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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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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正正的澡池就他们俩,泡得手脚发暖肌肉放松后,丁汉白拎着纪慎语去蒸桑拿。随便找了一间,再端上两瓶汽水,纪慎语想象得惬意,进去后被滚烫的空气熏得险些窒息。他如遭火烤油烹,只得坐在离炭盆最远的角落,浑身皮肤烧红起来,一口把汽水喝得精光。“师哥,”他觊觎丁汉白那瓶,“我还想喝一瓶。”丁汉白坏啊:“没钱了。”纪慎语嘴唇发干,用湿毛巾捂着喘气:“那我出去等你吧。”他被丁汉白一把按在座位上,强迫着,挪不动自己屁股,推不动对方胸膛。他感觉自己蒸熟了,淋上酱油就能下筷子,偏偏丁汉白那个挨千刀的往炭盆里泼水,刺啦刺啦更加闷热。“丁汉白……”他从没想过叫对方大名是此情此景,“我要去见老纪了——”没说完,嘴里被塞进吸管,他吸上一口汽水,没见成,又续命一截。丁汉白蒸够了,拉上他离开桑拿房,他这条濒死的鱼总算捡回一条命。纪慎语以为要换衣服打道回府,不料又前往一区,看来要冲个澡。冲澡之前被推倒在床,还扒了衣服,他又饿又累,蒸桑拿还缺氧,晕乎乎地看着天花板撒癔症。忽然半桶热水泼来,一位穿衣服的大哥将他淋湿,拍着他的胸膛说:“细皮嫩肉的,我轻点。”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纪慎语赤条条地躺着,从左手开始,指缝都没漏掉,上上下下前前后后被搓了一遍。那大哥好没信用,搓到背面忘了承诺,粗糙的澡巾使劲擦,痛意早盖过爽利。丁汉白就在旁边床上趴着,半眯眼睛,目光不确定,时而看纪慎语呼痛的脸,时而看纪慎语通红的背。他觉得纪慎语就像那块芙蓉石,莹润粉白,还是雕刻完毕的,此时趴在那儿被抛光打磨。搓完澡去冲洗,洗完就换衣服走人了。终于回到更衣室,纪慎语累得手指头都发麻,一脱浴衣引得丁汉白惊呼,丁汉白掰着他的肩膀:“后背不像搓完澡,像刮了痧。”纪慎语张张嘴,疲得不知道说什么。想骂丁汉白一句,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丁汉白正笑着看他。想诉苦后背有多疼,可是又不值当,而且丁汉白不是他爸,不是师父,估计也没耐心听。天黑透了,丁汉白可惜地说:“光我自己的话就楼上开一间房,睡一宿。”纪慎语心想,下次吧,下次他肯定不跟着来。到家早错过饭点儿,连剩的都没有,丁汉白不害臊地缠着姜漱柳求夜宵,连《世上只有妈妈好》都唱了。姜漱柳不堪其扰,挽袖子蒸了两碗蛋羹,嘱咐端一碗给纪慎语。丁汉白端着碗回小院,在石桌前落座:“纪珍珠,出来!”他少喝半瓶汽水,吼声沙哑,全凭气势。纪慎语穿着短袖短裤跑出来,膝盖手肘都因搓澡透着粉气,重点是两瓣薄唇油光水亮,一看就是吃了什么东西。纪慎语如实招来:“小姨给我留的馅饼。”丁汉白摔筷子,这个姜采薇,谁才是她亲外甥?心里没点数。纪慎语以为对方发火,赶忙跑回去端馅饼,就着月光和灯光,拼凑出一桌有羹有饼的夜宵。两个人饿极了,比着赛狼吞虎咽,整餐饭都没讲话,只有咀嚼吞咽声。盘光碗净,丁汉白的筷子从桌上滚落,吓得纪慎语陡然一个哆嗦。“至于么?”丁汉白哭笑不得。纪慎语小声说:“我有一次晚上找东西吃,正好师母起夜去餐厅倒水,我在厨房掉了筷子被她听见。”纪芳许一向主张晚饭吃半饱,所以家里从来不多做,纪慎语那时候抽条长个子,每天半夜都难捱得很。丁汉白听完问:“听见之后怎么了?”纪慎语捡起筷子:“没什么。”没什么不至于吓得一哆嗦,丁汉白顾着自己好奇,非要探究人家的旧疤:“骂你了?”纪慎语偏头看花圃里的丁香,小声说:“打了我一耳光。”丁汉白暴跳如雷:“你师母那么泼?!吃点东西就打人?!”他的反应太大,惹的纪慎语转回头看他,但那张脸没什么表情,不哀切不愤怒,薄唇白牙一碰,也没说什么怨恨的话。“我不该偷吃。”纪慎语都记得,师母骂他妈偷人,骂他偷吃,的确无法辩驳。他把碗摞好,洗干净送回厨房,再回来时丁汉白还坐在石桌旁。桌上多了两盏绿茶,他只好再次坐下。丁汉白轻啜一口,把茶盏挪来挪去,丝毫不心疼杯底被磨坏。挪了半天,停下后问:“杯子里有什么?”纪慎语答:“绿茶。”“还有什么?”“别卖关子。”丁汉白说:“月亮。”盈盈漾漾的镜花水月,忽然把纪慎语的整颗心填满了,他无需抬头,只用垂眸就能欣赏。可这些是虚的,杯盖一遮就什么都没了,丁汉白仿佛能猜透,果真将杯盖盖上。纪慎语嗫嚅:“没了。”“盛在里边了,时效一个晚上。”丁汉白否定,“送你吧。”他该把筷子放好,该及时住嘴不多追问,该吃饱喝足就道句晚安。可筷子已经掉了,伤口已经挖了,只能弥补点什么。这盏唬人的月亮太寒酸,丁汉白送出去有些没面子,抬眼轻瞥,撞上纪慎语发直的目光。纪慎语定着眼神,读不出喜恶,丁汉白问:“看什么?”纪慎语撇开眼,他喜欢这盏月亮,觉得丁汉白有趣,转念又想起丁汉白雕汉画像石。人外有人,他见识了,可他并不服气,他觉得栩栩如生之中少了点什么。他又不确定,是真的少什么,还是自己在无意识地妒忌。“师哥。”纪慎语犹豫着,“咱们找一天切磋切磋吧。”他没想到,第二天一觉醒来,丁汉白抱着芙蓉石就来找他切磋了。阳光灌进来,半间书房都亮得晃眼睛,两把椅子挨着,他和丁汉白坐下后自然也挨着,就那么并肩冲着芙蓉石,带着刚起床的困意。大礼拜一,纪慎语想起来:“你不上班?”丁汉白说:“昨天那么累,我当然得歇两天了。”纪慎语刚到这个家的时候,丁汉白就在休假,什么都不干,仿佛文物局是他们家开的。他难免好奇:“师哥,你一个月工资有多少?”丁汉白随口答:“养得起你。”这话敷衍,还有点轻蔑,纪慎语挺直腰杆想驳一句,但转念就认了。他吃住上学都靠丁延寿,丁延寿将来肯定把家业给丁汉白,无论如何倒腾都差不多。纪慎语逐渐清醒,凝神在芙蓉石上,拇指贴着食指,指腹轻轻搓捻,手痒痒。他之前没机会仔细看,更没摸到,此时近距离观赏立刻一见钟情。纯天然的极品料,怪不得丁汉白大发雷霆。丁汉白要拿这个跟他切磋?那他得找一块能匹配的好料。纪慎语急得揉揉眼,他从扬州带来的那些料顶多巴掌大,就算质量上乘,体积却不合适。“师哥,”他难为情地坦白,“我没有这么大的料,得先去料市。”更难为情的在后头,他扭脸看丁汉白:“你能先借我点钱吗?”丁汉白抻出两张宣纸:“就拿这个刻,一人一半。”纪慎语十分惊讶,耳朵都嗡嗡起来,之前丁汉白破口大骂他们草包,现在让他也雕这块芙蓉石?万一他这边雕得不能让丁汉白满意,那料就彻底毁了,丁汉白会不会打死他?“师哥,你确定?”丁汉白睥睨过来:“先问你敢吗?”纪慎语士气顿增,干巴脆地应了。他主动伸手研墨,目光流连在石头上不肯移开,脑中影像万千,竭力思考雕成什么样子。景观、人物、飞禽走兽,雕刻不外乎是这些,那四刀痕迹必须利用起来,还要一人一半合作。他们俩都在琢磨,也都吃不准对方的设计水平,半晌过去还没交流一句思路。墨研好了,纸铺好了,阳光蔓延过来把石头也照亮了。丁汉白瞧着那片四射的晶光:“这几刀能作溪涧、飞瀑,那范围就定在山水上。”纪慎语默不作声,仍在考虑,等丁汉白提笔要画时伸手拦住,恳切地说:“师哥,这块料还没雕已经这么亮,这是它的优势。如果咱们每刀都算好,让它最大程度的展现出光感,才不算糟蹋。”丁汉白明白了潜台词,山水不需要那么亮,换言之,山水不是最佳选择。纪慎语说:“普通河流不够格的话,还有天上的银河。”从来没人雕天上的银河,甚至鲜少有人往天上的东西想,丁汉白探究地看着纪慎语,压着惊讶,不承认惊喜,攥紧笔杆子追寻对方的思路。纪慎语说:“只有银河肯定不行,其他我还没想到。”丁汉白应:“银河、鹊桥、牛郎织女伴着飞鸟。”这下轮到纪慎语看他,情绪大抵相同,但都不想承认。丁延寿和纪芳许惺惺相惜,他们两个觉悟有点差,明面上不动声色,在心里暗自较劲。第一轮纪慎语赢了,丁汉白让步放弃山水。各自画图时又起争执,从结构布局就大相径庭,各画各的,丁汉白浑蛋,频频用胳膊肘杵对方,害纪慎语画崩好几次。铺上一张新纸,正午最晴的时刻到了,那块芙蓉石明艳不可方物,折射出斑斓彩光落在白纸上。纪慎语不忍下笔,趴上去接受洗礼一般,再伸手触摸芙蓉石,五指都沾染了晶彩。他惊喜道:“师哥,温里透凉,特别细腻。”丁汉白抬头怔住,被趴在纸上的纪慎语扰乱思绪,那人面孔上都是明亮光斑,甚至眼瞳中还有几点,干净的手掌贴在芙蓉石上,指甲盖儿的粉和芙蓉石的粉融为一体,皮肉薄得像被光穿透。他以为眼拙,感觉纪慎语的表情……隐秘而羞涩。“师哥。”纪慎语又叫他,“你不是把它比作老婆吗?”丁汉白点头,见纪慎语像倦懒的猫儿,可纪慎语红着脸笑起来,那神情又活像……活像开了情窦,正荡漾着思春。纪慎语摸着芙蓉石:“怪不得说好玩不过嫂子。”“……”丁汉白手一松,败给了这小南蛮子。第10章 又憋不出概括了。丁汉白和纪慎语闷在书房画了一整天,画崩的宣纸落满地毯,他们要切磋,那就得分清彼此,他们又要合作,那就得有商有量地进行。几乎是同时搁下笔,横开的宣纸并起来,两幅相同主题的画跃然眼底。纪慎语吭哧咬了嘴唇一口,就像睡觉时突然蹬腿,无意识行为,但咬完心里发慌。他无暇比较,专注地盯着对方那幅,飘动的人物衣饰和振翅的乌鹊都太过逼真,纹理细如发丝,繁复的褶皱毫不凌乱。他想起丁汉白画鬼魅纹,每一笔都细致入微,引得看客拍掌叫好。丁汉白懒散骄纵,画作却一丝不苟,所以纪慎语惊讶。“有什么想说的?”丁汉白也审视着两幅画,“你这幅我说实话,拿出去很好,在我这儿凑合。”纪慎语已经钦佩对方的画技,便没反驳:“怎么个凑合?”丁汉白随手一指:“咱们画不是为欣赏,是为雕刻打基础,所以务必要精细,要真。有画家说过惟能极似,才能传神,你这‘极似’还不到位。”纪慎语虚心接受:“还有别的问题吗?”丁汉白瞥他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谦逊,于是指出问题的语气放软一些:“画讲究两大点,布局聚散有致,色彩浓淡适宜。咱们只需看布局,你觉得自己的布局有没有问题?”纪慎语端详片刻:“活物太集中,偏沉了。”他坐好重画,彻底没毛病之后与丁汉白合图。合图即为共同完成一幅,对着一张纸,把各自的画融成一幅,不能偏差,不能迥异,要外人看不出区别。姿势拥挤,纪慎语的右臂抵着丁汉白的左臂,即将施展不开时丁汉白扬手避开,把手臂搭在后面,半包围着他。二人屏气,蘸墨换笔时或许对视一眼,此外别无交流。一场无声的合作随日落结束,一整幅画终于完成。丁汉白点评:“能画成,那为什么之前不画得精细点?”纪慎语也是刻苦学过画的,不愿平白被误会,起身跑去卧室,回来时拿着本册子。硬壳封皮只印着纪芳许的章,他说:“这是我师父的画,你看看。”丁汉白打开,里面山水人物各具其形,线条流畅简单,设色明净素雅,然而不可细观。但凡细节处都寥寥几笔带过,韵味有了,却没精心雕琢,让人觉得这画师挺懒。丁汉白摇摇头:“不对,我家也有纪师父的画册,不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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