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风琴的歌声响彻在天地之间。
最上面的彩窗上，鲜艳的色彩绘制着受难的耶稣，光透过斑斓的颜色映射而下，照在富江的脸上身上。
星野富江端正地坐在那张椅子上。他白色的长发垂下，神色漠然，残余的葡萄酒液点染上他淡色的唇，像是刚啜饮完鲜血。唇上的这一点盈亮的鲜红，成为他全身上下唯一的颜色。
费奥多尔缓缓向富江走去。每一步都十分缓慢，但却十分坚定，手中的小刀滑过一道冰冷的光。
静默的白瞳注视着他的走近。
费奥多尔站在富江面前，举起了手中的刀。
他明白，这一刀下去，在富江真的流血的那一刻，就代表着某种“约定”已经成立，他几乎必死无疑。这举起的刀看似是朝向富江，其实是朝向自己的心脏。
但费奥多尔只是笑了笑，毫不迟疑地挥了下去。
恢宏的管风琴乐章猛地奏响至高潮，淹没了一声轻微的脆响。
费奥多尔有些意外地垂首，看见自己挥出的刀被一只手死死挡住。
那只修长苍白的手张开，手掌中心处贴着一枚碎片式的刀尖。那小小的碎片妙到毫巅地抵住了费奥多尔的刀刃。
星野富江闭着眼，额上渗出一丝冷汗，再睁开时，那双眼瞳中闪过人性化的挣扎之色。
“原来在那时吐出碎片后，就藏在了手心处啊。甚至预判了我将从哪一侧挥刀。”费奥多尔轻声说，“富江君，还真努力呢。”
星野富江呼出了一口气，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还是你更努力一些。”
说完，富江一个使力，力道顺着刀刃反震出去，费奥多尔手指一松，银刀飞出，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星野富江微微地喘息着。
空气中的香味越发浓郁，让他有些头晕目眩。
费奥多尔看着那把飞出去的刀，用带着一股奇异韵律的腔调开口：
“富江君，你不好奇吗？”费奥多尔说，“为什么你无法自控地倒向【祂】的那一边？”
捂住头的星野富江瞳孔收缩。
“难道是……”他喃喃道，“这股香味……”
费奥多尔低低地笑了笑。他向一旁走去，捡起了被震落在地上的刀。
“您说过，身体和灵魂是彼此影响、彼此联系的。您的血液也确实具备着某种‘神性’。”费奥多尔温和地说，“那么，我便猜测了一下……是否我的血，也能部分地与我的灵魂相连？”
他拿着刀，复又走到富江身前，将白色的长袖卷起，胳膊上赫然是好几道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痕。胳膊关节的侧旁则安装着一个古怪的机械装置，上面有一个按钮，像是感应机关的红点一闪一闪。
刀口深深，但却十分整齐，看得出来下刀时，费奥多尔的状态十分冷静。冷静地割了自己无数刀，只为了赌一个猜测。
但他赌对了。
“原来如此，你早就准备好了。”富江也低声笑了起来，“先用香薰掩盖气味，再将血液蒸发在空气中，我进来后就会不自觉地吸入你的血……某种意义上，你已经完成‘献上祭品并呼唤神灵’的仪式了啊。”
“是的。顺带一提，刚刚您喝下的酒中，也有我的血。”
星野富江低低地笑着。
“那么，你应该也明白吧，仪式的达成是相互的。”星野富江纯澈的白瞳中光辉流转，他凝视向费奥多尔，轻声道，“你早已开始被【我】影响。”
费奥多尔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双眼开合间，深紫色的眼瞳深处，一丝浅淡的纯白一闪而逝。
他再度举起了刀，但这一次，却是向着自己的脖颈划下。
虽然避开了动脉，但血液还是涌了出来。
那股令人晕眩的味道，一瞬间浓郁了无数倍，扑面而来。
明明闻上去如此冰冷刺骨，像是终年不化的风雪，但却又蕴含着跳动般的热量……矛盾而复杂的甜味……
星野富江的意识迟滞起来，在迷蒙的视野中，他看到费奥多尔俯下身，将脖颈凑到他的唇边。
富江原先唇上的酒液已干涸，但这时，纯粹的鲜红再次沾染上了他淡色的唇。
星野富江闭上了眼。
费奥多尔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一股灵魂深处的寒意自脊柱蔓延而上，让他一瞬间如陷冰窟。那存在于他瞳孔深处的白色，宛若活物般越发扩大。
因这突如其来、不可抵挡的寒冷，费奥多尔几乎维持不住站立的力量，身体直直地向后倒去，但即使如此，他也仍攥紧了手中的刀。
下落的趋势陡然停止，费奥多尔的身体被一股巨力按了回去，重重地倒在了富江身上。
“咳、咳咳……”费奥多尔忍不住咳出了声。
星野富江没有动。但是费奥多尔已能感觉到，有什么庞然的变化悄然在这具躯壳中发生。
他抬起头，那片纯白正凝视向他。
费奥多尔的瞳孔骤缩，飘荡在空气中的管风琴乐章，每个音符都化作了某种不详而亵渎的低语。眼前之物毫无疑问是世上一切“美”的具象与集合，每一秒都向他的眼眶中灌输着令人难以想象、无法忍受的“美”。
没人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出任何反应。费奥多尔的大脑陷入了空白之中，浑身僵直。
但这时，他手臂上发出了机械运转的响动，绑在他关节上的机器带动着他僵硬的手臂展开，向上，然后向下横划。
刀刺中血肉的声音。
星野富江神色漠然，他看着自己的腰部被划开一道狭长的伤口，血慢慢渗出，却像是无关己事般，丝毫不为之所动。
费奥多尔脖颈上的伤口仍血流不止，血液染红了他半侧的衣服，又往下滴落。
因为他靠在富江身上，顺着手臂滴下的血流到了富江身上。同样苍白羸弱的两人被一齐染成触目惊心的血红。
血液向下滴落，分不清到底是谁的血。或是两者皆有。
机械上的红点频闪，脚下的玻璃翕开无数个细密的气孔。
落下的鲜血通过气孔，毫无阻碍地落到了下方的尸山上。
早已死去的尸体们，微微颤抖起来。
一瞬间，无数蝴蝶从浮肿的尸体腹中破体而出，斑斓的翅膀闪烁着美丽到极点的光泽，像是将所有最珍贵的宝石磨碎混合制成绚丽的粉末，再将其一次性从世界尽头倾洒而出。
所有蝴蝶都拼命朝着最顶端的上方飞去，朝圣般争夺着落下的鲜血。它们凶狠地撕碎身旁竞争者的羽翅，又无比狂热地宁愿被撕碎身体，也要在死前沾染上一点血迹。
尸山开始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