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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观察笔记 第15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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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妃听罢怔了怔,不由在庭树下站住脚步,端看杨婉的眼睛。“你这回进宫来,我就觉得你说话做事和哥哥他们说得很不一样。这几年……”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开口问她。“嗯……这几年你在家里,是过得不好么……还是母亲和哥哥对你不好?”杨婉忙道:“不是的娘娘,他们都对我很好。”宁妃的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可是,你怎么说话像含着雪一样,陡然听着到不觉得,可细细一想,竟冷得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姑娘说出来的。”“……”这话看似在试图戳破她,事实上却很温暖。杨婉解释不了,好在此时宁妃身边的宫人合玉从殿内走来问道:“娘娘,今儿婉姑娘还在我们宫里歇下么?”宁妃回过身点头道:“是,陛下现下在何处。”合玉回道:“去瞧皇后娘娘去了。”“好,知道了。”宁妃应了一生,回头拍了拍杨婉的手背,“今晚与姐姐一道歇吧。”杨婉点头,“是,不过等明日,奴婢还是回了姜尚仪,回南所去吧。在娘娘这里住的日子长了,对您不好。”“不必的,姐姐既然去皇后娘娘那里求了恩典,让你在我宫里留几日,你便安心地留着,易琅看见你就开心,你能多陪他玩玩,姐姐也高兴。”杨婉正要说话,见脚底下的小人又拽着她的袖子来回晃荡。“姨母姨母,你再变小人儿看看嘛。”杨婉虽然从来没想过生小孩这件事,但是她对软糯糯的孩子真的是没什么抵抗力。看着他像个小团子一样在他身边扑腾,便蹲下身搂住他的腰一把把她抱了起来。“小皇子哟,你把奴婢的头都要摇晕咯。”宁妃忙伸手替她托了一把易琅的胳膊,出声问她。“婉儿抱得住吗?听说你的脖子伤得很厉害,这孩子如今又重了好些。”杨婉拢了拢易琅的衣领,“早就没事了娘娘。走,我们进去,奴婢变小人儿给你们看。”——这日夜里,地上反潮依旧反得特别厉害。宫人们在内殿烧艾草熏床。杨婉把易琅抱在膝上,用几个小魔术哄得他咯咯咯地笑了好一会儿。乳母过来催好几次都舍不得去丢开她,后来竟然趴在杨婉怀里睡着了。宁妃坐在一旁剥了好些栗子给杨婉 ,说看她喜欢吃坚果,今日又叫人拿了几罐给她。杨婉吃了一颗宁妃剥好的栗子,见她又推过来一大把,之后也没再多说什么,接过她怀中的孩子,走到地罩后去了。杨婉看着眼前的栗子,试着回想了一宁妃的生平。宁妃生平不详,具体死在哪一年,也没有特别明确的记述,只知道,她是婧和帝朱易琅的母亲,后来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被皇帝厌弃了。婧和帝登基以后,也没有给她准追谥。杨婉翻开自己的笔记,撑着下巴犹豫了一阵,终于另翻了一页,添上了宁妃的名字——杨姁。写完后又托着腮静静地在灯影下面坐了一会儿。想起宁妃说,“婉儿,不要跟着那样的人,在宫里走这条路,你最后是不会开心的。”细思之后,又念及其容貌性情,忽然觉得落笔很难。若说她对男人们的征伐有一种狂热看客的心态,那么她对历史上这些和她一样的女人,则有一种命运相同的悲悯。于是她索性收住笔什么都没写,合上笔记朝窗外看去。碧纱外云散星出,好不清朗。——转眼到了贞宁十二年的四月。暮春时节,杏花刚刚开过,落得满地都是。雨水一冲,就淌到了皇城的各个角落。太和殿的重建工程进入了覆顶的阶段,但是京郊琉璃厂却一直交不上瓦料。工部下去一查,查出了琉璃厂一个叫王顺常的太监。虽说不是一件特别大的案子,但是查到最后,却震惊了整个大明朝廷。此人监督琉璃厂十年,竟然贪污了白银两百余万量。相当于贞宁年间,朝廷一年的收入。六部的那些还在等着朝廷救济粮的官员知道这个消息,差点没在王顺常被锁拿入诏狱的路上,拿石头把他给砸死。不过,这件事在内廷的口风却非常紧,各处的管事都召集下面当差的人,严正吩咐,不准私议王顺常的贪案。这日,内学堂将散学,邓瑛正坐在讲席上与一位阉童释疑。杨婉坐在靠窗的一处坐席上,低头奋笔疾书。邓瑛趁着间隙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今日没有当值,所以没穿尚仪局的宫服。藕色襦裙外罩月白色短衫,头上只插着一只银臂坠珍珠的流苏釵。手臂下压着她经常写的那个小本子,手腕垂悬,笔尖走得飞快。偶尔停下笔,曲指一下一下地敲着下巴,想明白之后,落笔又是一番行云流水。春日晴好,透窗枝上停着梳羽的翠鸟。杨婉搁笔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趴在窗上,拿包在绢子里的坚果子去喂鸟。发现邓瑛在看她的时候,便托着脸笑。“你们接着讲,我今天要写的东西写完了。”阉童只有七八岁,到不至于误会他们的关系。转身向杨婉作了个揖:“女使写的东西奴婢看不懂。”说完,又看向邓瑛,“先生能看懂吗?”邓瑛笑着摇头。“我这是鬼画符,你可不要学,好好跟着你们先生,他讲的才是大智慧。”阉童听了冲杨婉点了点头,又道:“先生,奴婢娘亲说,阉人都是苦命的人,我家里穷,不把我卖给官中,弟弟们都活不下来。家里人别说念书,就连字儿也不认识,先生您也和我们一样,为什么您的学识这样好?”杨婉听他说完,站起身几步走到那阉童面前,轻轻地提溜起他的鼻子。“嘿,你这个小娃娃,夸人都不会夸。”那孩子扭动着身子,“您不要捏我鼻子,都说尚仪局的女使姐姐们,个个都是最知礼的,您怎么……”“你说啥?”杨婉被他说得放开也不是,不放开也不是。邓瑛笑着合上书,“你也有说不过人的时候。”杨婉丢开手,抱着手臂站起身,低头对邓瑛道:“他小,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邓瑛捧了一把坚果子递给阉童,笑着应他将才的问题,“先生以前是读书人。”那孩子得了果子,欢天喜地藏到袖子里,抬头又问他,“读书人为什么要跟我们一样做宫里的奴婢。”“因为先生犯了错。”“哦……”阉童的目光忽然黯淡。邓瑛抬起手臂,把书推给他,“去吧,记得温明日的书。”“知道了先生。”杨婉看着那孩子离开时,不留意落在地上的坚果,抿了抿唇。“为什么要对他实说啊。”邓瑛起身走到门前,弯腰把那几个果子一个一个地捡起来。淡青的宫服席地,那只带着伤疤的手,又一次露在杨婉眼前。他捡完后站起身,看了一眼那孩子跑远的地方,看似随意地说道:“他们总会知道的。”“他们知道以后,反而不会当你是自己人。”“为何?”“……”这是一个关于明朝宦官集团和文官集团身份立场对立的研究。身处局中邓瑛不可能跳脱出来理解这个问题。杨婉觉得,如果直白地告诉他,简直就是精神凌迟。于是抿着嘴唇没再往下说,走到窗边重新坐下。谁知刚一坐下,就听到内书房外的场院里传来沉闷的杖声。她正要推窗看,却听邓瑛对她道:“过来,杨婉。”第15章 仰见春台(八)杨婉的手指已经攀上了窗栓,听见邓瑛的声音又悻悻地握了回来。她回过头问邓瑛:“是怎么回事。”邓瑛抬头看了一眼窗纱,只道:“先过来。”杨婉起身走回邓瑛身边,人还是忍不住朝外面张望,“这是在打人?”“嗯。”邓瑛随手翻开一册书,把自己的目光也收了回来,“不要出去,等他们了结。”杨婉点了点头,没再莽撞出声,理袖在邓瑛身旁坐下,凝神细听。春日午后,翠绿的鸟羽在日光下轻轻地颤抖,所有的庭影都对晴日有一种温柔的自觉性。四下万籁哑寂,就连杖声下都听不到受刑人惨烈的痛呼。但杨婉和邓瑛皆明白,这是因为受刑的人被堵了嘴。所以,这并不是什么对奴婢的惩戒,这是处死的杖刑。二人都没有再说话,沉默地等待着外面的惨剧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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