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荷哼了声，听见他咳嗽，又问：“四九说你染了风寒，为什么今晚还出来？”不知何时，她不再看月亮，转过头盯着他，目光灼灼，就是戴在头顶的笠帽有些煞风景，只能模糊看到底下的脸，根本看不清表情。于是她说：“你不能把帽子摘掉吗？”“戴着吧，别把你传染了。”好吧，听着这个理由还算满意，就不计较看不清的事情：“你还没说为什么出来。”陆史虞沉默了会儿，有些不自在。他活到现在，前十几年说的话，除了念书还是念书，后来又在国子监和一帮学子斗智斗勇，话说了许多，但仍然不怎么会和姑娘家相处，犹豫了半晌，才道：“咳，弄丢了梅花。”弄丢梅花？蔺荷嘴角不由得翘起来。“不是莲花？”“梅花，红白梅。”散了热的脸颊又飘起红晕，她故意问：“你的梅花不是扔巷子里去了？来这里找什么。”“去找过，跑了。”“梅花还会跑？”“嗯。”蔺荷：“那你找到了？”陆史虞：“应该吧。”他笑了笑，沙哑低沉，在空谷的巷子里，淡淡飘散。蔺荷最听不得他笑。明明平日里一脸别人欠他八百两的臭样子，笑起来的嗓音却给人温柔的错觉，有一只羽毛挠在指尖，痒的她不停摩挲着衣摆，忽然，她叫他的名字：“陆史虞？”“嗯？”黑色的皂纱被两边掀开，陆史虞瞳孔微缩，直至精致的睫毛划过脸颊，单薄的唇被轻轻咬了一下。皂纱落下，两扇纱布互相交叠，视线里多了几层黑幕。“……”黑不见底的巷落里，墙头瓦片缺了几页，一只狸猫悄无声息地从顶上走过，脚步一滑，发出凄惨的喵叫。与此同时，巨大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无数的细小烟火四处散开，暂时照亮了黝黑的巷。陆史虞看到蔺荷通红的脸颊上方，一双眼睛在夜里亮的吓人：“我听说，接吻可以治疗风寒。”第58章 皮蛋瘦肉粥“找到段大哥之后, 告诉他我没有事情，然后再替我向他说声抱歉。”四九点头：“好勒，蔺姑娘, 你放心就是了, 您的那位朋友, 说不定已经先回去了。”看花灯的人那么多, 一不小心就会走散。若是小孩子可能会危险些，但一个大男人, 四九觉得完全不用担心。“应该不会，他还是很有责任心的。”话说完，旁边突然传出一声嗤笑。蔺荷一顿，转头看向因为风寒太重, 回来后直接躺床上去的男人：“怎么，陆大人有问题？”陆史虞：“听说蔺姑娘和这位朋友只认识了两天，对他的品行这般熟悉？”“唔, 差不多, 不过和陆大人比那就是完全的陌生人了。”她眸光里含着笑意，陆史虞想起之前的那个吻, 顿时不说话了。然而嘴巴闭上, 肚子却开始咕噜咕噜乱叫。整日的时间只喝了些茶水，到这会儿，肚子终于忍不住开始叫嚣，陆史虞表情一僵, 故作镇定地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试图盖住声音。“四九，你多久没有吃东西了。”“啊？回老爷的话，奴才看花灯的时候买过两个火烧, 那摊主还是用蔺姑娘的发面法做的，特别松软。”陆史虞却好似听不懂，说：“你想吃什么让赵大娘给你做，不用忍着。”“可是奴才刚吃……”“噗。”突然，站在门口的蔺荷笑起来。她实在是为某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做法感到好笑，不过待四九无辜又可怜的目光看过来时，还是选择给堂堂国子监司业留面子，开口说：“正好我也饿了，打算做点东西吃，你若是吃的话，可以多做一份。”蔺荷的厨艺和赵厨娘的厨艺完全不是一个水平，原本不想吃饭的四九也改变主意，立刻答应：“好！”“咳咳，本官也饿了。”“哦？那陆大人要不要一起吃啊？”陆史虞板着脸，严肃点头：“多谢。”*****已经戌时正点，蔺荷不打算做些太难消化的东西，而且风寒的病人最好吃的清淡点，便让四九去找段怀山的时候，顺便把自己家里一个棕色的陶罐搬来。四九答应了，等人走后，陆史虞才好奇问：“是什么东西？”难道是什么腌菜之类的？虽然蔺荷腌的小咸菜味道确实不错，但他觉得以自己的嗓子，恐怕吃下去之后会变得更厉害。“刚搬过去的时候做的新吃食，现在应该好了，”蔺荷笑，“味道比较奇怪，并不是广泛意义上的美食。”这样说，陆史虞更加感到好奇了：“奇怪的味道？有多奇怪？”“唔，大概就是——喜欢的人会非常喜欢，不喜欢的人吃一口都要吐掉。”蔺荷看向陆史虞，忽然变了一副表情，恶狠狠的，“就算感觉难吃，你也不能吐掉！”“……”男人根本没有把蔺荷的威胁放在心上。他并非口腹之欲特别重的人，以前能吃得下粗粮饼子，现在就能吃下所谓的奇怪食物。直到四九把陶瓷罐子搬来，从里面掏出一个个沾满泥土、灰不溜秋的……泥巴？“奴才找了半天，除了装酒的罐子，只在厨房找到了这个。”四九有些担心，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小起来，以为是自己拿错东西，不料蔺荷点点头，满意道：“就是它！”打开陶瓷罐的封口，灰尘呛的几人咳嗽不止，空气中弥漫着石灰的味道，陆史虞撑着床铺坐起来，表情严肃：“本官觉得，人还是应该吃些正常的东西。”“没错没错，泥巴还是让地龙去吃吧。”四九也害怕啊，原本以为是吃美食，没想到是吃泥巴，顿时什么心情也没有了。要不是碍在身份上，他早就了逃之大吉。蔺荷瞧见两人的样子。一阵无语：“什么泥巴？这是鸭蛋！”“啊？鸭蛋？”“吃过叫花鸡没有，这个和它差不多，都是在外面裹了层东西。”蔺荷当着两人的面拿起一颗鸭蛋，轻轻一磕，皮便碎了，将其剥掉后露出里面已经熟了的松花蛋，也就是皮蛋。平日里的鸭蛋都是用热水煮熟，而皮蛋则是利用熟石灰的化学物质使其变性，所以腌制的过程就是它变熟的过程。蛋清变成了深琥珀色的透明固体，里面的蛋黄颜色更深，几乎接近黑色，蔺荷将它托在手心展示给其他人看：“怎么样，不错吧？”陆史虞：“……”四九：“……”这东西真的不是毒药？怀着恐惧的心情，二人目送着蔺荷去厨房。陆史虞住的院里有个小厨房，但从未使用过，好在里面的东西比较齐全。蔺荷简单收拾了一下，端锅煮上粥，大米粥，多加些水，力求稀薄一点，放在灶上慢慢煮。之后开始准备配菜。暖房里种出来的小油菜，洗出三颗来切碎，肉选择的是脊椎骨内侧的条状嫩肉，一般叫做猪里脊肉。切成丁后用生抽和淀粉腌制一下，这时候便动手剥皮蛋，考虑到三人的饭量，蔺荷剥了六颗，再切成细小的丁。如此算是全部准备好了。起锅热油，葱姜炝锅带出香味儿，将切好的肉丁放进去爆炒，炒到全熟，再加入皮蛋，皮蛋是熟的，所以只需要稍微翻炒几下。关上火后，借着余温把油菜碎闷热，此时，米粥也煮好了，将二者掺在一起搅拌均匀，散发着浓浓皮蛋香的皮蛋瘦肉粥就做好了。房间里，四九忧心忡忡：“老爷，等会儿奴才不会真的要吃那个鸭蛋吧，说实在的，奴才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黑的鸭蛋，这……要是奴才不小心离开了，希望老爷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帮奴才照顾一下爹娘。”陆史虞皱眉：“胡说什么。”“老爷相信蔺姑娘？”陆史虞点头：“当然，她可是国子监的厨娘。”“……您不也是国子监司业嘛。”虽然生病，陆史虞依旧大义凛然：“本官不会做饭。”而且，他怎么敢质疑呢，陆大人在上元节这一天学会的第一个知识，就是不要和女子较真。四九：“……”片刻后，态度渐渐改变：“老爷，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若有若无的香气，引得房间里唯二的病人和照顾病人的书童往外伸脖子：“奴才觉得，有点儿像米饭。”“不，是咸的。”“或许是炒饭？还有肉的香味，难道蔺姑娘炖了猪肉？”四九猜测。不等二人得出答案，那边蔺荷已经端着餐盘进来，薄薄的木板上，放着三个小碗。“原来是米粥啊。”四九偷偷嘟囔。语气有些遗憾，主要那股子香味实在香，高高吊.起大家的期待值，眼下看到成品只是普普通通的米粥，不说失望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