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濛前头的笔记本里写满了接下来的工作, 心里想的东西倒是情不自禁地体现在了纸面之上，看上上头不大不小的一个“赔”字……
当钱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如果不是瞎捣鼓，想赔都难，毕竟就说股权分红、房产收租……随便单拉出哪一项，就足够她乱花好一阵。
林濛本来就是个低物质的人，她平时吃喝花用都挺随意，毕竟当年在她和诸郁深一道创业发家前，她也只不过是个中产家庭长大的女孩，对什么奢侈品、名牌都没有太大的追求。
就是有钱之后，家里堆叠成山的包包、跑车……也都是诸郁深以送礼的名义买回来的，林濛至今为止, 反正还未掌握看一眼包，就认出这是某某年限量款的神秘力量。
这点也曾经让闺蜜冯靓靓吐槽过挺多次, 这说的频率高到林濛随便想都能复述出她的台词——
“得，你这苦行僧就继续苦行吧，也不知道这么多钱存着要做什么？又不缺那点利息？你就不知道花钱买买开心？”林濛还记得冯靓靓说这话时激动的小模样，“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不花钱到底图什么？就图变仓鼠，把钱越屯越多？”
冯靓靓这想法看起来似乎异于常人, 但是在她的生长背景却挺正常, 衣食无忧、有房有车、存款花不完的情况下, 对于她来说如果钱能买得来快乐——那花钱又如何？
可是……
林濛忽然笑了, 她想冯靓靓应该也没有想到, 有一天她这个节约派闺蜜，会一门心思奔着赔钱去吧？
还想要赔一个大的。
不过至于要怎么才能赔钱，这又是另一门学问了。
要怎么做才好呢？
林濛看着刚写在纸张上的《信鸽》和《深海孤岛》两个名字陷入了沉思。
她是做不出故意把好片子拍坏的事情的，就算之前，真的赔钱心切的时候，她不过也就是使劲了花钱、砸钱，试图让成本飙升回不了本，又或是专选了出了名不会红的题材下手……
当然，她的种种举措目前为止都成功……翻车了。
不过不打紧，林濛是做过研究的，电影的损益线，其实在投资初始，就能算出来，而一部电影能承担的电影大盘是一定的，她钱多，多砸点钱，就一定能赔。
尤其是《深海孤岛》这种类型的片子，明摆着在国内是不受欢迎的。
所谓的大制作，如果没有套上一个有点深度的内核，能让人细思极恐的话，最后十有，就是口碑翻车，评分一低，买票的人就少，毕竟现在国人里会靠评分买票的还是占多。
不过问题就出在《信鸽》上，林濛看着《信鸽》幽幽地叹了口气，这部电视剧的剧本，她怎么看都算是好剧本，顶天了就是过程比较惨烈，但此类片子惨烈的可不少，刀尔戴目前看来，导演功力也同样十足。
这电影能在什么地方花钱呢？
此刻还在为赔钱深思的林濛并没有真如论坛的网友们说的，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否则她应该就能放下心来，开开心心地喝杯茶。
什么叫瞌睡就有人送枕头，这就是了。
赔钱的康庄大道，说开就开，完全都不带让人准备的。
……
《信鸽》的试镜安排得很快，这也是拖了刀尔戴的福，虽然因为他跑来拍《信鸽》和父亲刀宥鸣发生了点争执，可最后看到儿子急着找人试镜，刀宥鸣还是没忍心置之不理，插手帮忙在圈内好友内吆喝了一圈，消息传得快，来的人也多。
《信鸽》是一部标准的群像电视剧。
讲述的是一群在民国年间，进行地下工作的红党人员，如何在果党和日军的包围下求生，并向外传递各种信息的故事。
信鸽是通过漫长的飞行传递信息的鸟，它们在将信息送达后，又会通过孤单又漫长的飞行归巢还乡。
可有的信鸽，一旦踏上出发的路，就再无归途，这部电视剧讲的就是一群归不了家，只有前路的信鸽。
可以说剧本里描述的每一个角色也很出彩，严格意义来说，这部电视剧是没有真正的主角的。
张成虎的心慈手软，被李和压着给改了，前几集里高光的角色，死得戛然而止，甚至没有铺垫，没有后续。
张成虎犹豫地问过林濛，要不要改了这段，按照电视剧的常规操作，类似的情节是得分为三段的，死前铺垫、赴死过程渲染、死后还得振奋一下革命同胞……三连击把情绪铺垫到了极致，基本都是催泪大弹。
林濛没答应，这么铺垫，虽然挺符合商业的需求——大部分观众，是需要这么个情感铺垫的，就像很多电视剧里的出轨戏份一样，基本都要有前后情节，来增加观众的激烈情绪。
但是，她认同于这片子的艺术性就在于此，林濛也能从中感受到编剧想要表达出来的东西。
电视剧里，也许有人会记住他们的名字，可在那个年代，更多的是前仆后继的无名之辈，他们将尸体填在通往和平的路上，他们缄默着，一生没有姓名，就连死也像是一片草叶一样，轻轻地落在地上，很快腐坏无踪无影。
再者就是，她目前也不需要为了收视率妥协。
李和从张成虎转述的话语中，听出了林濛如同他知音般懂得他心的想法，灵感迸发，又是和张成虎一起关在小黑屋里改了好几版，最终放在林濛面前的，已经是个艺术性极高，牺牲了许多商业性的“惨烈”剧本。
刀尔戴很喜欢这个剧本，还担心林濛会改，犹豫着是不是要劝劝林濛，如果说之前的《信鸽》还只是个好剧本，那现在已经可以说是个让导演见猎心喜的精品剧本了。
他爱不释手。
只是还没等他去劝，这剧本就正式定稿，整个剧组围绕着剧本开始运转起来。
能够将这样的剧本拍摄出来，做成成片，刀尔戴浑身是力，在试镜前赶工，为人物写满了升级版小记，林濛大概看了一眼，叹为观止，就算是剧里只出现两集的人物，刀尔戴都能给写个小两千字。
可正因为他前期准备的充分，试镜的过程中，刀尔戴的脾气便也越来越大。
被特地请来的李和一开始还想发表点意见，后头看着他心里觉得□□十分的演员，被刀尔戴一个个ass，他便慢慢地沉默，和林濛、张成虎凑在一起喝起了茶。
导演这么“丧心病狂”，他们要再跟上……估计今天就没一个演员能过了。
长达三天的试镜，肉眼可见的刀尔戴脾气越来越暴躁，他那双因为熬夜黑眼圈挺重的眼睛锁定在每一个出场的演员那，或失望、或愤怒，偶尔有几回欣慰。
林濛只负责做好后勤工作，衔接好每个演员的试镜，顺便随手在刀尔戴愤怒结束时递上一杯茶水。
一直到了试镜快结束，刀尔戴总算把演员定得七七八八，基本每个角色都有两三个备选准备在终选后签订合约。
可唯独作为全剧关键线索，勉强能被称为一番的男主，还没定下来。
趁着外头再安排下一组的时候，刀尔戴忍不住看向一直在旁边“摸鱼”的三人组。
“林总，李编剧、张编剧，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天来的演员里，有谁比较适合当男主演？”他伸出手抓了抓头。
今天来试镜的演员，有薪资很低科班出身刚毕业的新人演员、有在影视城里摸滚打爬，什么群演镶边角色都演过的老资历、也有薪酬超过千万级别的流量或老戏骨……
刀尔戴不得不承认一分钱一分货，现在圈出来的备选演员里，大多数还是高片酬的演员。
这其中关系到的不只是演技的问题，还有脸的辨识度。
虽然有的角色，剧本里大概描述出来的感觉是长相平平，可真找一个长相平平毫无辨识度的人担当重要戏份，完蛋，到时候估计等人死了，还有观众一脸迷茫，原来刚刚死的那个是主要角色？
只是男主演的戏份多又内敛，他在全剧中，没有哪怕一次情绪外放。
这说起来很玄，可刀尔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他要的是一个……能够让别人乍一看，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情绪变动，又能通过细微的细节表现出他情绪变动的人物。
而之前已经试镜过的演员，要不就是太外放，来个大喘气、语调提高，甚至还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这些全都是理解不合格。
剩下的一部分，则是直接来个面瘫脸表演的，你看完他表演你都分不清他到底是真·没感情的工具人，还是确实克制得太好。
林濛和两位编剧都摇了摇头，虽然刀尔戴的要求高，可选出来的人确实合适，而他看不上的，他们三也瞧不太上。
“对了林总，这些角色，预算会不会有些超过？”虽然刚刚刀尔戴看了好几回林濛的眼色，可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他脸可没那么大，面对出品人，还是得礼貌询问的，虽然他是听说，林总向来很尊重导演，很少过度干涉导演创作，可是吧，这不干涉不也得有限度吗？
他亲爹当年也说会尊重他的选择呢，可这就像是小时候父母常说的“红包替你保管，长大了给你”一样，反正这件事在刀尔戴这就没成立过。
刀尔戴已经在心里做起了艰难地选择题，犹豫着那些是可以放弃的、那些是一定要留下的。
“不用，都留着吧。”林濛看他，“只要你觉得合适，那我们就定了这个演员，一切以成片质量为准。”
刀尔戴的眼神里满是惊喜，他不敢置信地又问一遍：“真的？”
林濛点头，她还巴不得刀尔戴选的演员更贵一点呢。
现在她就像个游戏里的小人，投上不断冒出金色的增加数值的记录。
“加一千万。”
“加两千万。”
完美。
“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选到合适的男主演。”刀尔戴叹了口气，林濛见他说完，也就让旁边负责协助的工作人员叫下一个人进来。
这回走进来的男人不算太高，大概一米七二左右，身材偏瘦，长得不算老，可也看得出有点年纪，大概能有个三十近四十左右。
林濛看着这男人有点眼熟，不过想不起名字，她低头随意地看着桌上的资料。
她还没看仔细，就听到旁边的张成虎和李和都发出了有些惊讶的声音，她认真一看资料上的照片和名字，心里也想起了眼前这男人的事迹。
这男人的名字叫冯砂，出名得挺早，演过不少耳熟能详的好作品。
不过林濛记得清楚，比起对方演的作品，更为出名的是几年前的一场风波。
当时他和剧组里的一个演员直接在棚内大打出手，还直接闹到了警察局，被行政拘留了好几天。
这事情一出，新闻就立刻炸了，当红演员被实锤暴力狂、法制咖，墙倒众人推，之前的黑料一个又一个出来，很快，他在娱乐圈里就没什么声音了，只偶尔演些没什么戏份的配角。
这件事后来也得到了澄清，据说是当时和冯砂演对手戏的演员，因为一些细枝末节的原因和他有了冲突，多次故意在拍戏时挑衅，说些不三不四地话，结果最后冯砂终于没忍住，和对方动手，两人打出了火气，后头才闹出了那些事。
但澄清来得很晚，彼时冯砂早就错过了流量迸发的时期，圈里的好资源就那么多，没人乐意让他挤进来吃一口，来自外人的同情、可怜、遗憾也没持续多久，这些关注就像是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他和从前没什么区别，依旧在一个组一个组之间辗转演着配角，没什么声音。
“开始吧。”刀尔戴心里也惊讶，虽然他不太愿意启用没什么名气的演员，但是这部妨碍他接受试镜。
这回试镜，演员们都能拿到一段剧本，前后有人设地解释，还有几句台词。
冯砂没有停顿，直接走到了视线交汇的中间，那儿放着桌椅，他直接坐下，似乎在听着别人汇报。
剧本里这一段，是潜伏在敌方高层的冯砂，接收到同志死亡的消息，他甚至不能知道离开的是哪一只信鸽。
“行动如何？”他随意地说，手上的动作似乎还在写字。
试镜没有安排对戏的演员，冯砂像是听到了什么汇报，接着往下。
他手上的材料已经写完，空举着拿起来看了看：“你是说，没抓到活口，当场枪毙了？那查出什么没有？”按照他的角度，能被举起的材料遮掩住的目光里一瞬间有伤感迅速划过，又化为冷冽。
“麦穗，不要告诉我现场只查获了一个名字？”冯砂念叨着这个名字时加重了语气，而后拍着桌子站起来严加责骂起了下属，骂起了他们不知抓活口，在和红党的争斗里落了一乘，这样下去怎么向太君交代。
下属似乎唯唯诺诺地道歉着，他不耐烦地挥手：“滚出去。”他又仔细地交代了任务，要下属细细地将周边情况、人员情况调查清楚，等到下属离开，他慢慢地又坐回了那张椅子。
他默念着刚刚才第一次听到的名字，没有出声，慢慢地又坐直了身体，重新开始了工作。
哪怕是无人时，他也不会太过露出狼狈和感怀，因为他没有资格软弱。
等到冯砂结束表演，坐在这的几人都很投入，只是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大家又迅速地回复了面不改色，冷静地像是在写着什么，冯砂点点头致谢就离开了，没有多说什么，很快，下一个试镜的演员就进来了。
试镜一结束，刀尔戴的眼神就黏在了林濛的身上，他犹豫着要开口，却又把话吞了回去。
冯砂吃亏的点，不止在于这几年他人气下滑，完全撑不住收视，还在于他当年打架现场视频的流传程度之广超乎人们的想象。一度还成为某站的鬼畜素材，人称冯氏铁拳，就连林濛这种之前没怎么关注娱乐圈的，都见人发过冯砂的打人动图。
张成虎和李和也看了过来，刀尔戴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家都猜得到他想要说什么。
“林总……”
“刀导，你想要冯砂做男主演？”
刀尔戴想学着父亲硬气地一拍桌子说对，但想到林总刚刚给他允诺的约全明星阵容又有点怂了：“对，我看来看去，还是冯砂合适，其他演员都差这么点味道。”
只可惜世界上的事情都不能两全，演技好的，流量差点，名声也一般；流量好名声也不错的呢，演技又不行。
他想了半天，竟然没法替冯砂说话。
众所周知，当某个演员有了深入人心的代表作后，再演其他的角色，时常会让群众出戏，冯砂以前的角色倒不深入人心，但打人的动图还挺让人……印象深刻的，想到观众看了会出戏，刀尔戴也忽然有点犹豫了。
“刀导，你是导演，我不是。”林濛不疾不徐地说，“想要什么样的演员，是交由你来决定的，而我，只负责给钱。”
刀尔戴眼神一亮，他当然懂林濛的意思：“那林总，我就定了冯砂？”
“别着急。”
林濛这话让刀尔戴有些沮丧，他以为是林濛动摇。
“刀导，你刚刚不是说你觉得这些演员不行，还打算多约一些来吗？”林濛记得刚刚刀尔戴说过这话，毕竟试镜的时间未必那么凑巧，总有漏网之鱼，既然刀尔戴想精益求精，那多等一等也行，“你别着急，等都看过了，再订你最欣赏的演员就好。”
刀尔戴一听这话又笑开了：“好的林总，我晚些时候和两位编剧们讨论讨论。”
他斗志昂扬，这回他总算能离开父亲的阴影笼罩好好的自己做一次主。
刀尔戴倒是真没想到，圈里所有关于林总的传言全无夸大，林总真是……一心以导演为重。
……
在刀尔戴因为林濛的听从得到了buff加成的时候，另一边正在继续各种做前期准备的况朝之，因为出品人林濛的过度干涉，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