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卯时刚过，何府主院的粗使婆子已经开始清扫路面。天微蒙蒙亮时，各房太太便赶来给何老夫人问安。何老夫人端坐在上首的雕花楠木椅上，手缠念珠，面容慈祥，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心里甚感欣慰。
上天待她不薄，虽然前些年吃了些苦头，如今也算苦尽甘来，儿孙满堂。想到这，何老夫人双手合十，虔诚的道了句“阿弥陀佛”。
“听说二媳妇将去年刚买的衣柜又换了新”何老夫人将念珠搁下，忽然语气变的严厉起来，全然没有了方才和蔼的神色。
二太太陶氏闻言脸色微变，汝宁府气候潮湿，木制的衣柜极易生虫，好些衣服都坏掉了，这也是无奈之举。
陶氏走向前，低下头打算解释，这时三太太庚氏迫不及待开了口：”二伯嫂，何家秉承祖训，门风清雅，从不铺张，那衣柜去年已经换过，二伯兄为官清
廉，吃穿用度本就只够平常开销，你怎么能花钱这般大手大脚。”
陶氏听了这话眼里露出惊讶，抬起脸来对上何老夫人轻视的眼神，陶氏浑身一颤，回过头目光掠过屋子里所谓的何家人，他们神色各异，眼中却不约而同流露出嘲讽鄙弃。
陶氏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这一天终于是来了吗？
“三弟妹言之有理，汝宁府的气候虽然潮湿，可衣柜也不能年年换新，但凡多注重打理，用个七八年也是常事，二弟妹作为当家主母更应该以己为责，奉行节俭。”大太太叶氏点点头，出声附和。
三太太庚氏听了这话，心里有了底，语气更是尖锐地道：“当年二伯兄调回正阳县，母亲专程挑了几款衣柜，每个姐儿都有，二伯嫂娘家虽然赚的银钱不少，可也不能这么糟蹋母亲的一番心意，人还是要念旧才好，有些东西不是说换就能立即换的。”
陶家经商，在士大夫眼中，商贾自是重金重利的人。
陶氏紧紧攥起了手，咬着牙将想要反驳的话咽了
下去。
大太太叶氏看着陶氏如此，微微皱了皱眉，瞥了一眼旁边的姚姨娘，心里有了主意，笑了笑道：“二弟妹，你瞧瞧人家姚姨娘，相夫教子，满腹诗书，你嫁进何家这么多年，连刺绣都学不会，行事做派都是商贾那一套，以后你可得收敛收敛，好好和姚姨娘学学。”
姚姨娘听了这话，神情有些不自然，微微抬眼看了看陶氏，然后低下头抿着嘴似乎没敢说话。
陶氏的退让忍耐换来的却是何家人得寸进尺，这样的话分明是在羞辱她，哪有当家主母向姨娘请教的道理，陶氏素来心气高，如何受到了这再三的折辱。
陶氏缓缓站直了身子，道：“我自问嫁进何家多年，循规蹈矩，尽心竭力，为夫张罗纳妾，养儿育女，从未出过半分差错，我虽是出身商贾，却也从未有对不住何家一丝一毫。”
陶氏一字一顿，就像一株寒梅，尽管大雪纷飞，也是孤傲不肯低头。
何老夫人冷冷一笑，“…老祖宗曾任汝州同知时
，克己奉公，以俭为训，大媳妇、三媳妇不过是处处维护何家声名，你有什么好委屈的。”
“以俭为训？”陶氏自嘲一笑，“我嫁进何家，从未花过何家半个铜钱，蔚礼从汝州调任回来，家中里里外外哪一样不是我置办采买？所有姐儿的衣裳首饰、妆柜摆件虽是母亲挑的，却是花的我陶家的银钱…如今何家风光了，就端起了清高，摆起了架子，倒看不上这些俗物了。”
屋子里一阵哗然。
果然是商贾出身的贱皮子，说话竟然如此不知分寸。
何老夫人被这话气的不轻，豁然站起身来，抬手指向陶氏，“我们何家自有傲骨，老祖宗还在世时为官清廉，治家严明，深受百姓爱戴，你乃何家当家主母，却罔顾祖训，不为榜样，是有辱家门…蔚礼寒窗苦读十几年，又为官多年，从来两袖清风，不贪图容华，你出身商贾之家，这么多年却不听教化，心有积怨，蔚礼也未说过你半句不是，蔚礼不忍心，这个坏人就由我这个母亲来做，我们何家养不起你这尊大佛
。”
何老夫人身边的赵妈妈递来一纸文书，陶氏紧紧攥在手里。
何家终究是容不下她！
虽然她早知有今日，可当这纸休书真的到了跟前，她还是受不住心痛难过。
当年她的父亲陶宏泰见何家生计困难，又怜惜何蔚礼的才华，便出手相助，并答应何家的提亲。
何蔚礼倒也争气，秋闱中举解元，后又考中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任职汝州从九品吏目。
虽然熬了足足七年，但何蔚礼早就打点了关系，三年前顺利调回老家，补了汝宁府正阳县主簿的缺。
在官场的这些年何蔚礼愈发游刃有余，去年考绩更是评了优，听说年后升迁的明旨就会下来。
何家日益丰盈，自然就瞧不上商贾出身的陶家。
陶氏紧了紧手中的休书，低头看向自己唯一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