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先生。”运输工问，他现在看起来完全没有刚见面时的暴躁，态度好极了，“这次还是老样子？”
年轻人慢吞吞地让开，腰上挂着的一串黄铜钥匙咣当作响：“把东西抬进客厅里吧，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运输工应了一声，转身便开始搬运货物。为了不挡住他搬运的路线，卢卡斯转身走到门边，这才看到不远处站着两名不速之客。
他明显愣了一下，接着便迅速垂下眼帘。
“你知道他在想什么吗？”奈亚问。
草野朔嗯了一声：“我猜，八成是在想怎么跑。”
时间临近傍晚，夕阳从正面打在几人脸上，温暖的光线柔和了脸部线条，他脚下影子却向反方向拉得狭长，不知何时与对方重叠在一起。
没有人说话，只有一无所知的运输工辛劳地跑来跑去，将车上的所有箱子都堆在客厅里。
他擦了把头上的汗，接过卢卡斯递来的尾款，临走前还不忘和相处愉快的奈亚塞名片，上面记着这家个人公司的联系方式。
运输工一走，现场的气氛迅速冷却下来。
卢卡斯动了动嘴唇，但看着脚下形状愈发狰狞扭曲的阴影，他什么都没说，转过身萧索地进了别墅。
草野朔大摇大摆地跟在他身后，很有做一名恶客的自觉。
一进房间，他就明白为什么那些人说这里变得十分阴森古怪，将所有访客全都吓得再也不敢登门。
客厅里所有窗户都被木板钉死，些许微光从木板的缝隙中钻进来，又被厚厚的窗帘挡住。
沙发与桌面都积着厚厚的一层灰，配合几乎没有改动的老式装修，这仿佛是从上个世纪遗留下来、许久无人问津的遗迹。
除了被打开的那扇大门，所有房间的门也都紧紧关着，等最后一个进来的奈亚将别墅大门也带上，整个房间顿时都陷入阴沉的黑暗里。
卢卡斯站在空荡荡的壁炉旁，伸手点亮放在壁炉上的古老煤气灯，惨白的光晕将那张脸衬托得愈发阴森：“两位找我有什么事？”
草野朔抛了抛手里的银色方块，随后将它丢过去：“看看这个。”
借着煤气灯的光线，卢卡斯看清了方块的模样。
几乎是一瞬间，他因紧张而耸起的肩膀落了回去，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原来之前是抢走它的人是你。”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自豪的欣慰，“它用起来怎么样？”
草野朔耸耸肩：“坏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迅速结束了，卢卡斯一手握着银色方块，一手提起煤气灯，朝他们做出个“请”的手势。
他一边走一边说：“你和上次见面的时候长得完全不一样，不过好在眼睛的颜色都保持了一致。”
草野朔：“你和上次见面也长得完全不一样。”
奈亚：“这么说，站在这里的都是换号狂魔？”
从腰间取下黄铜钥匙，卢卡斯精准地选出正确的那把插进锁孔里，同时抱怨道：“不是我想换的——我不小心被之前那个国家的政府和民间组织同时盯上了，只好换个身份。”
“这个地方偏是偏了点，买东西也不太方便，但好在足够不引人注目……本地居民也不关心我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做什么。”
或者说，一开始是关心的，但最后都被吓跑了。
“这具身体的父母呢？”草野朔问，“我听说他们千里迢迢地搬去女儿家了。”
“他们觉得我是中邪了。”卢卡斯回答，“但这种程度其实没什么，就算跑到市政厅的广场上去大喊，也不会引起注意——我一开始被人类盯上，并不是因为性情大变之类的事。”
他打开那扇紧闭门，随手将煤气灯熄灭，放在旁边满是灰尘的橱柜上，因为已经不再需要照明——
房间里的模样与外面格格不入，灯管蜿蜒盘旋，将整个房间照得通明，里面所有家具都被拆开，只留下床这些必要的用品。
取而代之的，则是各式各样制式先进、精密到看不出用途的神秘器械。
“远超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奈亚简洁地评价，“那些人类建立的组织是因为这个才盯上你——你的上个躯壳。”
“没错。”卢卡斯干脆地承认，“所以我这次选择了这里，地广人稀的澳洲与自给自足、不常与外界往来的小镇，这样更方便隐藏自己。”
“我刚才差点就以为我又被发现了，甚至做好了离开的准备……但这里的仪器还没有销毁，被人类发现会很麻烦……不过，这至少提醒了我，我得先给门口装个隐蔽的摄像头……”
他将银色方块嵌入一台模样奇怪的仪器中，同时絮絮叨叨地说了不少话，毫不避讳地表达了比起找上门来的特工或是警察，他甚至更欢迎曾经打劫过他的劫匪的态度。
奈亚饶有兴趣地问：“你真的打劫了它？”
“千真万确。”回答的人是卢卡斯，“我当时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之，等当时的我回过神来，东西已经消失了。”
“我一开始觉得那东西挺好玩。”草野朔表示，“但是，你之前说那是人工智能。”
卢卡斯疑惑地转过头：“不是吗？”
草野朔毫不客气地说：“像人工智障多一点。”
“我还没检查过，只是针对那个世界一种被称作是跑团的文化制作出了这个。”卢卡斯挠了挠头，这个动作让他的神态看起来更加自然，与正常人类几乎没有分别，“人工智能需要大量的训练和学习，所以我把它投进我当时所在世界的互联网里去了……”
“学了几年？”草野朔问。
“五年。”卢卡斯说，“难道它在学习的过程中出了点问题，把自己从一个人工智能，学成了一个人工智障？”
……很难说是不是因为这个。
卢卡斯专心致志地检查系统，奈亚则十分自觉地在房间里闲逛起来。
“伊斯人掌握的先进科技，对人类来说的确是致命的诱惑。”祂说，“那个叫卢卡斯的人类小伙子现在一定过得不错。”
草野朔顿了顿，手中出现一本黑色硬皮书。
伊斯之伟大种族，是用科技征服了时间，因而能够在时间中随意穿梭回溯的种族。它们能够入侵其他时代生物的大脑，将自己的精神体与被选中的个体进行交换。
于是，伊斯人降临在这具名为“卢卡斯”的人类躯壳里，而原本那位人类卢卡斯的精神体，则被送往伊斯人的时代。
此刻，这位跨越时间长河的精神体使用着人类的躯壳，藏身于澳大利亚西南部一座偏远的小镇，正操纵着仪器，检查多年前曾被抢劫走的一项发明。
“你应该尽快掌握石板上的智慧。”奈亚看着那本黑色硬皮书，表情中难得浮现出几分遗憾，“不过这样说来，难道这块石板也……”
草野朔点头：“我从伊卡偷走的。”
奈亚脸上顿时露出一种“哎呀这种好事怎么没叫上我”的表情。
“如果不怕成为乌波·萨斯拉的一部分，你尽可以试试。”草野朔无所谓道，“或者说，为什么不试试呢？按照人类的说法——反正你和祂也是近亲。”
奈亚拉托提普是阿撒托斯的孩子，而阿撒托斯与另一位外神，乌波·萨斯拉作为孪生子被旧神所创造。
在草野朔这个化身还以为自己是人类的时期，他曾在幻象与梦境中看到过囚禁乌波·萨斯拉的监狱。当时他只以为那是万物终结之地，但事实上，那里同时也是无尽生命的起源所在。
乌波·萨斯拉，无源之源，号称地球上一切生命的起源和回归，偷窃石板令祂受到旧神的诅咒，失去了所有理智，在名为伊卡的监狱中执行无尽繁衍的惩罚。
伊德海拉是祂分裂出的第一个个体，而草野朔——伊塔拉恩耶克不知道是祂繁衍出的第多少个子嗣。
那时伊德海拉或许就在附近，因为从没有记忆的混沌时期起，祂身上就继承了一部分分别来自伊德海拉与乌波·萨斯拉的东西。
昔日，乌波·萨斯拉从旧神那里窃取了智慧石板。伊塔拉恩耶克诞生后，祂又从乌波·萨斯拉手中偷走了其中的一块。
这赐予了当时的伊塔拉恩耶克别样的力量与智慧。
奈亚尝试性地问：“我用别的东西和你换？”
草野朔抛着以书本形态出现的石板：“我凭本事偷来的东西，不换。”
总之，智慧石板使新生的神明能够更好地吞噬生物充实自己，这里面也包括了其他神明的眷属——然后祂就撞上了克希拉。
“我和她打了一架，结果想必你已经明白了。”草野朔道，“章鱼的味道还不错，就是有点难消化——”
所以黄昏之馆地下封印着的触手，其实只有半截。
另外半截早就已经在他肚子里，在富士山里睡了好久才彻底消化完。
奈亚笑眯眯地补充：“所以，你之所以跑那么快，是为了不被克希拉的那些拥护者们找到。”
草野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克希拉很好对付。”他说，“但她那些拥护者们很麻烦，小章鱼后面还有大章鱼——所以当时我撕完触手就跑了。”
不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傻傻地留在原地，就等着被旧日支配者暴打吧。
至于之后，跑路的过程中注意到某位伊斯人弄出来一个很有意思的发明，所以顺手拿过来带走，也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吧！
只是当时时间比较紧，祂没空下来好好说而已！
卢卡斯并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因，不过伊斯人看起来也不在乎这个——它甚至还给劫匪做售后呢！
“用人类的理论来说……”
在场的虽然没一个正经人类，但既然大家现在都是人形，人类的语言反而成了最方便的通用语。
卢卡斯：“某一瞬间的电流过大，它短路了。”
草野朔抬起头，开始欣赏伊斯人在地球建筑的基础上重新巧妙构思的天花板。
系统是从什么时候掉线的来着？
不就是他差不多开始恢复记忆，不断开始梦到过去的时候嘛。
属于外神的精神触角冒了个头，人类无法承受，人工智能……
也不行。
草野朔叹了口气：“我下次会注意的，不过……它还能优化吗？”
总不能用本体到处乱逛，很容易被日益增长的仇敌们找到的啊！
虽然经常嫌弃系统弱智，但拿来吃甜点的时候还是挺好用的。
伊斯人很好说话地点头：“可以试试，我之后也研究了不少其他时代的科技。”
在不久的将来，在某个未知的世界……
说不定还会出现一个黑发金瞳的调查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