着王晓菲，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堂屋只有两张床，一张是她和王莲清睡，另一张是罗老太和王美清睡。
王莲清大了，三个人挤一张床，怕是挤不下去，便让王晓菲跟罗老太和王美清睡一块儿，还烧了热水让王晓菲洗了脚。
王晓菲洗好脚，上了床，听到王美清还在孙桂枝那屋和王莲清闹着玩，姐妹俩好象是在玩“点点鼻子眼”的游戏，谁点错了就被对方搔痒痒。
不时传来俩人嘻嘻哈哈的笑声，孙桂枝还不时的吵王莲清，“大丫，别一直叫二丫笑，一会儿她该睡不着了。”
罗老太还护着王美清，“咋就睡不着了，一会儿我拍拍就睡着了。”
王美清在罗老太跟前撒娇，“姥姥最好了。”
孙桂枝笑骂，“又拍你姥的马屁，说吧，明儿个早上又想叫你姥给你做啥好吃的？”
“我想吃菜饼子，有脆边那种，一咬嘎嘣脆。”
“行，明儿个姥姥就给你做，保证嘎嘣脆。”
……
王晓菲羡慕了。
自她记事以来，她家里就一直冷冰冰的，不是她妈跟她奶吵架，就是她妈跟她爸吵架。
以前她妈虽然跟她奶吵，跟她爸吵，可对她是好的。
可现在，她妈对她也不好了，动辙就吵她，还总拿她跟王美清比，让她超过王美清。
可王美清太聪明了，无论她怎么使劲，她就是超不过。
她妈也就越来越生气，对她是冷热无常，好一阵歹一阵。
她现在很怕回那个家，也怕看到她妈。
她也想跟王美清这样，一家人在一块儿高高兴兴的，不是吵架，而是笑闹。
要是她也是王美清他们家的孩子就好了。
孙桂枝过来看王晓菲，王晓菲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咋了晓菲？是不是哪不舒服？”
毕竟在外头挨了那么长时间的冻，孙桂枝还是担心她会冻病，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没觉着烫，才放了心。
王晓菲鼓起勇气，“伯娘，我当你家孩子吧。”
怕孙桂枝嫌弃她，又赶紧补充道，“我吃的不多，也不爱穿新衣裳，伯娘要是觉着我上学费钱，我就不去上学，我在家干活。”
孙桂枝本来因为生孙曼娜的气，还有那么一点迁怒王晓菲，王晓菲这么一说，那点迁怒就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难受：可怜的孩子啊，她过的到底是啥日子啊，竟都想换爹娘了。
孙桂枝摸了摸王晓菲的头，“你妈，也不容易，你要多体谅你妈，你看刚才你妈都吓成啥样了，她心里头还是疼你的……”
这是不要她了，王晓菲难过地低下了头。
孙桂枝也不知道说啥好了，又摸了摸王晓菲的头，“睡吧。”
王晓菲钻到了被窝里，拉起被子捂住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