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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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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骑马快行,近巳时才下官道。下了官道,路也就四尺宽,坑坑洼洼。泥地里陷着大小各样的碎石,马放慢了速度。云崇青望着远处的山岭,没有一点心旷神怡。

跟在后的谭毅,瞧不见云崇青的面目,只能对着他直挺的背,想闲话几句,却不知从哪说起。自打离开吹郧县,他就再没回头过。现又身临,不由生了几分恍惚。

方到吹郧县时,他有点接受不了。不是接受不了自己被分派到如此穷困之地,而是他竟不知富强的大雍还有吹郧县这样的落后。

一腔热情,想要强吹郧县以建业,只呕心沥血终究成一场徒劳。

他无力…但又不甘。

四尺宽的小路,渐渐没了形。许是少有踩踏,杂草丛生。马蹄过,飞虫惊起乱撞。云崇青抬手挥开一只凶悍的野蜂,收回看山岭的目光,望向前路:“我听说你在吹郧县时,想过修路?”

修路?这是在对他说话。谭毅双目一暗,心底积压许久的郁气一下冲出,迅速侵占整个胸腔。

“是。”

云崇青颔首:“说来听听。”

淡漠的语调听不出在意,谭毅当他是有心针对,但还是想告知这位状元爷,自己曾经努力过。

“吹郧县一共六个镇子,二十一个村。六个镇子虽然四散,但都是围着县城,村环着镇。在多山地修路,耗费极大。为了节省,我想的是不把路修进镇子,而是在镇与镇之间寻找一条界线…”

为了吹郧县百姓能走出去,他用脚几乎踏过这里的每一块地,仔细丈量。鞋都不知磨破了多少双,脚底的老茧硬的跟铁一般。

可最后,要了他半条命的路道图,却因没银子成了废纸一张。

“如果能打通潭峪沟到隔壁尺音县王李村的山路,那吹郧县最难的西边两镇七村,便可以就近跑尺音县买卖。东边、南边的镇子,从那上官道亦更便捷,再不用越陡峭的月宫崖。”

都离了吹郧县一年了,还能讲得如此详尽。云崇青以为谭毅确是在这上费了许多工夫,且至今意仍难平。

“给你银子,你能保证把路修好吗?”

“什么?”谭毅口干,正想取水来喝,听闻此话极诧异,但又尚未回过味。不止他,就连蒋方和也愣住了。

云崇青嘴角微微一勾:“没什么。”两腿夹马腹,马儿快走几步。

“不,您说了。”谭毅水也不喝了,拍马跟上。他可是知道这位最近就坐在知州府衙里收银,大笔大笔地收。

“时候不早了,咱们快点,尽量赶在午前到吹郧县。”云崇青很清楚,修路只他们几人不行。他也不能全身心扑在修路上,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这样行进,我们午前能达小于村。”谭毅紧随在后,不管云崇青是否有心,兀自说起修路之事:“大人,吹郧县二十一村,其中门户少于五十的,有六。下官想过,若是将这六村迁徙合并,补偿之后修路上还可以再节省一些,而且大村落营生上旺人…”

不要脸了?蒋方和见与往日不一个样的谭毅,眼底生笑。也是,生作男子,谁不想顶天立地?可许多时候,一个铜子能逼倒英雄汉。

谭毅追着云崇青一路说到一线天。这一线天是两山之间的间隙口,至多能容一辆马车出入。穿过它,就是吹郧县地界了。

蒋方和打马,带着两个随侍走到最前。云崇青跟上。

到地方了,谭毅生了点情怯,但没却步,再次追上云崇青:“大人,没给吹郧县修上路,下官愧疚。想当初挨村勘察时,下官还请了村老襄助,当着民众的面夸下海口,一定能让他们走上平整路去镇上、县城赶集…”

谭毅话是真多,只云崇青不觉烦。吹郧县修路之事,能不能交于谭毅,还要等他走过一圈再权衡。

响州十七县修路,工程巨大,暂时无论是银钱上,还是人力、能力上都不能齐头并行。他是打算,先拿一县做版样。因为谭毅有过修路的想法,还画了路道图,所以相较之,吹郧县正好。

万事开头难,若能将吹郧县这个头开好了,那之后许多阻碍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散解。

说到底,赢得民心,是修路之关键。如何赢得民心,在于“利”。

行了两刻,路陡了。一行下马,牵着上坡。小路窄得很,两边草不深但密。

谭毅还在说:“走这里春夏秋都要扎紧裤腿,尤其是夏热时,蛇虫鼠蚁猖獗。逢阴雨,还湿滑,从此经过的没几人能幸免,都摔过。”

云崇青看着脚下:“这坡可以垫得斜一些,再拓宽撒上小石子。”

“大人懂修路?”谭毅就着话,再侃侃而谈。

记恩实忍不住了,抬手掏了掏发痒的耳朵。这姓谭的是蚊子盯上血珠子了,不过自己对他也确有改观。到此,谭毅之前的那些不忿,他亦能理解几分。竭尽全力了没成,与袖手弄闲一事无成,是两回事。

也是赶巧,他们刚进小于村,就见前方一群人围着,嘈嘈杂杂。蒋方和看了一眼云大人,将要前去,就被拦下。

“一道去看看。”云崇青听到什么娃子,不由警觉。

阔步到近前,窥见被围着的驴车上坐着七八个瘦弱的小娃。记恩拐了下边上的云崇悌,低声:“六哥,人牙子进村。”

云崇悌脸阴沉,目光盯在那几怯生生明显被惊着的小娃身上,心里生涩。他们才多大,眼里尽是害怕与茫然。

“余二娘,俺说了不是不许你卖大丫子。”一个穿着褂光着膀子的瘦高青年,拉着驴不放:“这牙婆头回来,也不是咱们附近村里人,光嘴上说自个是正经人,有儿有女,不会把娃卖进窑子,顶啥用?出了村,你想找她都没地找。”

“小哥儿,不带你这样埋汰人的。”穿着大绿衣裙的牙婆,瞧着也就三十来岁,手里捏着红帕子,左嘴角上头长了颗大痣。

“我十里八村跑了半辈子了,也是头回遇上你这茬。人娘老子银子都收了,你追着硬不让走。以前就传你们吹郧县是土匪窝,我今个也是见识了。”

“你胡嘞嘞啥?”几个围着的村民不高兴了:“啥叫土匪窝,给俺们说清楚了,不然连人带车你别想走。”

“咋,还想劫老娘啊?”牙婆子双手握拳,往腰间一支,两眼勒大了,大骂:“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那德性。是我找事的吗?我干干净净的行当,被诬蔑成啥样了?”瞪向拉着驴的青年,口沫横飞,“找不着我,你们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熊大娘子是什么来头?呸…”

一直拽着青年的弯背妇人,想看缩在车上的娃,可目光每每触及又连忙躲闪:“三书,二娘谢谢你。你放开手让熊大姐走吧。”

叫三书的青年不放:“你别听她唬,啥十里八村跑?俺打小就跟俺爷、俺爹到处走动,从没见过她,更没听说过这片有姓熊的牙婆。你屋里要是真不得过了,可以等几天,跟萝良村申阿婆说。”

余二娘双膝一弯,就要跪:“算俺求求你了,她比申阿婆那好说话,给的也多。”

三书急了,一把拉住她:“申阿婆底实,娃子也不卖远。家里要想了,还能跑去瞅一眼。”

“卖远就卖远吧,总比留在咱们村里守穷的好。”余二娘眼泪滚落,哭嚷道:“大丫子,不要怪爹娘狠心…你这辈子投错胎了,下辈子一定要记得睁着眼往富庶地投呜…娘对不住你…”

缩在一个半大男娃身后的女娃,皮子黑黝黝,但眼睛长得漂亮,含着泪,像只鹿儿,紧咬着牙口,不敢哭出声。

“你…”三书右手死死地抓着缰绳,这牙婆子明显有问题。

“三书,你放手吧。”一位拄着拐的婆子,老眼眼角夹着浑黄:“余二屋里现在啥日子咱大伙都知道。大丫子跟熊娘子走不是坏事,至少有了这口,一家子都能熬过一阵。”

牙婆瞥见几个衣着体面的生脸,越发不耐:“你到底放不放?”手去夺三书扣着的缰绳,“那丫头留给你,我不要了。你赶紧放手,我还紧着回城。”

“不能啊…”余二娘顾不得男女之别,双手抱住三书的腿:“二娘求你,快放手求求你…俺家今晚上就没粮下锅了…”

“小三叔,你放手吧。”大丫子哭囔着道:“是俺自己要卖的,俺怕俺爹俺弟饿死呜…额俺也饿怕了…”

站在外圈的谭毅,耳根火燎燎,他无颜出声阻挠,看着那一个个面黄肌瘦,于心难忍。三书眼中那股混杂了无力的痛苦,他多么熟悉。脑中浮现出离开吹郧县前的一晚,县衙古井边瘫躺整夜,他默默向这方百姓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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