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林濛正对面的, 是之前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刀尔戴。
上回见面还是在金凤电影节，当时刀宥鸣和刀尔戴一起到他们影厅看了《西山上的少年和少女》，那时两方没有接触，林濛对刀尔戴也只是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林总，你好。”刀尔戴难得紧张，又喝了口水，他带来的材料很多，此刻正放在林濛前面的桌上。
朱旭芳把造梦娱乐要找一位导演合作拍摄一部民国剧的消息放出去后，不少导演都找上了朱导，只是其中不少连朱旭芳的那一关都没过，他那头才筛选到一半，就瞧见了其中有些“特殊”的这位。
他稍微打听了点情况, 就联系上了林濛。
刀尔戴之前拍摄的那部电视剧，虽然在播出时被《打开这扇门》的宣传压了一头, 可口碑挺不错。
当然，圈里对他的评价也褒贬不一，有不少人说刀尔戴是全靠父亲刀宥鸣帮衬着，实际的导演能力估计一塌糊涂。
朱旭芳还打听到，刀宥鸣那正在替儿子筹建新的剧组，听说编剧剧本都写了一大半了。
林濛翻看着桌上的材料, 朱旭芳送出去的只是《信鸽》的大纲和简要的人物情况概述, 刀尔戴就凭借这些写出了厚厚地一叠人物、剧情分析, 看得出来, 对方花了很多功夫在准备。
“我……”林濛想了想, 直接问道，“我听人说，你的父亲那好像有别的安排，你这么过来，会不会不大好？”
刀尔戴实话实说：“我还没和他说，不过我能说服他的。”
林濛有些疑惑：“你是因为这剧本特别吸引你才来的吗？”
《信鸽》这个剧本固然写得好，可也没好到一骑绝尘的地步。
圈里像是这样逻辑自洽，节奏好的剧本，可不只是这一本。
林濛相信，以刀尔戴之前对儿子的关照，十有找到的编剧也很不错，写的剧本就算不够好，也不至于太差，刀尔戴这么从他亲爹那“叛变”过来的态度，她实在很……迷茫。
再怎么样，还是在亲爹手下更舒服吧？而且在这样的前期口碑积累期，有父亲的协助，更能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怎么会选择和造梦合作呢？
“不是因为剧本。”
“那是？”
“是因为林总您。”刀尔戴语气坚定。
……我？
林濛迷茫地看了过去，她这又是做了什么？
一说到这，刀尔戴打开了话茬，滔滔不绝：“林总你可能不知道，打从那一次，《清河记事》和《打开这扇门》正撞上，我就开始关注造梦娱乐了。”
他在圈子里，能了解到的消息比圈外的人要多得多。
刀尔戴把造梦娱乐出品的所有作品都看了一遍，也对他们对自家作品的态度、给予旗下员工的待遇这些有所耳闻。
“林总你可能不太觉得，但造梦娱乐，对大部分导演真的非常有吸引力。”
刀尔戴可不是为了夺得《信鸽》的导演之位才拍马屁，他只是有一说一。
现在是市场经济，有梦想，那也得先吃得起饭。
圈内哪个导演，没遇到过向资本妥协的事情？就算是他爸，不也曾经做过为了投资商，不得不在电影里加上可有可无的角色，或是为了票房，不得不在演员选择上改变最优选。
他爸曾和他说过一个道理，所谓完成度，都是相对的。
作为导演，当然会希望自己的想法百分百呈现，不用考虑任何外在的因素，可这并不现实。
他们只能在更多的时候，选择放弃一部分，争取得到更多的利益。
为了能吃饱饭，大部分人都一定程度上的牺牲了梦想，对作品的要求；只是牺牲的程度略有不同。
可造梦娱乐却走的是一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就像《西山上的少年和少女》的一个全景镜头，是从遥远的地方拉近，看起来是一镜到底，但只有细微观察，才能看出其中有镜头拼接的痕迹。
刀尔戴那时算了下单这一个镜头得花多少钱，就忍不住惊讶，明明也可以将就地随意拍一下的。
“……我也有我的私心，我希望能有一次在我父亲的管理之外拍摄作品，不过我更期待的，是能和造梦娱乐合作一次。”
听完了刀尔戴的话，林濛没说话。
她还真没想到，有人会冲着她来，想和公司合作。
刚刚刀尔戴夸奖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肉麻得有点过了头。
“我知道，合作方有很多，可能真正做到尊重作品，为了作品的完成度，和导演、编剧朝着一个方向努力的，目前为止，我只见过造梦。”刀尔戴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全是期待，“我也想知道，我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创造出什么样的作品。”
之前的话说完，刀尔戴也就进入正题，正式推荐起了自己。
他拍摄有一部上星电视剧作为代表作，口碑不错；民国剧虽然从未拍过，不过他从16岁开始，就经常在父亲的剧组帮忙，对拍摄技巧也很了解，再加上厚厚一叠的剧本理解，主动提出的不算高的身价……
刀尔戴就像是在路边大甩卖一样，恨不得能把自己所有的闪光点都掏出来。
当然，除了身价这一点想另行商榷外，刀尔戴几乎可以说是符合了林濛现在的一切要求。
林濛思前想后，只和刀尔戴说，等确认后一定马上通知，等到他离开，依旧坐在座位上的林濛有些出神。
之前她的合作对象，说白了……大部分都是她救人于危难之时，虽然公司里的员工，时常各种吹她的“彩虹屁”，可她从没有多想。
可像是刀尔戴这样，和她之前从没有利益关系的人，忽然在她面前一脸真挚地说，造梦娱乐让他有多震撼、有多向往的时候，林濛的心忽然被轻轻的碰了一下。
林濛随手打开手机，和往常一样，她的通知栏那又都是提示。
她只是个娱乐公司老板，旗下的艺人也不多，也不存在什么被粉丝天天发私信骂的情况。
给她发来消息的除却许愿的、说风凉话的杠精、不知为何找她借钱的、推销自家偶像的外，更多的都是在滔滔不绝地抒发对造梦的喜爱。
【呜呜呜，我永远喜欢造梦娱乐的作品！感觉只要看到造梦的logo出现，心里就立刻放心了，这绝对不会让我失望，你永远可以期待造梦娱乐给你带来更好的美梦。】
【翻了之前的微博，在之前夏天的时候，我才说过谢谢造梦娱乐给我带来一个夏天的感动，可现在看来，好像已经能把一年四季的感动都托付给林总了。林总，下一部戏拍一拍刑侦片如何？感觉好多年没有看过好看的刑侦片了！】
【社畜前来报道，日常许愿老板早日向林总学习，比起造梦出品更让人羡慕的应该是造梦娱乐本身了，每回看到造梦员工在某乎答题时透露的待遇，我都看得酸到了家，这才是真正的制造美梦呢！当然，对于我来说，这是制造触不可及的白日梦。】
……
类似的消息还有许多，每天都看不完。
之前隐隐约约有感觉的事情，此刻真切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一开始以赔钱心态所展开的事业，居然不知不觉地，真造了个梦。
好像她和造梦一起成为了别人心里的月亮。
时空错乱般想起的是当年林深处出品的第一个游戏进行公测时，塞满了官方微博的评论。
那时看着下头整齐地夸赞、兴奋地喊着要去呼朋唤友一起来玩的人，心里剩下的全是责任感和成就感。
现在，她好像已经抓住了新的成就，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林濛正想着事情的思绪忽然被打断，打通她电话的是个之前没有存在通讯录上的号码。
她很干脆，直接挂掉，本来诈骗电话、广告电话就多，更别说她的电话现在知道的人多了，有时莫名其妙打来的人也多，类似这样的陌生电话，她是一概不接的。
……
电话被挂断，握着手机的人一愣：“尤总，她没接电话，直接挂了。”
正坐在会议桌主位的是尤氏娱乐的老板尤鑫言，他胖得厉害，眉头一皱，都有肉挤在一起露出沟壑模样。
国内娱乐行业这十来年间发展高速，从中过手的钱累加在一起也是个惊人的数字，这头的蓬勃生机，也吸引了不少实业公司也选择了将自己的投资方向转向了娱乐圈，尤氏集团便是其中一家。
他们进入娱乐圈的时间还不长，至今只有六年，不过他们资本雄厚，现在旗下签约的艺人、挂靠的艺人工作室数量颇多，也囤积了不少知名i。
尤鑫言是尤氏集团老总的弟弟，接手了尤氏娱乐后，就一门心思想将公司做大做强，好在兄长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争取能回到尤氏集团总部，杀个回马枪。
他心眼多，走一步看三步，却哪想得到，今年连着遇到了两件倒霉事。
“你给她发个短信，把情况说明一下。”尤鑫言不耐烦地说道。
尤鑫言以前还在尤氏娱乐的时候，就最爱做报告，去年春节前后回尤氏集团述职的时候，他和以前一样，向股东们描述出了一个大场面，他夸下海口，三年内尤氏娱乐的收入将翻倍，还将拓展现有领域，收购院线、影院、后期公司等；并出品电影若干部。
他说得出也做得到，早早地就开始研究起了圈内的公司，打算收购其中一部分来扩大尤氏娱乐现在的业务，只是说得容易，做起来难，他挑来挑去，挑中了一家综艺节目制作公司，还有现在在特效圈里声名斐然的猛犸象特效。
只是，如果挥舞着钞票上门出价，那十有会被人当冤大头，要个天文数字，更别说现在猛犸象特效还是国内特效圈公认的第一，前景光明，发展顺畅，想来公司老总也不会轻易出手。
不过这对尤鑫言可不是问题，明的不行，走暗的，他调查了一番，知晓猛犸象由于急速地夸张和发展，资金链有些紧张，便为它量身定做了一套收购方案。
没错，让猛犸象特效焦头烂额，甚至老板都差点成失信人的那家影视娱乐公司，正挂靠在尤氏的一位股东名下，签的那份高违约金的加紧高价合同，也是在尤鑫言的安排下签下的。
一切都很顺利，从猛犸象无法按期完成工作，试图协商不成后被起诉，到资金链出现严重问题，完全按照尤鑫言的预想进行。
可尤鑫言万万没想到，他只是几天没关注，想让猛犸象再降降价，居然就特么被人捡漏了？！
而捡漏的那造梦娱乐还和他们很有缘分，想到这尤鑫言就气得牙牙痒。
早就知道明年有献礼片任务的他，花了不知道有多少钱为公司形象请了营销水军，还主动出品了不少主旋律片，千辛万苦地在官方那挂了个名，结果这献礼片名额临要到手，被忽然冒出来的造梦娱乐截了胡。
这可不只是亏了利润，关键的是亏了地位，他们想要成为圈内数一数二的公司，就得是从上到下的碾压，这献礼片就是其中一环。
后来他又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才让宣传部门勉为其难地同意，说他们可以拍一部主旋律题材影片，届时部门内审，如果通过，允许他们以献礼片的名义宣传，如果没通过审核，那就只能自行上映。
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可他却被同一个公司绊倒了两次！
当然，尤鑫言也知道不能随意树敌，他虽然对造梦娱乐这名字带着天然敌意，可还是耐着性子的决定用沟通解决问题。
只是想到要多花的钱，尤总就心痛得厉害。
他难不成是欠了这造梦娱乐的？
“尤总……她回了。”
“怎么说？要价多少？她打算原价转让吗？”尤总不抱希望的问，毕竟怎么想对方也不会是冤大头，有人问价还原价出售，不太可能。
“她……”
“她怎么她？”尤总很不耐烦。
“她说，她不卖。”
听到这，尤总倒没生气：“你没和她说我们是尤氏娱乐的？你让她尽管出价，钱不是问题，以后我们两家娱乐公司还可以合作，比如以后可以一起投资电影之类的。”
想了想，为了增加说服力，他又补充：“你多说一些，比如我们之后要投拍的片子，手里的i，再重点强调一下，现在国内对特效的需求不大，我们公司需要这个特效公司，主要是为了替公司的影片提供好后勤工作。”
这理由……当然是假的，尤鑫言认真分析过，这几年对特效的要求越来越高，虽然国内还是以2d电影为主要拍摄模式，可国外人家早就是3d主流，没准哪一天就要4d满地走，分分钟奔5d了。
现在就连拍个电视剧，都经常要加上大特效了，尤鑫言怎么都觉得，特效公司这行业，绝对有利可图。
可是在国内，猛犸象和其他特效公司的差距拉得太大、太大了，如果收购不了猛犸象，收购那些破鱼烂虾，他还不如自己成立一家特效公司从零开始。
可这样的想法，在国内可不是主流，尤鑫言抱着林濛也许不识货的期待，寄希望于对方能转手把收购的部分卖出。
“尤总，她还是说不卖。”
尤鑫言听不下去了，直接拿过助理手中的手机拨出了电话，幸好这回林濛知道是谁接了，否则估计又会直接挂掉。
电话里的他和往常一样，套话一套接一套，大谈之后的合作，和林濛在这交易里能赚到的东西，还不忘科普一下类似猛犸象特效这种普通特效公司，娱乐圈里一堆，没有必要非拘泥于这一个。
不过说再多，还是要以利益动人，对比着之后的前景，尤鑫言给出了杀手锏：“林总，像是这样的特效公司，国内也都是起步阶段，这几年还得砸不少钱进去，砸了都未必能听见响，你听我一句劝，不如把这特效公司卖我，你出个价，我们尤氏有钱，你看，你这一转手，不就发达了？”
林濛听得不耐烦。
转手就赚钱，可她不缺钱啊？
至于为了公司发钱砸钱，这不就是她的期待吗？
“不了，谢谢尤总，造梦娱乐目前资金充沛，不太需要靠转手公司盈利，不好意思，我这儿还有别的事情，就不和您多谈了。”林濛直接挂断了电话。
听着那头嘟嘟的忙音，尤鑫言的脸色难看得厉害。
这造梦娱乐怎么就这么轴？难不成他们也看出猛犸象的潜力了？
这么一想，尤鑫言脸色便阴晴不定起来，本来觉得对方是无意捡漏的想法淡了，总觉得对方这是一直在关注着他们的动态，这才这么巧，正好前脚那头猛犸象刚出问题，后脚他们就掺和进去了。
收购涉及的金钱可不少，怎么都得谈个两天，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们尤氏盯着，怎么会这么赶，好像生怕有人出来坐拦路虎一样。
再想到献礼片闹的那一出……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正好就非得巧到他们尤氏？
原本只是觉得造梦娱乐有些不顺眼的尤鑫言现在想法不一样了，这造梦娱乐……怕是盯着他们，想跟着他们的步子走。
不行，他得想想，防着造梦一手。
……
办公室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诸郁深坐在椅子上，他对面不远的位置，坐在那脸色不大好看的正是温晓芙。
大楼里突然出现的前台和门闸都是诸郁深安排的，前台以转接电话为由，卡住了温晓芙要上楼的想法。
温晓芙连着来了三天，诸郁深安排去调查的人也回了报告，温晓芙自离职之后一直没有上班，在林深处公司总部对面的老小区租了一套房，平日出入神神秘秘的，前几天不知为何，忽然搭乘动车到了这，明摆着就是冲造梦娱乐来。
“你到造梦娱乐来做什么？”诸郁深语气并不好，“我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让温小姐你必须打扰我的太太。”
温晓芙看着诸郁深，脸上的神情变幻，脑中设想出一套又一套的方案，却被全部推翻。
要不是系统装死，她根本不会在没处理掉林濛之前撞到诸郁深的手上。
她完全没想过，诸郁深居然会跑到造梦娱乐楼上工作。
她受够了，这傻x男主根本就缺一根筋！
当初为了怕被开除，她简直是走在悬崖边，干过最出格的事情，是故意穿着露肩贴身的小裙子去送文件，诸郁深只收文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