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很漂亮，指骨分明, 指尖圆润，连指甲都修饰得恰当好处，并且肤色白皙，让唐栗不由自主联想到昨夜飘落而下的雪花。反观他那只被握住的手----布满了细密的刀痕，指腹上长有一层不薄不厚的茧子，那是他在亲戚家寄人篱下一年多干杂活所留下来的。和沈玉的手比较起来，他的手太难看了。以前唐栗从来不会为自己的相貌或是身体的某个部分自卑，然而此刻，他突然有种想把手从沈玉手里抽出来并且往身后藏的冲动。只是他到底没舍得这么做。他不想错过每个和沈玉亲密接触的机会……沈玉注意到唐栗的目光，便把另只手也覆盖上去，他的手指很长，轻而易举就把唐栗的拳头包裹在他的掌心里。“栗子，对不起，前天下午我不该向你发脾气。”沈玉停顿片刻，继而低声道，“但是我也希望，以后你不要再有任何事情瞒着我，你还小，做事没有分寸，很容易引起不好的后果。”唐栗丧气地搭垂着脑袋，一言不发。沈玉抿了抿唇，轻轻拍了两下唐栗的手背：“怎么不说话了？”唐栗：“对不起，没有下次了。”沈玉：“看着我说。”唐栗抬起头，他的头发长得很快，前不久才被张叔带去剪过，这会儿又遮了眼，凌乱起来显得乱蓬蓬的，宛若一只被人蹂/躏得炸了毛的小狗。可是这只小狗眼眶泛着红，黑曜石般漂亮的眸子里有水雾萦绕。唐栗的声音有些哽咽，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强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对不起，沈玉，没有下次了。”话落，眼中的泪珠也跟着落下来。啪叽一下砸在沈玉的手背上，溅起一朵朵水花。沈玉怔愣，紧接着是无措。他赶忙松开唐栗的手，慌乱地用指尖替唐栗拭去眼角的泪水，无奈那些眼泪就像是源源不断涌出来的泉水，怎么也抹不干净。这是唐栗第二次在沈玉面前哭。第一次是前天下午唐栗被蛋糕糊满身的时候，尽管现在，他脸上和衣服上的污渍都被沈玉用毛巾擦拭干净了，但是这次的狼狈程度一点也不比上次少。沈玉被唐栗突如其来的泪水弄得不知所措。那感觉就像是不小心惹哭了女朋友似的，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他恨不得穿回去给刚才的自己一巴掌。“别哭了，栗子……”沈玉把身上碍事的薄被放回床上，双手捧起唐栗的脸，两根大拇指轻轻抚去眼下的泪痕，“我说那些话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既然我们成为一家人，我就会尽可能的接受你的过去和你的性格，可是有不好的方面，我们也一起改正好不好？”唐栗哭得整张脸都红了，却狠狠咬紧牙关不肯发出丁点声音。沈玉又说：“其实雷语萌缠着你的这件事，如果你自己解决不了的话，可以告诉我，那我会用另外的方法解决它。”说到这里，沈玉也很自责。他第一次当孩子的家长，难免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之前自然看出了雷语萌对唐栗的纠缠，可他不想过多干预唐栗的校园生活，担心让唐栗养成过分依赖家长的习惯……但是没想到事态会朝着霸凌的方向发展。沈玉叹息，给唐栗整理了下头发，温声说道：“以后有事别藏着掖着，不然我这个做家长的一点用处都没有。”唐栗垂下视线，用眼皮遮挡住被泪水浸湿的眸子，他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沈玉笑起来，摸着唐栗柔软的发丝：“我家栗子真乖呀。”唐栗下意识用脸蹭了蹭沈玉的手，结果蹭得沈玉掌心里全是泪水。·沈玉在卫生间里洗漱完出来，就看到唐栗坐在病床上，面前摆放着餐桌和香喷喷的食物，大口大口的吃得很香。余光中发现沈玉靠近，唐栗立即停止吞咽的动作，睁圆眼睛转头看向沈玉，手里还端着一碗鸡肉山药粥。如同偷吃东西被发现了的仓鼠。那双圆溜溜的凤眼确实像极了小动物。沈玉忍俊不禁，怎么也压不住漫上嘴角的笑意，他操控着轮椅来到床边，稍微抬了抬下巴：“快吃吧，别饿着了。”唐栗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双颊再次泛红，他僵硬着没动，好一会儿才别扭道：“你和我一起吃。”旁边的张叔见状，忙不迭把买给沈玉的那份早午餐递过来：“先生，这是您的。”“谢谢。”沈玉笑道。早在沈玉洗漱时，张叔就喊来医生给唐栗做了一遍检查，烧是退了，可惜唐栗的身体太虚弱，又连着两天不吃不喝，医生建议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沈玉没有异议，反正学校那边已经请假，再多请几天也没事。正好避一下雷语萌自杀退学的风波。于是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沈玉一直呆在医院里陪伴唐栗，他让张叔在这间单人病房里添了张简易床，并把工作都搬过来处理。原本经常往沈家跑的康林不得不每天往医院跑上四五趟，不过康林乐得自在，毕竟跑南二环的医院可比跑市郊的沈家方便太多。休息了几天之后，唐栗的状态逐渐恢复，沈玉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来。就在唐栗出院那天，沈玉突然接到雷语萌父亲打来的电话，说是听闻唐栗住院了，想带着家属过来看看。沈玉稍作犹豫，便同意了。下午两点钟，雷语萌一家三口提着果篮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外，雷父和雷母比上次见面更加憔悴一些，不断低声下气地向沈玉道歉。“前两天下着那么大的雪，我和孩子妈都在忙着打官司的事情，实在不知道唐栗小朋友过来了。”雷父说。要不是小区保安跟他们说沈家的管家来拜访过，他们压根不知道这件事，也不知道雷语萌故意在他们回家前把唐栗赶走。为了这件事，雷父第一次拿着衣架把雷语萌狠狠抽了一顿。沈玉看了眼沉着脸站在角落的雷语萌，顿时心生疲惫，懒得打断雷父和雷母的道歉。安安静静的等到他们说完后，沈玉才吩咐张叔收下水果，并用要办理出院手续的借口送雷语萌一家三口离开了。哪知道他们刚走没多久，房门再次被敲响。张叔走去开门，就看见雷语萌站在门外。“沈玉哥哥，我有些话想跟你说。”雷语萌直勾勾地望向沈玉，对他招了招手道，“你可以出来一下吗？”沈玉纹丝不动，微笑道：“就在这里说吧。”“那可不行。”雷语萌果断拒绝，挥来挥去的手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沈玉哥哥，你就出来吧，我只说一分钟，真的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沈玉无奈，下意识转头看向唐栗，只见唐栗面无表情盯着门外的雷语萌，漆黑的眸底有暗纹涌动，却分辨不清其中夹杂着什么情绪。“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沈玉握了握唐栗的手。唐栗咬着唇，没有吭声。沈玉坐在轮椅上跟着雷语萌来到楼梯口，眼睁睁看着雷语萌东张西望，生怕有其他人路过，又想起这个小姑娘以前纠缠唐栗的样子，一时间心头的烦躁感更甚。之前还有同情和心疼，现在只剩厌烦。人心都是肉长的。愤怒过后，他肯定会一点点偏向小反派。“说吧。”沈玉用声音打断雷语萌张望的动作，冷淡启唇，“有什么事？”雷语萌闻言，转身走到沈玉面前。她观察着沈玉近乎冷漠的表情，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能猜到此时此刻的沈玉对待她是什么样的态度。她想起几天前被老爸拿着衣架痛扁的画面，以及这几天来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痛苦，一下子火上心头。果然，她高估了唐栗。还以为唐栗在雪夜里说出让她回家的话后，就真真正正抛开了他们曾经的恩怨。没想到唐栗居然打电话到她家小区的保安亭，让保安把他和张叔过来的事告诉给她父母，害得她被打得差点昏厥过去。直到现在，雷语萌都感觉自己被打过的胳膊和屁股在隐隐犯疼。她深吸口气，对沈玉说：“沈玉哥哥，唐栗他根本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单纯”二字还没来得及从雷语萌口中说出，冷不丁听到一句横空而来的话。“雷语萌，你又在说我什么？”冷冷淡淡的一句话，却使得雷语萌如遭雷击，声音也戛然而止。她赶忙扭头朝身后看去，对上唐栗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容时，雷语萌恨不得自己当场昏厥。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唐栗仿佛没有看到雷语萌那张陡然变得铁青的脸, 迈开步子，气定神闲地走过来，漆黑的双眸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雷语萌。他径直来到雷语萌面前，咧唇笑了笑，声音里充满了好奇：“你想对我哥说什么？我可以听吗？”“……”雷语萌简直震惊了。卧槽！她刚才看过好几遍，明明走廊上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个时候的唐栗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而且为了躲避唐栗偷听，她特意选了个相对隐蔽的位置, 没想到唐栗压根就没有偷听的意思，直接光明正大的跑来问她。愣了好一会儿, 雷语萌逐渐回过神, 语气硬邦邦地回道：“没什么。”“既然不说什么，那就别浪费时间了。”唐栗眯了眯眼睛, 洋溢在嘴角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过, 却也笑不及眼底, “你爸妈还在等你。”雷语萌距离唐栗只有咫尺之遥, 她目光怔怔望着唐栗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心中那股不适感愈发强烈。这一刻，她忽然注意到, 唐栗好像又长高了一些。在一周前的雪夜里, 她将将与唐栗平视。然而现在, 她需要稍微仰起脑袋，才能对上唐栗那道凉飕飕的目光。她知道唐栗的真面目。她知道唐栗此时此刻的笑容下藏了多少尖针。尽管她如此迫切的想要撕开唐栗的假面具，可是她终究不敢当着唐栗的面, 把实话告诉沈玉，不知道这样做的话，她会遭到唐栗多少报复。“怎么了？”唐栗轻声细语地问，脸上笑容不变，“学姐，你脸色好难看，有哪里不舒服吗？”雷语萌咬紧牙关，还在犹豫。沈玉见状，便对唐栗说：“栗子，你让张叔去喊医生过来给她看下吧。”唐栗乖巧答道：“好。”“别别别，别喊！”雷语萌及时反应过来，赶忙伸手拦住唐栗的去路，她有些恼怒又有些不甘地看了眼沈玉，最后妥协地叹气，“我没事，我爸妈还在等我，先走了。”沈玉疑惑地看着雷语萌。“沈玉哥哥再见。”雷语萌对沈玉挥了挥手，心里默默说了句“再也不见”，然后转身就跑得无影无踪。沈玉一脸无奈，扭头瞧见唐栗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不远处，身上还穿着医院的蓝白条纹病服，原本没有表情的脸这会儿竟是略显委屈。他忍俊不禁，操控着轮椅来到唐栗面前，抬起手抚摸着唐栗柔软的头发。“别担心。”沈玉对唐栗眨了眨眼。唐栗闭上眼，十分依赖地用脸颊蹭着沈玉的手心，半晌才睁开漂亮的黑眸，不安地说：“她肯定想对你说我的坏话。”沈玉不以为然道：“我不听就是了。”唐栗眉心微蹙，定定看着沈玉：“如果她执意要对你说呢？”沈玉一边捏了捏唐栗的脸，一边笑道：“我不想听的话，谁对我说都没用。”唐栗似乎没想到沈玉会给出这么果断的回答，霎时怔了许久，缓过神来后，他眼底的笑纹迅速蔓延开来。下一秒，他猛地倾身抱住沈玉，双手紧紧环住沈玉的脖子。“沈玉。”唐栗把整张脸都埋在沈玉的颈窝里，一字一顿地喊出沈玉的名字时，热气全部喷在沈玉的皮肤上，“你真好。”沈玉笑了笑，两只手搭在唐栗的背上。“也只对你好了。”“不对。”唐栗反驳，闷声道，“你还对那个叫杨珍妮的阿姨好。”沈玉：“……”他和杨珍妮都是都多久以前的事了，亏得这个小屁孩还记得一清二楚。察觉到沈玉的沉默，唐栗任性的在沈玉怀里晃了晃身子，气呼呼地开口：“你怎么不说话了？”“好了好了。”沈玉在唐栗背上轻轻拍了拍，哄孩子地说，“我以后不会对她好了。”况且沈玉仔细想来，并没有觉得他在什么地方对杨珍妮好过，直到现在，杨珍妮的手机号码和微信都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黑名单里。不过生怕唐栗不高兴，沈玉还是识趣的没有再提起杨珍妮的名字。接下来唐栗充分发挥触牛皮糖的本性，腻腻歪歪的在沈玉身上黏了半晌，才在沈玉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放开他，小脸上写满了被打扰的不悦。沈玉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坐着轮椅径直回病房，没有搭理还在后面生闷气的唐栗。结果没过几秒，身后就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沈玉，你等等我。”唐栗腿长，几步就窜到了沈玉旁边，他把胳膊搭在沈玉的轮椅把手上，余光中见沈玉没什么反应，又悄悄抓住沈玉的手腕。沈玉瞥了眼唐栗那张紧张兮兮的小脸，想笑，又努力憋了回去。然后，他反手牵住唐栗的手。“这样行了吧？”唐栗愣了愣，很快，大片的笑意在他脸上荡漾，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抿唇不语，却有显眼的酡红爬上他的脸颊和耳尖。回到病房，康林已经来了，才跑上跑下的办理完出院手续，张叔也把病房里的东西收拾妥当。看见沈玉带着唐栗回来，本来还有些担忧的张叔似是松了口气，上前说道：“刚才雷家人又回来了，好像是和那个小姑娘走散了，在这里等了一会儿才等来那个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