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轻晗迟迟没有睡意,快十二点的时候她还在辗转反侧，意识到今晚可能没办法睡着，她干脆悄声下床。
钟宜声换了丝绒睡衣,乖乖躺着。
孟轻晗站在床边,垂眸瞧了一会儿。
今年的初雪还没有要来的征兆,夜晚刮着粗狂的风。
江诚意在楼下准备近期工作人员的安排表，听到楼上有什么响声。回头见孟轻晗披着一条纯黑的毯子走下来,她坐在沙发上，肩颈全被黑毯包裹，长发盘起，跟夜间的游魂一般。
江诚意神情错愕：“孟小姐？怎么还没睡？”
孟轻晗眼神一滞。
眼前闪过一道人影,皮肤如同群山之巅白皑皑的雪,看到钟宜声无措的乱转眼珠,她恍然听到月光掉落雪地的声音。
“明天出差,突然焦虑起来了。”
“也许是太久没出远门了。”江诚意给她一个暖手抄。
孟轻晗接过来后把两只手塞进去，盯着上面精致的刺绣。
“我确实好久没出门了。”
江诚意感觉出她的异样,她今晚格外安静，眉眼之间浮着一层阴翳。“孟小姐，是出什么事了吗？”
孟轻晗微微摇头,而后又点头：“江叔,那天你把声声送到医院…医生有没有说留下后遗症？”
谈到这件事，江诚意变得严肃起来。
他说：“小姐没事。但孟小姐，我之前就想告诉你……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孟轻晗道：“为什么？”
江诚意眼神诚恳：“我算是看着小姐长大的,除了她被送到乡下那几年,其他时候我都像是她的家长,我一直都是拿她当亲生女儿……”
孟轻晗点头，轻声说：“我懂。”
江诚意道：“过去一年我也不理解您为什么会那么对待她,但现在你们可以好好的，我觉得过去的旧账也没必要翻出来。”
接下来，他说到重点：“但是身体和心理的健康都是第一位，我可以帮您联系医生。”
孟轻晗道：“这话怎么说？”
江诚意：“您忘记了？那天早上……你差点把小姐掐死在浴缸里。”
他把安排表放在桌上，桌上的摆饰轻轻一晃。
客厅的钟表撞出沉闷的声响。
十二点了。
孟轻晗后知后觉才发现捂在暖手抄中的手出了汗。
她的嘴唇有些发紫：“我，差点，掐死……声声？”
她这话要是放在之前，江诚意肯定会觉得是在赖账，但是今晚一听，他却觉得她也许真的记不清了。也对。过去小半年了。
他说：“那段时间您的状况不太好，我常常看到您…想自杀，还说‘死了就可以摆脱了’……”
那一整年是整个别墅里所有人最压抑的时光。
江诚意经常看到一个场景：钟宜声想靠近孟轻晗，孟轻晗总是后退，她沉闷的眼色中其实看不出什么厌恶，她的眼中被抗拒填满。
她好像特别害怕靠近钟宜声。
理所当然的，江诚意认为她说‘死了就可以摆脱了’……摆脱的人是钟宜声。
那晚具体发生了什么，大概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等江诚意听到警报声跑上楼时，发现从浴室里流出血水。
他当时什么都顾不上，里面的人摁下了警报器，还有血，大脑似乎被重锤砸了一下，他甚至有种失重的感觉。
推开门。
江诚意发誓，那是他此生见过最诡异的情景。
孟轻晗一下一下的扇自己耳光，鼻腔出了血，血流下来掉入浴缸。
她空出的另一只手还放在钟宜声的脖子上，应该是使了力，因为钟宜声的脸上毫无血色，明显是缺氧。她眼眶通红，双手攀着浴缸边缘，痛苦的看着孟轻晗。
江诚意吓坏了，他甚至都不知道是谁摁下的警报器。
警报器就在浴缸右侧往上五十公分的位置，按照她们两个人当时的体力以及位置来推测，合理答案是—孟轻晗摁了警报器。
他呆了片刻，立即上前把孟轻晗拽开，孟轻晗那一刻脸上出现释然的表情，顺势松了手。
江诚意把钟宜声从浴缸里捞起来。
钟宜声猛咳好几下，拂开他，艰难的出了浴缸，浑身都是被冷水浸泡过的寒意，她走到孟轻晗身旁，用哭腔说：“再坚持一下好吗。”
孟轻晗退到墙角，整张脸上都是血。
钟宜声哄她：“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江诚意没有明白过来，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钟宜声此刻需要去医院。
她自己没发现自己的动作有多迟缓。
孟轻晗咬着嘴唇，神色骇人。
那一瞬间，江诚意觉得她要疯了。
钟宜声晕倒后，他赶紧吩咐刚刚赶过来的孙特助，把人往医院送。
大家都手忙脚乱的，没人注意孟轻晗脸上的有一滴眼泪混进血里。
等钟宜声的检查结果出来后，江诚意才松了口气。
医生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情绪压力过大，再加上泡冷水，有点发烧了。人还没醒是因为疲劳过度。
江诚意安排好医院这边的事，才想起家里还有个‘问题少女’。
他头疼极了。
左思右想，他还是决定回去照顾一下孟轻晗。她的状态似乎也不太好。
但是没想到，回家后他发现孟轻晗仍旧坐在浴室里，脸上的血已经干涸，像一张艳红的画皮贴在她脸上。
人是晕的。
他任劳任怨的把人送进医院。
她那劲儿也是真大，打得自己鼻梁都快断了，鼻腔差点血崩，再加上饿了一天，不晕才怪。
医生交代，让他们这段时间保护一下孟轻晗的鼻子，因为创伤后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不然可能出现一碰就会出血的状况。
江诚意犹豫半天，还是把这件事跟别墅里的工作人员都说了一遍。
有人猜，孟轻晗不会是被鬼附身了吧，她自己要掐死钟宜声，结果钟宜声没什么大事，她自己倒是伤得不轻。
难道是鬼占领躯体后跟宿主搏斗？
江诚意斥责他们小说看多了，把一帮人训了一顿后让他们散了。
他极讨厌孟轻晗，谁都不能理解他看到钟宜声恹恹的屈在浴缸里时有多心疼，她就像他的女儿，他当时想，换成任何人这么对钟宜声，他一定会打死对方。
他真的无法理解孟轻晗，出手伤人的是她，摁响警报器的也是她。
好复杂的人。
她回家的第二天早上，钟宜声把她鼻子打肿了，从张嫂的描述可以猜出，流了不少血。
怎么打的不知道，但江诚意总觉得不是故意。要是钟宜声真有那魄力，之前也不用遭那些罪。
但是他害怕钟宜声内疚。
医生说近期不要碰到孟轻晗的鼻子。
他原先很想跟孟轻晗聊聊这件事，但看到孟轻晗给钟宜声出头，把钟家那三个傻逼怼的脸红脖子粗，他心里也觉得挺爽，尤其是看到孟轻晗告诉钟东临，现在的钟氏是钟宜声的心血时，他无比希望这不是做戏。
如果能一直这么下去，那也挺好的不是吗？也许孟轻晗自己把自己打醒了。
他虽然不喜欢孟轻晗，但是只要钟宜声喜欢就好，只要她开心，那孟轻晗留在这里也没关系。
他跟别墅的工作人员强调过，不准在孟轻晗面前提起那晚的时，所有人就当做没发生过。
快五个月了，他眼看着这两人感情越来越好，那件事本来也没有说的必要，但是又怕旧事重演，不如趁此机会让孟轻晗去看看医生，万一她真的只是有什么病呢？
治好了岂不皆大欢喜？
江诚意不知道他这番话在孟轻晗心中掀起了多大的风浪。
所以从医院醒来的那一天，弹幕上的一切、她脑海中的剧情……全都是系统的设定。
钟宜声确实是因为她进了医院，但进医院的原因跟设定不同。
她靠在沙发上思考了半天。
那为什么江诚意没有被洗脑？难道系统现在……已经没办法控制角色了吗？
好像是这样，钟月明本该得到的一切光环都没有得到。
那，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委婉的跟江诚意说：“我脑子可能确实有问题，有时间了我找机会去问问大夫，挺晚了，江叔你早点睡。”
江诚意愣了愣，看到她略有些丧气的上楼。
在飞机上她还想着这件事，游音已经睡了好一阵了，她也想休息一会儿，晚上还要守夜景，不能睡觉。
然而一合眼，眼前全是钟宜声。她眼中的坚韧，挺直的脊背，穿开叉长裙时的无措，都让她想象出树叶荣滋的夏日，热烈又直白。
到场后，游音先去酒店收拾行李，孟轻晗则是直接被叫到一处取景点。
施停语戴着帽子和口罩，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到孟轻晗后，她向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跑过来跟孟轻晗对剧本。
“孟小姐，我问过编剧老师，这个男主的结局…是您要求改成这样的吗？”
孟轻晗点头：“他身世凄苦是事实，但如果因此去加害别人，借助特殊手段删除别人的人生，这已经是犯罪，我觉得不值得同情，女主冷眼旁观他的死亡过程，很合理。”
助理说：“网上一些男主粉要求改结局，不过施导也说不用改，一来是戏剧张力，二来是突出女主身上那种女性魅力，带了点女权觉醒的概念，如果不出差错，施导觉得可以拿奖。”
这部电影光看干巴巴的剧本就能瞧出很多爆点，演员的演绎和施导的鬼斧神工一定会让电影成为近几年的国产之光。
符黎比a市还冷，大家都冻的手脚发麻。
施停语还在研究构图，孟轻晗跟编剧沟通情节删减的问题。
有人悄悄说话：“施导拍戏一直这样吗？”
“她就是不想错过最好的景色，咱们配合就好。”
凌晨三点多，终于收工。
让孟轻晗讶然的是，施停语竟然主动来找她说话。
她给她看了一段视频，问她满不满意。
说话时她仍然快要把头塞进衣领。
孟轻晗知道社恐大概不想跟人交谈太久，于是迅速看完，给出评价：“真的很好，一个人在城市沉睡时逃亡的氛围全出来了，最主要的是这个画面里没有悲伤，有的是生动的抗争。”
施停语以为她会喜欢煽情。
“真的？”
孟轻晗点头：“我喜欢这种抗争的感觉，永远不屈服。”
施停语把头微微抬起，做贼一样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拿围巾裹住自己。
工作人员想回去睡觉的都走了，剩下一部分都被陌生城市的夜晚霓虹冲昏头脑，有人提议：“我们吃烧烤吧？”
一帮年轻人一拍即合。
等孟轻晗收拾完东西想回酒店时，发现烧烤架都搭好了，有人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排啤酒。
“……”
有人挽留她，“晗姐，您要不要也加入？”
孟轻晗摇了摇头，“你们年轻人玩吧，我得回去了。”
她说完，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再死磕，只能说句太遗憾了，然后放她走。
施停语跟着一起回酒店。
一路上沉默不语，孟轻晗看着微信消息，钟宜声八点多给她发了消息。
她看着那个简单到有些敷衍的昵称，抬头看向窗外，在黑夜中穿过雾气重重的马路，她勇气倍增，突然想…现在就回家。
如果她回家，钟宜声会不会很高兴？
一直没出声的施停语扭头看了看她，忽然问：“你，喜欢女主角什么？”
孟轻晗的思绪被她拉回现实，“你呢？”
她把问题抛回来。
施停语似乎也不介意，她望向窗外，“女主是机器人。”
孟轻晗：“？”
施停语转脸看向她。
这是孟轻晗第一次直面她的正脸，但是总有点熟悉，也许是娃娃脸比较亲切。
“她像机器人，她的身体可以自由切割重组，躯体的自由。”
孟轻晗问：“那内心呢？”
施停语想了想，说：“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孟轻晗道：“因为离开了很重要的人，所以，现在两手空空，空到我随时都想离开这里。”
施停语点头，“女主的一生，都是这样。”
孟轻晗此时更加确定，她没找错人。
施停语对整部影片要表达的东西太清楚了。
回到酒店时，天已经快亮了。
孟轻晗一直没睡着，等到七点后打算给钟宜声发条消息。
但是发早安有点俗了，好像在炫耀自己起得早一样。
发你昨晚睡得好吗，又容易让人误会，好像钟宜声没她会睡不着一样。
要不……问问早饭吃什么？
什么铺垫都没有就问吃什么，会不会有点唐突。
她翻了一遍自己的表情包，发现也没什么可用的。
足足折腾了半个小时，她终于发出去一条。
【做一个好孟：早上好，你安好，我无恙，静待春暖花开jpg】
钟宜声秒回：
【：？】
孟轻晗唰一下从床上跳起来。
啊啊啊？？？
包袱抖错了？
她实在不知道问什么，但不问又抓心挠肝，所以发了个老年人表情包。
——孟女士的第一个脑洞光荣牺牲/微笑。
这算，社死吧？
孟轻晗决定挽救一下。
【做一个好孟：好玩吗？】
【：。】
【做一个好孟：不好玩？没事。添麻烦啦jpg】
【做一个好孟：我说发错了你信吗？】
【：你想发给谁？】
孟轻晗：“……”
【做一个好孟：你起得好早。】
【：昨晚没睡。】
孟轻晗当即血压一百八。
【做一个好孟：怎么还学会熬夜了？】
过了两分钟，钟宜声回：
【：感觉你走了很久。】
但其实才一天。
孟轻晗想打个视频电话，但是一整晚没睡熬出来的脸色……实在不敢给钟宜声看。
两个人打语音电话。
孟轻晗问：“你中午打算吃什么？”
钟宜声的嗓子有点哑，“粉丝汤。你呢？”
孟轻晗想了想：“拔丝地瓜。”
钟宜声：“你晚上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