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悦桐本想随便糊弄过去将唐欣雅打发走,但一抬眼，却不小心对上了对方的眼睛。
那是一双有着不像正常孩子的眼睛。
疲惫，麻木,死气沉沉,甚至带着怀疑。
黑黢黢的眼睛里盛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沧桑和空洞，怎么也称不上好看。
俞悦桐却看得出了神。
什么都无所谓,过一天是一天,对什么也提不起兴趣,连活下去的动力也找不到的俞悦桐,好像就站在她的身后看着自己。
扭曲,疯狂,报复。
那是前世的唐欣雅。
死气沉沉,麻木,得过且过。
那是前世的俞悦桐。
“那个……天使长，谢、谢谢您将神圣徽章送给了我，我一定、绝对会用生命去珍惜它的！”
麻木又空洞的眼睛里被染上了丝丝的光彩，被恐惧填满的眼睛似乎多了点其他的东西。
看着唐欣雅鼓足勇气靠近自己这个她无比恐惧的“大人”时，俞悦桐突然笑了。
“是吗？那你要好好活下去,活到下一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
俞悦桐给了她一个拥抱。
瘦小的孩子将身体绷得很紧，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但因为对方是俞悦桐,所以她无比努力地不做出然后过激行为。
“下一次？我们还能再见面吗？！”唐欣雅的眼睛被惊喜的填充，灿烂又单纯的笑容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满是惊喜和憧憬。
“一定会再见面的，只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会再相遇。”
重生以来，俞悦桐都出于一种冷静又麻木的情绪中。
活生生的亲人告诉她一切都还没发生,可以补救，可以改变。
但然后呢？
俞悦桐不否认，末世的那二十多年经历已经将她摧残得全是破绽。
看不见希望，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希望的那一天到来。
一切都是未知。
未知的恐惧。
身体的本能让她多多地囤东西，想尽一切办法让自己的底气多一些。
然而越是这样，不就越证明她没有安全感吗？
俞悦桐对“人类能够胜利”的这件事情不抱任何的希望。
所以，她考虑的不是“未来几十年自己能填饱肚子”，而是——
用无尽的物资天填补被摧毁的自己。
一百吨的食物？一万吨的食物？一百万吨的食物？
坏掉的心脏像是多了一个黑洞，怎么也填补满。
但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俞悦桐又有些不那么确定了。
“神圣徽章”这个谎言，像是一戳就破的泡泡一样可悲又可笑。
三个月？不，三天就应该能反应过来，那只是一个“谎言”罢了。
言安南应该已经和这个孩子说过了异能的事情，不傻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反应过来，一月不是什么魔法精灵，康康也不是什么天使兽。
只是异能和异能犬罢了。
然而唐欣雅还是跑来向她道谢。
好像就在说——我知道这是一个谎言，但我准备在这个谎言里生活下去了！
“现实太苦了，不努力骗自己，根本无法活下去啊！”
稚嫩的孩子无声地用眼睛这样告诉她。
唐欣雅走了，俞悦桐却坐着久久没有动作。
一月将小手放到她的额头上，小声地问：“妈妈？是哪里不舒服吗？”
俞悦桐摇摇头，将空掉的碗递给她：“再来一碗。”
一月很快就转移了注意力，帮她盛饭去了。
而俞悦桐看着一月的背影，若有所思。
搞不好，她的潜意识里，一直有想要找个谎言骗自己的想法。
逐渐有了自主意识和自己性格完全不同的傀儡人偶们，不就是因为这个潜意识而发生改变的吗？
“妈妈？怎么了吗？你的表情好奇怪哦。”
“我在想该怎么编一个连我也能骗过去的谎言。”
一月：“？？？”
一月：“对不起妈妈，我还没能长到那种程度，听不懂你说的话。”
“没关系，我也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俞悦桐冥思苦想了一下，甚至考虑去厕所用镜子给自己来一个催眠，但最后还是放弃掉了。
顺其自然吧！搞不好那天就会出现某个绝妙到了极点的好主意了呢！
摆烂-试图支棱-摆烂-再挣扎……这个流程，俞悦桐也是相当熟悉了！
言安南将唐欣雅交接给其他人后，也赶回来工作了。
文城的人一共分三批离开。
第一批是坐火车和转运至其他城市的市民。
第二批和官方的物资补给车一起离开。
第三批则是托运的行李车队和后勤人员。
俞悦桐他们就是第三批的后勤人员。
文城的对点转移城市是水城，按照官方给的路线规划来看，总路程七百三十二公里，这个放在末世前是个一天一夜就能顺利到达的路程。
但在猛烈的阳光之下，被拉长到了四天。
高温天气下，为了安全，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都不能开车，凌晨和日落后的时间长短也要根据温度来决定行驶的时间。
而且晚上的可视度不高，必须要控制车速，不小心一个失神，就有可能造成连环车祸。
总总因素之下，这次的搬迁之旅可谓是困难重重。
网络上出现的骂声越来越多。
举城搬迁的政策出来后，骂声就一直没停止过。
对搬迁方来说，搬走之后一切都是未知数，这么多年的积累和房子要全部抛下，这个损失让他们疼得心肝脾肺都在痛。
对对口城市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现在的工作机会本就少，物资更是紧缺，现在搬来这么一群人，那就是在分走原本属于他们的生存资源。
是，他们很惨，但谁不惨？
抗拒，拒绝，不满。
这种情绪在越发艰难的高温天气里发酵成了更加可怕扭曲的情绪。
网络变得乌烟瘴气，即便是越来越严格的网络规范条例频频出台，也很难改变网络上的气氛。
大粪缸。
有人这么评价现在的网络环境。
“不好了，俞队，有人开直播了，说要来捅死你！”
邓云飞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却没有等到预想中的回答。
“正看着呢！”文博很有同伴爱地对着邓云飞招招手。
邓云飞这才注意到办公室的白墙上投影着他刚才看到过的直播间直播画面。
除了言安南，一整个小队的人都在这里了，殷钰薇还特意贡献了一包她珍藏了许久的多种口味混装的瓜子，一群人边嗑瓜子边聊天。
“好慢啊，到哪里了？一直比比叨，就不能把车速开上两百吗？”
“都要直播杀人了，还管什么交通不交通的，快点啊！”
“他这是在干嘛？广告？合着就是在博眼球赚流量啊？”
邓云飞突然就觉得大惊小怪的自己像个傻蛋。
“过去一点，这点空间就够我半个屁股的。”为了方便后续的撤离搬迁，办公室的东西不多，邓云飞毫不客气地去和文博挤一张凳子。
直播间的账号主人是个小网红，账号粉丝原本在三千左右，完全就是毫不出名的沙子一粒。
他是文城人，心里过程如何转变的不值得一提，但俞悦桐是个“大名人”，抱着想红就要拼一把的心态，盯上了到文城出任务的俞悦桐。
谁都看出来他不是真的想要过来杀俞悦桐，但现在网络上的戾气太大，能因为一句话、一个词就网暴随便一个人，现在就能因为“杀人直播现场”这一直播间房间名冲进来狂欢。
【可以指定杀法吗？先口口再口口的话，我给你打赏一万块！】
【捅一刀一千，捅两刀两千，捅三刀五千，你要是能弄出凌迟，我倾家荡产给你打两百万！】
【快点啊！文城都不成空城了吗？你直接开直线距离就行了！】
弹幕热闹得满屏都是口口的字样。
按理说，这种直播间早该被封了，但客服那边给出的答复却是“为了目标人物的安全，不敢激怒对方”这样打哈哈的内容。
不知道是公司高层还是房管自己的决定，总之，这个直播间还在热门榜单上挂着。
热度大得服务器都快崩了。
“什么垃圾！我看就是为了赚钱！”殷钰薇一边吃瓜，一边和直播平台的客服对线，对这个公司的印象一落千丈。
邓云飞也生气地说：“现在网络上这么闹哄哄的，跟这些互联网公司少不了干系！骂战就是热度，一个个为了流量在背后推波助澜！”
文博：“上次警方抓了一批网暴他人致死的垃圾，发通告的时候竟然还被封号了，真的离谱！”
柏思寒没说话，只是认真地看着出现在投影里的那张脸，似乎只要俞悦桐一点头，她就能立刻让对方化作绚烂的烟花。
当事人俞悦桐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直到直播画面里出现了搬迁办大楼的图像，才对邓云飞吩咐道：“小邓，去把大门打开，让保安把人放进来。”
邓云飞愣了一下：“不是，俞队，你真的要去啊？虽然他看着就很弱鸡，但是——”为什么要冒这个危险。
俞悦桐噙着一抹笑，温温柔柔的，说出来的话却恐怖得吓人。
“不是好奇人类究竟有没有灵魂吗？让我来验证一下就知道了。”
怎么验证？
正在嗑瓜子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射到了一月身上。
感觉到被用复杂目光注视着的一月好奇地歪头看了回去。
天真的脸上还带着黏土的质感，有点接近人类的皮肤，但细看还是能看出她只是一个精致的“娃娃”。
“……”
众人齐齐打了个冷颤。
俞悦桐说那种话，当然是惯例的垃圾话。
人类有没有灵魂，这件事情目前她也不清楚。
但是精神力越高的人，死后留下的精神痕迹也越强。
俞悦桐在上辈子除了出各种任务外，罪大恶极或者说给人类带来了难以估量损失的异能罪犯，都要经过她的手。
为的就是处理掉那些强大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恶意”。
顺便回收异能晶核。
强大异能者死后，执念也是会驱动着本该消失的异能继续行动的。
就好比上辈子的言安南。
抱着断后的念头，在“阻止任何生命穿过这条防线”的驱动下，笼罩了一个城市的雷云在他死去后，也源源不断落下惊雷，任何靠近的生物都会被那强大的威慑力吓得后退。
如果有生物真的敢冲进去，也很快被那些惊雷劈成渣渣。
在某种层面上来说，俞悦桐也是死过一次的。
只是她的精神力太过庞大凝视，反而让不甘的执念将死去的人类执念串联起来，一波带走了十级异植。
“这么弱的渣滓，没有什么研究的价值，不过，拿来当个威慑也差不多。”
俞悦桐十分冷酷对直播里男人下了“死亡”通知。
“……老铁们，看到前面的建筑物了吗？那个就是文城的拆迁办了。等我伪装一下，骗过保安，就离目标更近一步了。来，大家动动大拇指，给我点个赞，有了你们的点赞，我的动力就更足了！今天说什么都要把这个小娘们砍死在这——欸？大门开了？怎么回事？我的计划暴露了吗？”
弹幕一片的雪花，被口口和各种外文占据的弹幕里，一条弹幕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对你现在的热度没b数吗？全国只要有手机的，大概都在看你，就连外网都有好多人翻墙过来看你直播，别管了，快进去吧！】
男人看着观看人数破九位的数字，又看看后台的收益，腿肚子都在抖。
他本以为自己会很快被抓走的，这样既赚了钱，又不会真坐牢。
毕竟他没有动手杀人，仅仅只是口头上说说，进去也就十五天。
但不管他如何磨蹭，人都到大门口了，也没有一个人出来将他抓走。
怎么回事？！文城的捕快都这么废物的吗？！为什么他到了现在都没戴上银手镯？
男人退缩了，+十万+十万+十万的收益提醒都不能让他兴奋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场景太诡异了，现在收手虽然会被网暴，但至少赚了一波快钱。
“这个大门太显眼，我的计划是趁其不备，这样，我们把车开到后门，从那里进去——”
“叩叩——”
车窗被敲响了。
【！！！主播小心！快逃——】
【她来了她来了，主播快跑啊！！！改日再杀也来得及！】
这样的弹幕很快被兴奋起来的其他观众刷下去了。
【中门对狙！我最期待的场景来了！什么狗屁昆仑派，刀她！】
【不管是主播刀人，还是主播被反杀，我都超级兴奋的好吗！】
网络彻底沸腾。
男人手机上满屏的弹幕，不太聪明的脑子过了好几分钟才从现在的弹幕里拼凑出事情的经过。
大概就是在他刚才低头看收益时，俞悦桐直接从搬迁办的五楼跳了下来，径直走到大门处敲响了男人的车窗。
五楼……
卧槽那是人吗？！
男人被吓傻了。
如果说一开始直播时，他是有那个意思，反正日子都过成这样了。不如拼一把！如果真把人捅死，他就去当逃犯，把钱全部花光然后去牢里混吃混喝。
如果没捅死被反杀，无望的人生也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活着太难太累，死亡搞不好才是轻松的目的地。
但在后台收益不断暴涨的现在，他已经完全不想死了！
这么多钱，已经够他接下来不用工作也能活得很好了！
傻逼才去干这种蠢事呢！
“吱————”
轮胎和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尖利摩擦声，男人大转方向盘，试图将车子掉头加速远离这个地方。
车子一直没熄火，钢铁机器的强大功能性在此刻发挥到了最大。
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弹幕立刻骂声一片，让主播去死的，警告他现在收手就要去杀他全家的，各种威-胁辱-骂的话刷满了屏幕。
男人对此不屑一顾，钱已经赚到了，接下来就是潇洒痛快的富豪生活了，他是傻了才——
“哐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