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他们停下了, 布丁跟软糖也没有继续前进。赵楠楠看着这个地方，周皓言在她旁边从平衡车上下来, 和她一起在冬日清晨的寒风里看着这个废弃的种植基地。布丁跟软糖走上前去，低头在大门底下嗅了嗅，因为泥土跟灰尘而打了个喷嚏。“这是哪里？”赵楠楠若有所思地问。周皓言站在她旁边，说道：“一次失败的尝试。”像其他村一样, 龙岗村也曾经积极地试图改善他们的经济状况。“有一段时间, 各个村曾经发挥地理优势, 跟从外地来的客商一起承办各种种植基地。”村一级提供土地, 客商选择种植项目，政府给予财政补贴，并提供政策优惠, 给各村引进至少一个以上的支柱产业，以期提高各村的经济收入，给当地提供就业岗位。“这些项目落地之后, 大部分都是先天不足，后天畸形。”有些存活下来，在客商有意无意的忽视中, 这样毫无作用地存在着, 并没有给村一级带来多大的改变。有些客商则在骗取政府的补贴之后, 迅速人间蒸发，项目也没有落实, 只把这些空有外壳的烂摊子留在这里, 村里也没有办法, 眼前的新丰收大棚蔬菜种植合作基地就是其中一个。“龙岗村出了地，可是一切都成了镜花水月，他们改善村里经济的梦想也就此破灭。”赵楠楠听着周皓言的话，伸手推了推眼前的这扇门，这个废弃基地的门不出所料地锁上了，他们没有钥匙进不去。周皓言怎么关注这种地方？赵楠楠把布丁跟软糖的绳子随手塞给了周皓言，走到围墙边去看。周皓言低头看她塞过来的绳子，感到有些好笑，她还真是塞得顺手。从外围看去，这个种植基地占了很大的面积，虽然这个客商只是打算来这里套取一笔政府的补助，随便建一个就跑，但是这里的基础设施做得还是不错的。她想着，伸手在竹子做的围墙上按了一按，就听到连续“啪啪啪”几声响，竹子上缠绕的固定绳就断了。“小心。”赵楠楠听到周皓言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抓着手往后拉了一把，感到肩膀撞在了他身上，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围墙倒了一片，露出一个大大的缺口。透过这个缺口，看着里面那些破破烂烂的大棚，赵楠楠决定还是把“基础设施做得不错”这句话收回。周皓言放开了她，赵楠楠小小地“靠”一声，自己站稳了：“这么大的地方荒废成这样，那些人良心不痛吗？”这怎么会痛？周皓言说：“龙岗村也觉得地方空着浪费，可是这个地方一切手续都是合理的，只不过是不盈利，想要拿回来还要一堆手续。”赵楠楠听他在近旁说道，“我查过，这个基地有近百亩的面积，跟龙岗村的脐橙种植面积差不多了。这么大一块地，不打算分割转让，这个村里，你觉得有什么人有能力把这整个废弃的基地给吃下来，还保证盈利？”没有。一般的客商到这样的十八线小县城里来，要投资发展的也是传统工业，倒是可以把这里拿过来建厂房，可是那样污染就会超标，跟现在的绿色发展理念背道而驰，九溪镇政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不能化整为零，又不能把这里建设成传统的工厂，于是这里就一直空着。”在他们脚边，布丁跟软糖低头嗅着从墙缝里长出来的野花。即使是在十二月里，这些顽强生长的植物也会努力地开出花来，柔柔的白色花瓣贴着两条狗狗湿润的鼻子，在上面留下浅淡的花粉痕迹。周皓言对这里了解得那么清楚，赵楠楠不免转过头来问：“你是想要来接盘吗？”他对她挑了挑眉，接盘这个词用的好。他说：“以龙岗村跟鸿程村的橙子产量，这一季卖完之后可以赚到不少钱，两个村除了种植橙子之外，还有柚子。”柚子上市的时间比橙子滞后一些，依旧可以用电商平台的思路来销售柚子，但是在这之后，从春天到秋天，两个村基本上都没有什么水果出产。如果只是每年在冬季有这么一场销售，那么把这个销售平台固定下来就没有什么意义，只有找到一种可以四季销售，便于运输，而且经过加工之后会更有价值的产品，才有继续发展的意义。“给你一个机会，好好想想如果把这里拿过来，种什么才合适。”周皓言布置完任务，把布丁跟软糖的绳子塞回给她，准备转身走人，“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你带它们再跑两圈就去上班吧。”“等等——”见他这就要离开，赵楠楠连忙叫住了他，“我还有个问题。”周皓言停住了动作，踩在平衡车上看向她：“什么问题？”“利乐超市的采购团队！”赵楠楠语速飞快地说道，“那天是他们来村里，帮着验收了橙子，我想知道是谁请他们来的。”周皓言对她一挑眉：“你说呢？”赵楠楠想也不想就说道：“是你。”“猜错了。”周皓言站上了平衡车，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往他们刚刚来的方向离开。赵楠楠站在新丰收大棚蔬菜种植合作基地的大门口，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震惊地想：竟然不是他！不是他的话，那会是谁？然而周皓言走得飞快，她站在原地牵着布丁跟软糖，只能放弃追上去再问他了。“布丁，软糖，走吧。”布丁跟软糖立刻停止了嗅花的行为，抖了抖耳朵又照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奔跑了起来。四十分钟之后，赵楠楠带着它们回来，周皓言已经回楼上去补眠了，她在客厅只看到老管家。布丁跟软糖在门口的垫子上自觉地蹭干净了爪子，才进了屋。老管家告诉她：“苹果派要再一个多小时才能烤好。”他问赵楠楠下午会不会过来，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就表示自己到时会把苹果派先烤好，让她带回家。赵楠楠表示了谢意，又被邀请坐下来喝杯茶。她跟老管家说起刚刚周皓言带她去蔬菜基地的事，她不确定周皓言是不是真的有投资意向，感觉还是要问问老管家，他更知道楼上的人在想什么。“看来这一星期，他在书房里研究的就是这些事情。”老管家说，他们两个对坐着，分享他泡的红茶。赵楠楠听到周皓言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在给了她卖橙子的计划之后就开始准备，不由得眼睛一亮，问道：“是不是之前那个计划勾起了他的热情，让他又想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里来了？”“也许吧。”老管家微微一笑，没有否认，但是也没有告诉她这是因为她一星期都没有过来，周皓言那满腔的控制欲无处发作，这才又有了这下一步计划。赵楠楠放下杯子：“啊，这是件好事，我会好好干的！”老管家思忖了片刻，对于周皓言的想法，他还是清楚的。他慢慢地开口道：“他这么做，除了是因为在大宅里待得无聊，应该还考虑到了其他因素，”正在努力想种什么合适的赵楠楠“嗯”了一声，困惑地问道：“什么其他因素？”“现在说了，你可能不大清楚。”老管家很清楚现在说起来，赵楠楠不大会相信即使她帮这些村民卖了橙子，他们其中也会有人不会感激她，甚至会反过来攻击她。他是希望这个村里的人不会太过令她失望，毕竟她付出那么多心力，可是人心这种东西，谁知道呢。人可以拥有世界上最纯净的心灵，也可以拥有最大的恶意。老管家只能说：“等到时候遇见了，你就知道了。”这样打哑谜的方式，赵楠楠完全猜不到他要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接受他的提醒。“我该去上班了——”她看了看手机，说道，“谢谢你的红茶，潘先生。”老管家起身送她出门，最后温和地说道：“如果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打电话给我，或者打电话给少爷。过去的一周里，他可是非常期待你的来电。”老管家随时随地出卖自己的少爷，毫无压力。赵楠楠骑上电动车，带上头盔，在放下面罩之前，又问了老管家一句：“我刚刚问他，那个超市的采购团队是不是他请来帮忙的，他说不是——”“是我。”老人矜持地道，“我给他们打了个电话。”这个不能指望周皓言自己来，他根本就想不起自己名下还有超市这件事。赵楠楠的疑问得到了解答，而且老管家允诺，如果她再有需要的话，依然可以请他们来当外援。得到承诺，赵楠楠一身轻松，发动了电动车就从大宅门前离开。来到村委会，她停好车子往楼上走，刚来到二楼，就听到会议室里传来争吵的声音。这又是怎么了？赵楠楠一边往楼上走一边想，尽管好奇，却并不意外。毕竟自她入职以来，村委会这里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她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然而走到会议室门口，她刚想探头进去看看，从走廊尽头拿着水壶过来的妇女主任就一把拉住了她：“诶，楠楠！”“姐？”赵楠楠被她拉着走，“怎么了？”“别说话！”妇女主任压低声音道，“里面吵着呢，别进去，让书记跟你海生哥去处理就好。”她拉着赵楠楠，把人拉回了办公室，赵楠楠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大对，而且还不停地往外看，好像是怕有人跟过来。“里面在吵什么？”赵楠楠把包放在椅子上，好奇地问道，“吵得很凶吗？”她在外面听着感觉动静还好，完全比不上林淑英跟张慧芳的战斗力。妇女主任收回目光看向她，无奈地道：“你就听姐一回，别跟着过去掺和。”第54章村支书跟治安主任在会议室里坐镇，两人都经验丰富, 镇得住场。只要赵楠楠好好待在办公室里不露脸, 那些人就不会扑到她身上, 他们村委也能保护得好她。妇女主任再三叮嘱，见她点了头, 这才拿着水壶出去，回了会议室。会议室里现在挤满了人, 村支书跟治安主任坐在会议桌右边, 显得势单力薄，而坐在他们对面的人则是来势汹汹, 趾高气扬。妇女主任走到茶水柜边上去，把壶放上去煮水。一般村民要来闹事, 无非就是几种形式, 第一种是来到这里就静坐，不管你问什么，他都不会回答你。第二种则是进来就大吼大叫, 首先在气势上压倒所有人，然后再等能谈事情的人来了，才消停一点，坐下来跟他谈。第三种就是以人数取胜, 不光自己来，还要叫上一堆人来助威, 自己躲在背后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妇女主任看得清楚, 昨天晚上在聚餐的时候张嘴挑唆的周贵生两口子安安稳稳地待在后排, 李清芳还抱着个孩子，眼睛里尽是算计的光芒。看来就是等着其他人先闹起来，他们好跟着捡漏。这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到了村委会，本来想直接杀到办公室去堵赵楠楠，结果却发现扑了个空。被妇女主任引着到会议室一看，好家伙，村支书跟治安主任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看到两人等在这里，周贵生两口子先是愣了一下，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好像特意在这里等着他们？狐疑过后，又觉得就算是村支书在这里等着又怎么样？他们今天这谈判是谈定了，尽管今天来的人比他们想的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