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发现洛央没以前好哄,听说她没吃晚饭,养母亲自下厨给她做了碗青菜鸡蛋面。青翠欲滴的菜叶,黄澄澄的煎鸡蛋,看着都叫人食指大动。
洛央还没什么反应,熊孩子弟弟就先扑了上来,嗷嗷叫着要吃。尽管他晚上已经吃了整整两碗大米饭,看见香喷喷的鸡蛋面依旧走不动道儿,不给吃就在地上打滚,扯着嗓子干嚎。
当即在场所有人的视线全都聚集到洛央身上。
换做十五岁被洗脑的洛央,即便自己很饿很馋,却还是会将这碗面条让给她猪一样的弟弟,为的不过是父母一句懂事乖巧的夸奖。
而现在……
洛央面无表情地看着熊孩子在那光打雷不下雨,忽然抬起脚,从他身旁走过,再从养母的手中接下面条,坐在不远的八仙桌旁慢腾腾地吃了起来。
见状,熊孩子先是一愣,随即嚎得更惨烈了,在地上疯狂地翻滚,好好的一件羽绒服很快就被他滚得不成样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料到洛央会是这个反应,养父母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老太婆则直接骂骂咧咧起来,“吃吃吃,吃不死!一点也不知道让着弟弟,没点当姐姐的样!家宝,咱们不理这个黑心馋嘴的姐姐,奶奶那儿有饼干,我们现在就去吃!”
“不要饼干,我只要吃面条,我就要吃面条!”
九岁的熊孩子将自家奶奶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没摔了。
可即便这样,老太婆也一点不恼,还在哄个没完。
最终还是养父开了口,让自家爹去村口的小卖部买包方便面回来泡给他吃,纷争才算告一段落。
等方便面买回来的时候,洛央的鸡蛋面已经吃得差不多。刚抬起头,对上的就是熊孩子满脸的得意炫耀。
洛央还注意到老太婆给自家金孙泡方便面的时候加了一整个大肘子,那本来应该是明天用来招呼客人的硬菜,孙子馋当然得先尽着他来。
看着所谓弟弟吃得满嘴流油的模样,洛央轻挑眉,反正又不是她的孩子,多吃点,吃得跟猪一样都与她无关。
这么想着,洛央直接起身,就要进屋。
“哎哎,你干啥去?自己吃过的碗都不洗?还有厨房里那一堆,赶紧拎去河边洗了,没见过这么懒的姑娘,在家什么都不干,以后嫁去婆家,我们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老太婆声线尖利。
洛央转身,没看老太婆,目光落在养父母身上,慢条斯理道:“我来事了,真下河洗碗,怕是疼得下不来床,脸色也不会多好看。”
闻言,养父母齐齐一激灵。那可不行,订金他们都收了,钱也花了一半,当然得把小姑娘养得水当当的,才更容易被那矮子修鞋匠看上。
当场养父便训斥起自己的妈来,“妈,小央不洗,你就不能自己洗吗?几个碗罗里吧嗦的。”
“几个碗?”老太婆的嗓门提高,“天气太冷,河边结的冰比砖头都厚,谁能凿得开,不让那小蹄子去让谁去,你婆娘去?”
“妈,你知道的,我手冬天一沾冷的东西就生冻疮,到时候还怎么打工啊?”养母不愿。
“妈妈,你们要带姐姐出门去哪里玩?我也要去!”
“家宝听话,你不适合去……”
“我要去!!!我就要去,你不让我去我就打死你!”
逼仄的散发着浓浓霉味的房间内,疼得脸色微微发白的洛央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的嘈杂喧闹,嘴角微微翘起。
其实洛央完全可以在回家路上就丢下她那个肥弟弟一走了之,毕竟曾经十五岁的她都能养活自己,没道理经历这么多世界的洛央,在外头会活不下去。
她之所以会留下来,当然不是为了那碗鸡蛋面,也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相亲,而是……
第二日,因为养父与他爹都喜欢摆阔,每年年底从外面回村都会请客吃饭,美名其约联络兄弟感情,实际就是一群恶臭的中年男人,聚在一起喝酒吹牛。
这天就连小孩子们也会聚到一起,显摆父母给自他们买的衣服、玩具、零食。
洛央是没这种显摆机会的,一是因为养父母不会给她买任何东西,二是因为每到这个时候她都必须要在厨房忙活,时不时还会被老太婆揪耳朵辱骂。
而现在,不管老太婆骂得如何唾沫横飞,洛央始终懒洋洋地坐在火膛前,看着里头包裹在火苗里的红薯。
好像,快熟了……
洛央刚用火钳把红薯拨出,村里的一个小孩满脸惊慌地来到她的面前。
“小央姐,家宝喊你出来一下。”小孩边吸着鼻涕边说道。
洛央抬头,“什么事?”
“你出来就知道了。”小孩急得跺脚。
洛央将烤熟的红薯丢进随身的布袋里,起身跟他往外走去。
刚出门她便敏锐地嗅到一股浓郁的干草被点燃的气味,绕到房屋东边一看,果不其然建在那里的旱厕一角已被点燃,火势蔓延得很快。
“小央姐姐,家宝他把茅房给点着了,我们想跟大人说,他不干。”
“他怕他爸爸打他,让我们叫你过来。”
“我从缸里舀了水,浇上去根本没用。”
洛央刚出现,一群半大孩子便将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不远处,熊孩子家宝不停绞着自己手指头,眼底满是深深的恐惧与害怕,“姐你别跟爸爸说……”
洛央没有回答,她只是觉得这场火可算来了。
十五岁的洛央因为害怕,在发现火势的第一时间就赶紧跑回家里去找大人,最后火灭了,弟弟却不见了。
气得养父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理由是她没看好弟弟。却也因此导致她右耳的听力下降,往后十年时不时还会耳鸣,中耳炎也会反复发作流脓。到后来被认回洛家做了手术,听力才恢复了些,但依旧比不上正常人的听力。
至于熊弟弟的逃离,则是因为害怕自己的闯祸会引来家人的打骂。
但他这么一失踪,家里人哪里还记得他差点点火把全家烧了的事情,找到他后一个个心肝宝贝肉地将他搂在怀里哄着。
唯有洛央捂着自己疼得厉害的耳朵,连声疼都不敢喊出来。
想到这里,洛央眼睫微垂,再次抬起,女生语气平静道:“好,我不跟他说。但火越来越大了,家里早晚都会知道的。”
“那怎么办?”熊弟弟一下子急了起来。
“家宝你们先去别的地方玩,这里我来想办法。”洛央嘴角微扬。
“好,好好。”熊弟弟忙不迭地点头,带着他那些小伙伴就逃了。
徒留洛央安静地站在原地,面容被火光模糊。
见小孩子们全都跑没了踪影,洛央才慢吞吞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就着面前的火点燃。然后提着棍子,来到西边养父母的卧室,推开窗户,随手就将木棍丢了进去。
拍拍手,洛央挎着昨晚就备好的暗红色布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踩着咔嚓作响的积雪走出去老远,洛央才隐约听到一些呼救嚎叫的声响。
可惜了,没能亲眼看到。
洛央收回视线,继续往前。
与此同时,洛央的养父母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已被烈火吞噬的自家房子,一旁是老太婆瘫在地上嚎哭的难听声音。
“我家怎么烧了?不是只烧了茅厕吗?姐姐呢?她说她会想办法的啊……”就在这时,跑回来的熊孩子家宝满脸惊慌地说道。
听到他的话,大人们立刻察觉到他话里的猫腻,养父赶紧把他儿子拉过来问。
从熊孩子的口中他们得知原来这场火竟然由这帮孩子在旱厕旁玩火,弄出来的,打火机也是家宝从家里偷的。
后来见点燃了旱厕,他们不敢找大人,只找了洛央。
现在洛央人不见了,他们家也快烧完了。
“一定是那小贱蹄子惹的祸,你们赶紧把她找回来,看我不打死她!”原先还瘫在地上的老太婆立刻来劲了。
不用他妈说,养父也会把洛央找回来。
毕竟对方在,他们起码能拿到修鞋匠八千块的彩礼,后面就是厚着脸皮在女婿下过渡一段时间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关键现在洛央去哪儿了?
难道害怕被打,躲起来了?
直到一个过路的村人告诉他们,看见洛央背着个包,孤身一人往大路上去了。
“不好……”直觉洛央要逃的养父一家人,都顾不上救火,就赶忙追了过去。
枣花沟的大巴十几分钟一班,他们运气不好,赶到的时候,上一班车已经开走五分钟了。
当时养父母还在心里安慰自己洛央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什么也不懂,在外面是待不下去的,早晚灰溜溜地滚回来,到时候他们再把她嫁给修鞋匠。
可他们等啊等啊,等得自己一直被修鞋匠催债,等得他们只能带着爹妈儿子去镇上打工,洛央都没出现过。
“肯定是死在了外头。”老太婆不无恶意地猜测道。
日子太苦,一家人根本熬不下去,于是几人一致想到被他们送出去吃香喝辣的大儿子。
可偏偏那户人家是哪儿的他们根本不知道。
“实在不行,我们就去西城碰碰机会。”如果他们没记错,那户有钱人家就说过他们是西城人。
于是在枣花沟这一片欠了一屁股债的养父一家,在一个早上,拖家带口地登上了去往西城的绿皮火车。
而此时,洛央早已在西城安定下来。
她会来西城,可不是想认回什么煞笔爷爷。
而是她上辈子阴差阳错地来到这座城市,差点没饿死的情况下,遇到了个拾荒的疯子。
对方的年纪跟洛老头差不多大,听说很久以前他并不疯。不仅不疯还很聪明,据说是上清北的好料子。可没想高考结束,这人不但没上成清北,连普通的本科都没考上。
后来大家才知道他上大学的名额被人顶替了,向来恃才傲物的男人一下就疯了。
这一疯就是五十年。
期间疯子的父母、兄长先后去世,嫂子不愿养他这个疯疯癫癫的小叔子,就把他赶了出来。
没办法,疯子只能孤身一人住在桥洞下,清醒的时候会自己去捡瓶子、纸箱卖,换水换东西吃,不清醒的时候就只能光着脚满大街乱跑。
刚来到西城的洛央,就看过他发疯。
可当时她早已饥肠辘辘,到处都不要她这个童工,没办法洛央只能缩在路灯下,边看课本边强逼着自己不去想饿不饿的事情。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与疯子遇到的。
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八,却瘦得跟个竹竿似的老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将手里的馒头丢给了洛央。
之后只要他稍微清醒一点,都会分给洛央东西吃。
洛央说不要,他也充耳不闻。
两人真正熟悉起来,是一个晚上,洛央在桥洞下睡觉,另一个拾荒的男人想要……侵犯她。
洛央性格再坚韧,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当时她真的绝望地恨不得死去。
是疯子老头听到她的呼喊将她救下,为此还被打破了脑袋。
而自从这件事后,洛央便开始与疯子老头相依为命,认他做自己的亲爷爷。
可惜啊,好人不长命。
遇到洛央后,仅活了两年疯子老头就因病去世了。
洛央刚有了真正的亲人,又开始面临失去。
她上辈子怕不是个杀人狂魔,所以这辈子要受这么多苦。
洛央曾不止一次地这么想到。
现在既然有机会重来一次,这个爷爷她是肯定要认的,不但要认,她还准备把他的病治好,让他长命百岁。
就是没想到的是,等洛央提着一袋热腾腾的包子找到疯子老头时,对方甩都不甩她。
后来还是洛央故技重施,继续看书才引来这个书呆子老头的注意。
之后的接触就理所应当起来,洛央成了疯子老头的孙女,不仅把他照顾得很好,自己也开始重新回归校园,上了西城城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垃圾中学。
可就是在这样的垃圾中学里,洛央以全市中考状元的好成绩考入了西城一中。
就在洛央的人生彻底踏上正规时,在学校里她碰见了一个模样与她有五成相似的姑娘。
穿着百褶裙的漂亮女生,好似茉莉一般清新动人,却捧着奶茶眼巴巴地跟在另一个英俊的少年身后,眉头好看地蹙起。
哟,这不是她上辈子的煞笔丈夫洛泽鸣,还有她那无缘的同父异母的姐姐洛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