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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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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将手放到了嘴边,“嘘”了一声,对着顾言倾摇了摇头,并不准备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一直以来困在顾言倾脑子里的疑惑,此时才一层层地解开,怪不得杜姨行事与赵国的女子大为不同,怪不得她幼时,杜姨便对她疼宠有加,便是顾家大火,她也是直奔着她的小院儿来。杜姨笃信她不会死!杜氏轻轻握着言倾的手,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却从没有觉得如眼下这般亲近过,那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将二人紧紧地系在了一起。在这个时空里,她们才是真正的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马车停在了寺庙山脚下,银九和荔儿扶着两人依次下去,一阵春风拂面而来,山野里开了许多紫云英、孔雀蓝、迎春花,远处竟还有几株木棉花,十分硕大,有庄户人家在放着“咩咩”叫的小羊,此处生机勃勃,与二人冷寂的内里,截然不同。杜氏喟叹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絮儿,希望日后我们再相见的时候,你已经完成了想要完成的事,可以过你自己的生活。”这般说着,便携了言倾的手,一起登上了寺庙的台阶。广元寺在赵国一直颇负盛名,眼下因着主持大师已一百一十四岁,依旧仙风道骨,身康体健,是以众人越发相信佛祖对广元寺格外观照,香火便越发鼎盛,便是皇后娘娘为国祈福,来的也是广元寺。所幸,杜氏一行来得甚早,只有附近的几户人家来寺庙里日常礼佛,青石台阶上,也并不挤攘,两人皆穿着长裙,行动间不由便放缓了步子。到了山顶的寺庙的时候,已经是辰时正了,杜氏上了香,又添了香油钱,便问小沙弥慧恩大师今日可在寺中。小沙弥道:“方丈说,杜施主这些日子定然是要来庙里的,是以,并不曾外出,请施主跟小僧来。”顾言倾跟着杜姨到了后头的方丈室门前,原是要止步的,杜氏笑道:“无妨,一起进来吧!”惠恩大师正在里头看着佛经,穿着一身破袈裟,打着好些补丁,两道白眉,脑袋圆圆的,看着颇有出家人的慈眉善目,见到杜氏带了一个小娘子进来,笑道:“可是施主的小友?”杜氏应道:“正是,是我新收下的义女,日后,还要劳烦师傅照看一二。”慧恩抬眼看了顾言倾一眼,摇头笑道:“杜施主多虑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顿了一下,又问杜氏:“可是来与老僧告别的?”杜氏点头:“今日慕俞去了镇州,十日后,我便也走了,此番一别,不知归日,与师傅相交多年,我记着,无论如何要来与师傅说一声。”实在是慧恩大师已经一百一十四岁了,杜氏的记忆里,这般年纪的老人,已是人类生命的一个极限,至多几年,便已是天恩了。二十年前,她偶然在山脚下碰着了慧恩师傅,看出来她是异世人,她问可有回去的法子,他说,“既来之,则安之。”如今二十年过去了,她和慕俞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已然在这里扎根发芽了,可是,言倾又来了。第52章 有人慧恩大师牙齿皆已脱落, 但是谈吐利落,满是褶子的脸上一双眼睛隐有清辉,对杜氏道:“杜施主, 陪贫僧下一盘棋可好?”杜氏自是应允, 对言倾道:“絮儿,你去后山转一转, 想来杜鹃花开了。”在杜氏这里,原也不曾真的寄希望于慧恩大师帮她找到回家的路, 更多的是, 将他当作一个慈和的智者, 一个可以倾吐秘密的长辈,她来自异世这件事,便是夫君, 杜氏也没有吐露一句。今日在夫君别去前往战场,杜氏心里原是极不宁静的,可是和慧恩大师交谈两句后,心里便镇定了下来, 此刻也是想多陪一陪这位老人,生命里的诸多遇见,也是难得的缘分。顾言倾估摸着杜姨有话要和慧恩大师单独说, 便跟着小沙弥去了后山。却见慧恩大师喊住小沙弥,交了一把钥匙给他,不见牙齿的嘴微微张合道:“带顾施主去逛一逛。”“是,师傅。”一出后门, 顾言倾便见面前百米处的左边有一块瀑布,在日光下飞溅起来的水花,隐隐有一轮七色虹霞,下面是一个绿汪汪注水的潭子,潭子下一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中间架了一座桥,一头竟连着一个山洞。后山的右边有一堵望不到顶的山峰,只有窄窄的只供一人通行的山体小道,斜坡上是漫山遍野开得艳丽的杜鹃花,在春风里腰肢柔软地摇晃。小沙弥说:“施主,此两边过去,皆是别有洞天。”说着,将一把钥匙给了顾言倾,“施主许是有用得着的时候。”“多谢小师傅。”小师傅道了一句“施主客气”,便先原路返回了,顾言倾掂着手中的钥匙,约莫是开山洞门的,慧恩大师希望自己去山洞?小时候虽也和娘亲来过,但是都是烧了香便回府了,从没有往后山上来过,她以前因着自己的际遇,对寺庙总是有些畏惧,在山门里自来不敢乱逛。这一回跟着杜姨来,心魔倒是解开了。顾言倾想着,便带着荔儿往山洞去,山洞入口处却并无需要钥匙的地方,只见山洞里十分开阔,十步左右便有一个高高的烛台,点着长明灯,倒也不甚暗寂,洞壁上是佛雕,从释迦牟尼的母亲依着花藤生下了释迦牟尼,到释迦牟尼讲经,远渡中土,顾言倾看了几眼,忽听脚底下隐隐有溪水潺潺的声音,心里一动,既是有暗河,山洞另一边自是还有出口。便弃了佛雕,带着荔儿往前头去,越往前走,竟又隐有光亮,洞壁也没有长明灯,又转了两个弯,行了不知多少步,看见了一泓春水,风吹起的碧漾漾的涟漪。这一处的洞门却是落了锁的,想来往常是不给香客过去的。荔儿惊叹道:“小娘子,当真是别有洞天啊!”顾言倾也是惊喜,“怪不得要锁呢,这处若是有香客一时起了雅兴下去泅水,却是易出事故。”顾言倾看了眼手里的钥匙,试着往擦拭洁净的大铜锁上头的锁眼一插,便听“叮”一声,竟是开了。两人出了洞口,见这潭也不过四十尺来宽,似乎是山的凹槽处。忽地荔儿指着一块六尺来高,竖起来的石头,“小娘子,有人!”大石后头露出一只着了白素中衣的长腿,懒懒地伸展着,似乎是男子,顾言倾心下一激灵,正准备带着荔儿走,忽地便见那人从后头一跃而起,两三个箭步蹿到了顾言倾跟前,唤了一声:“顾家姐姐。”辨不出温度的声音在顾言倾身前响起。荔儿皱了眉,并不识得此人,不由望了望自家小娘子,只见小娘子眉目平静。一身白色单罗中衣,宽宽松松地套在身上,犹滴着水珠的青丝散在肩后,肩胛及胸前似被水迹染湿了,隐约可见流畅的腹肌,一对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此刻眸子里神色难辨,顾言倾微垂了头,没有再打量,低身福礼道:“民女拜见大皇子殿……”一个“下”字尚未出口,顾言倾便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拽了起来,余光可瞥见上头强健的肌肉,只听头顶上的人道:“顾家姐姐,吾说过,你不用向吾行礼。”顾言倾怎般也想不到,大皇子会以这副模样出现在她眼前。顾言倾讶然笑道:“殿下想是记错了,我是姓顾,但是除了昨日的宫宴,并未见过殿下。”饶是昨日大皇子拿着椅子猛砸那只小黑蛇时的暴戾,顾言倾依旧还是觉得,他是记忆里那个爱哭鼻子的小豆丁,大概年长了些,脾气也暴躁了。自己和杜姨是临时决定来的寺庙,所以顾言倾并不觉得此番相遇,是大皇子或是旁人的预谋,不过是偶遇罢了。看他的样子,刚刚应该在此处泅水,估摸是她和荔儿的到来惊动了他。顾言倾不知道,正是她佯作不识时的坦然,让赵慎越发坚信自己的猜测,赵慎原也没准备一定要她承认,认与不认又有什么关系,人还是那个人便行了。“此处风光甚好,不若顾家姐姐等我片刻,我换上衣服后,带姐姐去游览一番。”他声音平和又透着熟稔,有那么刹那间,顾言倾险些就点了头,到底在哪一个“好”字要出口的时候,生生地忍住了,摇头道:“民女不敢劳烦大皇子……”“所以顾家姐姐是觉得,吾穿这一身中衣陪着便甚好?”赵慎的眼里有促狭的笑意,见顾言倾愣了眼,显然不认识他一般,匆匆穿了竹叶青的长袍子,套了靴子,对顾言倾道:“顾姐姐走吧!”顾言倾硬着头皮道:“有劳!”洞口往右走,似有一片桃花林,粉灿灿的一片,这时节,地上落了好些花瓣,微风吹拂过来的时候,便下起了桃花雨。赵慎侧身望着着了一身简洁的白衣紫裙,外头套了一件半臂及膝的藕色褙子,前襟上头绣着淡粉的芙蓉花,粉红的桃花瓣一片片地落在她的发间,肩上,身侧,犹如在梦中。他的顾家姐姐,真的又回来了。顾言倾望着眼前的桃花林,微风吹得异常的舒适,不由伸了手,去接花瓣,忽地觉察到右边灼灼的视线,困惑地侧头看了过去,便对上那一双晦暗的眼睛。“殿下,可是言,民女脸上有东西?”顾言倾口里漫了一点血腥味,她刚刚竟然险些自称“言倾”了,果然对着昔日的小豆丁,她好像难以设防起来。赵慎眸中闪过轻不可察的笑意,望向了面前的桃花林,“吾觉得与顾家姐姐甚是有眼缘,不知顾家姐姐眼下可有什么心愿,吾定当帮姐姐完成。”赵慎盯着言倾的眼睛看,他知道她回来,是为了顾家灭门的事,他希望她会向他开口,纵然他不是储君,但是他是父皇唯一的皇子。“心愿吗?”她眼下的心愿,是敏敏能够好好地从徐家出来。“顾家姐姐不必犯难,今日想不出来,明日,后日,告诉吾也是一样的。”说着,竟是从荷包里拿出了一块白玉龙形玉佩,“姐姐收着!”他说得真心实意,顾言倾总觉得有些不真实,蹙了眉,盯着手心的白玉龙行玉佩,“殿下给我这个干嘛?”赵慎望着顾言倾困惑的眼,她的眼睛小时候便很好看,像点缀了星星一样,熠熠生辉,赵慎的眼里,染了暖意,柔声道:“顾家姐姐,定情信物如何?”平地惊起一声雷!将顾言倾震得脑子“嗡嗡”的,赵小豆丁和她说,这是定情信物?“殿下,你,你,民女是在惶恐。”十年前的顾言倾压根想不到,有一天爱哭鼻子的赵小豆丁,和她说,“姐姐,这是吾予你的定情信物!”天呐!顾言倾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脑子里浮出来以前看过的一部日剧,贤者之恋来,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一直在一旁警惕地竖着耳朵听着的荔儿,见大皇子看主子的神色不对,忙上前屈膝行礼道:“禀殿下,我家小娘子已与沈枢相有婚约!九日后便要大婚。”赵慎冷冷地看向了荔儿,眸子又是顾言倾昨日见过的冰寒。不过转瞬,赵慎又恢复了刚才平和的目光,暖意融融地看着顾言倾道:“顾家姐姐,吾不过与姐姐说个笑话。”他说是笑话,犹自从刚才被雷得状态中没有缓过神来的顾言倾,便也借坡下驴,笑道:“殿下若是九日后有时间,不若去林府喝一杯水酒。”赵慎深深地看了言倾一眼,她这是抬出了林夫人,依旧点头道了一个“好!”顾言倾却是再不敢与赵慎待下去了,请辞道:“民女出来许久,前头义母怕是在找了,民女先行告退。”她又成了与他有君臣之别的“民女”。顾言倾又将玉佩递过去,“此物甚是贵重,民女福薄不敢受。”赵慎眸色微暗,淡道:“顾家姐姐若是不喜,便扔了吧!”顾言倾怔了一瞬,便真的举手将这枚玉佩扔到了身下的草丛里。她知道扔是大不敬,可是若收了,也是大麻烦,溪石那边她便不好解释,她不愿意自己和溪石在婚前还有这些理不清的误会。顾言倾又福了福礼,便带着荔儿走了。赵慎望着那消失在山洞里的藕色背影,喃喃出声:“顾家姐姐,果真是一点利用吾的心思都没有,现在,吾倒愿意,顾家姐姐存了这份心思。”他是父皇唯一的皇子,自幼便见惯了到他跟前来的人,各式样的嘴脸,无外乎都是想在他身上占些便宜,或利用他。唯独顾家小娘子,每次见他,只是逗弄他,将他逗哭为止,但是又会拿着软软的糕点哄他,有时候还会从宫外给他带奇巧的小玩意。小时候他也不能理解自己对顾家小娘子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只知道每每宫里有宴会的时候,他总是偷偷地躲在花丛或殿宇里,希望可以等到顾家姐姐从宴会上出来。他第一次出宫的时候,是十一岁,皇宫外的西南角有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陈仁说是顾家失火了,没有一个人出来,大概都死了。当夜自来糊涂着过日子的他,坚硬地要求陈仁带他出宫,陈仁拿了一套小太监服给他,两人扮作倒夜香的小太监,出了宫,黑夜里,西云大街上一片令人作呕的味道,火已经被扑灭了,是父皇让上四军来扑得火。只是顾家已然化为一片废墟,他看见了一个小郎君在疯狂地喊着“阿倾”、“顾言倾”。不过两年他就在宫里又见到了那个人,原来是明远伯府的庶子,沈溪石。去年他听宫里小黄门说,沈枢相自己给自己取了字,“彦卿”,他便知道,没有忘记顾言倾的,不只他一人。一阵风吹过,身后的桃花又落了一阵花雨,飞飞扬扬地落在了绿色的草地上,薄薄的日光下,赵慎的眼神由晦暗渐渐转为坚毅。半晌,赵慎捏了捏手上的碧绿色玉扳指,对着空无一人的桃花林道:“出来!”忽地,一个敏捷的身影落在赵慎身侧,单膝跪地道:“爷,有何吩咐?”“下去备一份厚礼,送到沈枢相府上。”这边顾言倾和荔儿出了山洞,到了后山入口,才不由轻轻吁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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