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着，他的视线落到散落在操作台上的果子，以及从筐中拿出、从镇中主妇手里换得的零散食材……
奥菲娜闭上眼，耳边传来少年不太熟练的朗读声。
那是她从未听说过的童话故事……事实上，也从未有人给她讲过这种睡前故事。
还在襁褓的时候她就被祖父抱走。从记事起开始，她的时间便被各种各样的课程占满。
礼仪谈吐、剑术骑术、耐力体力的训练贯穿她的人生。
她一直全力以赴，她必须全力以赴，否则就无法达到祖父的要求。
她必须比所有人更强，否则一切努力都会白费……
但这样辛苦，究竟是为了什么？
少年刻意放低的嗓音很有催眠的效果。不知不觉，那根一直紧绷的弦逐渐放松，意识也慢慢沉入黑暗……
“……哇，他好可爱！”
一只绣着花边的小鞋踏到眼前的地面，女孩娇俏的脸带着玫瑰露的香气，突然凑到她面前。
“你就是奥菲纽斯吧？”有着金色卷发的女孩指着自己，蔚蓝的眼睛弯起，比橱柜里的陶瓷娃娃还要精致漂亮，“初次见面，我是昆蒂娜，是你的姐姐哦。”
站在女孩旁边的是两名五官相似，气场却截然不同的金发少女。
一个缩着肩膀，看上去很弱气。一个高昂着下巴，一脸盛气凌人的样子。
稍显弱气的少女见站在身边的妹妹没有发话的意思，只得先对她微微颔首：“珍和希拉瑞丽都出嫁了，现在不方便来看你……我、我是海伦，你的三姐。这位是伊莉娜，是你的四……”
“你要做自我介绍就做自己的，不要拉上我！”
被称作伊莉娜的少女拍开姐姐的手，眼中的怒气再也没有遮掩，瞪向沉默立在那里的“男孩”。
“呵，也不怎样啊……真不明白你们一路都在兴奋什么劲！无聊透顶！”
她对着“男孩”上下打量一番，发出一声嗤笑，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弱气的少女在双方间犹豫片刻，对“男孩”报以歉意的一笑：“对不起啊，奥菲纽斯。伊莲就是这种脾气，不是在针对你……”
“男孩”点点头，看出她掩饰不住的焦急，开口建议道：“您快去看看她吧，不要走散了。”
少女不好意思地笑笑，拉起还不怎么情愿的妹妹，一路小跑离开。
“男孩”看着精致的蕾丝裙摆擦过草坪，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我们该继续了，奥菲纽斯少爷。”
身边的家庭教师催促着，她再次拿起对自己来说还有些沉重的剑。
“等、等一下！！”
娇俏的声音喘着气，再次跑近“男孩”。
“张嘴！”
不等“男孩”反应过来，一颗圆滚滚、甜腻腻的东西就被塞进嘴里。
“玛丽安糖果铺新出的糖果，很好吃吧？”女孩弯起与自己相似的眼睛，贴近耳畔的同时往她手里塞了一个东西，“还有一个……你藏起来自己吃。”
看着“男孩”露出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女孩没忍住，在那肉嘟嘟的侧脸上啾了下，这才提着裙子跑远了。
嘴里含着蜂蜜味的糖果，她捂着脸呆呆看着女孩的背影，平直的嘴角不禁出现一点弧度。
“吐出来。”
严厉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男孩”不禁打了个激灵。
回过头，头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用仅剩的独眼盯着她。
见“男孩”没有立刻执行自己的命令，立刻皱眉重复了一遍：“吐出来，奥菲纽斯·纳吉。”
晶莹的糖果滚到草地上，很快沾染上泥土。
“还有，不要让我重复第三遍。”
孩童的小手伸到口袋里，掏出一颗包装完好的糖果，向上伸向老者——
————啪！
拐杖打落那只手，糖果也跟着飞了出去。
“我说过，不要碰这些会让你变软弱的东西。”老人收回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杵，“你要记住你的使命，奥菲纽斯。”
“男孩”的手背慢慢变红，她垂眼看着一只蚂蚁爬上属于自己的糖果，终于按捺不住，抬头反抗道：“可是祖父大人，那是昆蒂娜姐姐送我的礼物，我并不觉得收下有错……”
啪————！
拐杖再次落到她的身上。
“男孩”踉跄一下，又很快站直，只是还不甘地咬着嘴唇，一脸倔强地看向老人。
老人对上那样的眼神，高举的拐棍也慢慢放下。
“你不懂……你还什么都不懂啊……”
他带男孩来到外城，掀开马车的窗户。
腐烂的肉、久未清理的污水、以及排泄物的腥臭扑面而来，熏得“男孩”忍不住偏过头。
有人在与摊主为一铜币的价格争论不休，脸上的表情扭曲又充满煞气；有瘦弱的青年艰难挑着担子，体力不支摔进秽物，却只引来周围人的嘲笑；有人在殴打自己妻子，年幼的孩子上前阻拦却被推到一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下又一下的重击，绝望地大哭出声……
“好好看看，然后记住了，奥菲纽斯。”
老人按住她的双肩，摆正她的脑袋，上强迫她看向窗外。
“如果你不努力在我死前取得骑士的资格，属于我的领地就会被收回……不管是你还是昆蒂娜她们，你们以后就要生活在这种地方了。”他在“男孩”身后说道，“你和你的姐姐们只能嫁给无知的莽汉。别说一颗糖，连吃一口新鲜的面包都需要仔细考虑……”
双肩上的重量越来越沉，几乎要压垮她。
“……那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琥珀色的眼眸猝然睁开，把少年吓了一跳，手里的湿手帕直接落到她脸上。
“抱歉抱歉！我本来是想给你擦擦汗……”
他赶紧将手帕扔回水盆，把包着奥菲娜脑袋的小被拿走，又捧来一套干净的衣服。
窗外的小雨已经停了，窗帘被拉开，一束阳光打在身前的被单上。
“正好你醒了，不然我也准备叫醒你。”他摸了下对方的额头，对比了下自己的，“嗯，彻底退烧了。你先换下衣服，我再给你拿床干净的被子……”
少年在说什么奥菲娜并没有用心听，她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
还好……姐姐们已经无需她的帮助也能生活得很好……祖父也在几年前过世，纳吉家的领地是否会被收回已经无所谓了……
不知不觉，属于“奥菲纽斯·纳吉”的“使命”已经全部完成，这样她也可以……
“睡了那么久，也该饿了吧？”
温热的碗塞进双手，明明不烫，她却有些握不住。
手背被另一双手轻轻托住，碗中的涟漪随之渐渐平静下来。
“别洒了！我熬了半个多小时才熬出来的！”
少年紧张的声音离得很近，近到她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吐息。
那双手也是，生怕她再发抖似的，直到把碗送到她唇边才慢慢松开。
清甜的梨汁中混有生姜的辛辣，但很快又被另一种遥远又熟悉的甜腻味盖过……
“虽然你的烧退了，但感冒还没好，所以我加了点生姜……哎！”
克拉克解释的声音忽地一顿，有些不知所措地举起双手却不知道要往哪放：“有那么辣吗？可我明明也加蜂蜜了……你喝不下也不用勉强……”
“……不…………”
平静的汤水再次溅起涟漪，又很快恢复平静。
一滴泪从脸颊滑到下巴，少女端着碗，半边脸被斜射进来的阳光照亮。
如春日的日光轻敲冰面，她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灿烂。
“很好喝……真的…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