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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兵火焚燎(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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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久,定南王斩杀广川督抚,扯旗起兵造反。

这日天欲雨,雷鸣半日,只落下些许雨点。午后从阴沉沉的云隙间投下几缕黯淡的阳光。

思卿一面整理妆奁里的小物,一面用温酒浸着丁香和藿香。萧绎走进来,见她正在裁剪细小的金箔花片。妆台上布有大大小小的瓷盏,还有一盘蜡和一碟紫草。

菱蓁走进来,见思卿一直在摆弄手头的瓶瓶罐罐,于是问:“这是要做什么?”

思卿答:“制点金花胭脂。”

菱蓁道:“懋德殿那边请您过去。”

紫草、香料、金箔被煎于蜡中搅匀,灌在细竹管里冷凝。思卿就这菱蓁端来的水浣了手,道:“走,咱们去懋德殿。”

定藩起兵后,至七月廿一,叛军势如破竹,天下岌岌。帝京城亦人心浮动,家家门户锁闭,市铺关张。

此时战事胶着,萧绎心中烦躁,思卿一进懋德殿,见文稿奏疏丢的满地都是,舆图半卷,也丢在地上。兵部的账册堆在四壁的橱阁里,把自己的书籍曲谱挤得褶皱不堪,不禁道:“怎么这样乱?”又嗔宫人,“也不收拾收拾,弄得满地都是,回头要什么找不见什么。”

宫人回话道:“陛下说这乱中有序,陛下晓得什么东西放在了何处。不让我们收拾。”

一时走到书房,见萧绎正伏案写旨,思卿接了雨初递上的茶,吩咐宫人都下去,向萧绎道:“要省俸禄钱么?把草诏的都打发了,要你亲自写旨。”

萧绎面现倦色:“你来了?来看看我写的。”

思卿走过一看,是一封斥责定藩的诏书。通读一遍,道:“你只说他忘恩负义,却没骂他。”

萧绎笑了:“我说他忘恩负义,难道不是骂他?”又写了“贼行径反叛,背累朝豢养之恩,逞一旦鸱张之势,播行凶逆,涂炭生灵,理所难容,人神共愤”加上。

“中路军行军不利,或能靠两翼牵制。”萧绎道。

思卿道:“我没看过兵书,不懂。”

萧绎叹了口气,思卿转身悄悄走开了。

是年朝野人心惶惶,端王避居上京,内阁以范子冉为首三缄其口,新正也不曾好生过。转眼至次年朝廷更是连失数省,前方兵火已焚燎至湘赣,烟尘滚滚,直逼江左富庶之地。奏报雪片一样的飞来,朝廷将全部精力投入湘赣一役。萧绎独自面对着图志,负手而立,整夜无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踏着黎明前漆黑的夜,思卿身披瓷青色氅衣,轻轻拨开帘幕走来。萧绎没有转身,依旧望着图志,用略带沙哑的嗓音道:“你来了。”

思卿道:“我来了。”

萧绎缓慢地转过身,“叛军连下数省,声势之大,非我所预料。”

思卿微笑着打乱萧绎的话:“昨日,端王府的胡娘子贡给我一幅画。”她从袖中取出画轴,“哗”地抖开,那画描绘的是巴东三峡的月色。画里风急天高,大笔点染出波浪与阴森的山石草木,有题诗:

高江急峡雷霆斗,翠木苍藤日月昏。

戎马不如归马逸,千家今有百家存。

萧绎见了题诗,脸色愈发转沉,口里问:“是端王府送来的?”

思卿答:“是。”她若无其事地将画轴卷起,走到火盆旁,将画丢入火盆里。纸灰一扬,墨色尽毁。萧绎见此,面上恢复些许颜色,道:“前两句是警告你,后两句是讽刺我。”

思卿道:“别多疑。画师只是为了使画字相合,题了杜少陵的诗而已。”

萧绎道:“复岳州后,郴州始终没能攻克。中路军此番可谓是孤军深入,岳州一役后,折损了不少人,加之郴州城西北处的碑县仍然在敌人手中,敌军沿卑县至郴州城一线设防,故而没能对郴州形成合围之势。郴州这一仗,再也拖延不得了。”

思卿问:“三哥有何打算?”

“安平郡王在军中颇有些骄矜,”萧绎叹了口气,“眼下无人可用,只好先让沅西去了。”

思卿忽然一改往日谨慎说话的作风,冷笑道:“沈沅西都去了,可见如今局势艰难。把端王丢在西京大半年了吧?三哥不担心山高皇帝远,他里通外敌?”

萧绎听了解释道:“端王不日就要回京了。”

数日后端王终于“病愈”由上京返回帝京,到帝京次日便进宫,却对今上乾纲独断力主削藩之事闭口不言。今上原本做了十足准备应对端王回京,没想到竟然没能用上,于是探着与之商议粮饷之事,谈得倒也顺当。

端王趁机道:“陛下可下旨劝地方官员不可附逆,归诚既往不咎。”

萧绎道:“王叔说的是。”

两人又议定诸多细节,端王举荐押粮管,萧绎也采纳。

“江西粮道何守之,此人谨慎。嘉国公去岁因故滞留应天,如今近在江南,又可领兵,正堪大用。”

大敌当前,即便从前萧绎对端王有诸多不满,但二人竟然达成一种难言的默契,所有的心结似乎都随着思卿焚尽的那幅画一起灰飞烟灭。

转眼到了夏天,这年夏天也是暑热难耐,热风夹杂着花香熏得人昏昏欲睡。沈江东从江左去了前线以后,思卿与江枫往来日益密切。这日傍晚思卿送了江枫出宁华殿回来,只穿着白绫主腰儿、天青纱衫儿,配紫绡裙,命人把竹榻置于室外,她斜倚在榻上纳凉。手中拿着一柄缂丝湘妃竹扇子有一搭没一搭扑着风,没过多久连扇子柄上也腻上了汗。思卿换了手拿扇子,另一只手去够冰碗里的葡萄。

思卿自己还没摸到葡萄,一枚冰葡萄就被喂进了思卿的口中,思卿一咬,却咬到了手指。

透过缂丝扇面,萧绎的脸出现在缂丝的间隙里。思卿一把打掉萧绎的手,抿了抿玫瑰口脂,半坐起来道:“又神出鬼没的。”

萧绎见思卿的口脂晶莹透亮,像是挂着水珠的樱桃,于是顺势吻下去。思卿用扇子一挡,嗔道:“青天白日的做什么?看弄坏了我的扇子。”

萧绎拿过扇子替思卿扑风,笑道:“今年好热。你畏寒惧暑,要不要去芷园住段时日?”

思卿拉了拉纱衫的领口道:“我倒是想去,但是眼下还不得闲。”

萧绎道:“快要用膳了,你别吃那冰湃葡萄,容易伤胃。”

思卿道:“你一说,我倒是饿了。咱们传膳罢。”因命菱蓁,“把桌子摆在湛云楼上。”

萧绎和思卿先携手上了湛云楼,打开四壁的长窗,让高处的晚风穿堂而入。萧绎道:“在高处果然觉得心里不那么憋闷了。”

思卿道:“看你今儿挺高兴,战事顺利?”

萧绎道:“没有。如今沅西去了军中,我倒放心些。”

思卿忽然转身倚在屏风上,问:“有一件事情我一直都没开口问。仙居长公主安?”

萧绎的笑容瞬间消逝,沉默了片刻道:“她不见了,我叫人去找了。”

思卿知道仙居长公主原是老敬王之女,后被先帝收养,封为公主。因为老敬王和太皇太后的缘故,萧绎与她颇为疏淡,思卿见萧绎讳莫如深,于是没再说话。

两人吃毕饭,萧绎自走了。思卿唤云初来吩咐事情,说完了又问菱蓁:“陛下呢?”

菱蓁道:“奴婢也不知道。方才奴婢去周容妃那里禀报内廷司的事情去了。”思卿又问云初,云初刚要说话,只见萧绎背着手从外面走进来。云初便“噗”地吹灭了殿中的灯烛。

无数的萤火虫飞进殿来,像是一颗一颗的星星。黑暗中思卿的眼睛格外得亮:“方才三哥去永巷捉这个了?”

萧绎笑道:“好没意思,本想黑暗中给你个惊喜,却忘记你练就一双夜眼。”

思卿伸出手,萤火虫从掌上略过。无数世俗烦忧,在这如梦如幻的景象里被抛之脑后。在萧绎眼中美人展颐,是这世间最美的景象。

思卿笑道:“我想起白乐天的诗来‘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说到此处思卿忽然有些失落,下一句就是,“‘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

萧绎揽住思卿道:“不想旁人的诗,想你自己的。”

“我墨水不够,想不出来。以前在南边,屋子后面就是嘉禾的南湖,又叫做‘鸳鸯湖’。那时候不用像现在这样,想要附庸风雅、吟诗作赋,还得‘浮生偷得半日闲’,跑到南苑西苑园子里逛逛。”

萧绎轻声道:“近来种种忧劳心怀不畅,只有咱们在一起,我才觉得心能静下来。”

禁城内的虚幻、伪装、诡秘、复杂在这一刻,在两人无声的相拥中化为一片沉静。

思卿道:“这里有过堂风,清凉些,你睡一会吧。我念点诗文给你听。”

思卿轻声念:“湖上点缀,量来玉尺如何。漫品题、几回搁笔,曾记碧崖绝顶,看波澜壮阔,太湖无边。停桡浙北斗横斜,趁凉月从三万六千倾苍茫湖水摇归。生憎鸟难度,为饶游兴。白打宁抛,还思暮暮朝朝。向断桥问柳寻花能再,最是撩人西子,偏画眉深浅入时。早匡庐失真面,恨铅华误了。倾国强自宽、也悔浓抹非宜,天然惟羡鸳鸯。湖畔喜留香梦稳……”

萧绎终于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鼾声。思卿伸手抚平萧绎的额头,接着念道:“楼阁玲珑,卷起珠帘最好,破工夫、半日凭栏,管甚沧海成田。尽想层楼更上,远树迷南朝兴废,任晓风把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吹散。愁煞燕双飞,知否昨宵夜,绿章轻奏,要乞丝丝缕缕。将孤馆离情别绪系牢,却怪作态东皇态。竟故意阴晴错注,寓高处不胜寒。且蓑笠载得扁舟,欲坐待、又怕黄昏有约,到处未逢烟雨,楼头闲话夕阳残……”

思卿的缂丝扇子上沾染了“天宫巧”胭脂的香气,静室里一扑扇子,香风随之飘散。思卿忍不住自己凑近扇子深深嗅了一下,继续给萧绎扑风。

菱蓁怯怯地蹭进殿来,思卿听见动静,放下扇子,示意菱蓁和自己出来讲。

菱蓁在外间道:“有战报夤夜从宫门门缝里投进来,只怕有要事。”

思卿皱眉想了想,走进来轻轻摇醒萧绎:“有战报呢,你回懋德殿去看看。”

萧绎老大的不情愿,但还是回懋德殿去了。

思卿无论如何就是睡不着,燥热里什么都不想做,靠着大理石屏风扑扇发呆。忽然有凉风夹杂着雨味灌入室内,惊雷从天边炸裂,山雨欲来。

菱蓁匆匆进来:“陛下看了战报,命夤夜记档开宫门,召端王等入宫。”思卿听了豁然转身问,“前方有败仗?”

菱蓁道:“是……听说是……嘉国公。”

缂丝扇子跌落于地,思卿坐回窗下的圈椅里,良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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