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几点，小得不能再小的血沫。
像是肥皂泡破裂的一瞬间，飞散到空气中的细小沫点。
芥川龙之介见惯了肢体破碎、鲜血横流，这么一点约等于无的擦伤，他甚至一开始完全没发现。
但很快，空气中传来了……奇异的嗡鸣声。
那飞溅而出的血沫，顺着力度的趋势向着空中而去，但将要落下时，却反常地悬停在空中，随后开始不断地震颤。震颤的频率之快，竟以微小的实体，发出了类似于蜂鸣的空气摩擦声。
每震颤一次，那一点血就愈发凝实、膨胀，嗡鸣也愈发剧烈、尖利，最后竟发出幼童哭泣般的尖叫声，接着，一切戛然而止。
短短几个眨眼间，原本细小的血沫已凝结成拳头大的肉质红珠，包裹着油亮的外壳，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泽。
幽暗的小巷中，星野富江背对着光源处。皮肤苍白，白色的长发披散，幼小的身躯似乎一碰即碎，柔弱得不堪一击。怪异的红珠漂浮在空中，缓慢地向他身侧靠近。
但星野富江仍然是那样站着。清澈的、满月般的双眸，空无一物，似乎世界万物都只是那片纯白之中，稍纵即逝的、浅淡的倒影。
事件的急转直下，让中岛敦跌倒在地的身体颤抖着，无法第一时间做出有效反应。
芥川龙之介的瞳孔紧缩，捂着嘴连咳了好几声，但还是咬牙再度发动了异能力。
“管你是什么东西……只要趁没完成前全粉碎掉就好了！”芥川克制着翻涌而上的恶心感，向着那缓慢移动的红珠发动了攻击， “罗生门，丛！”
中岛敦被不知名的恐惧攫取了心神，脱口而出， “等等！”
但此时，罗生门已变化为一只漆黑的巨大鬼手，狠狠地向那诡异的红珠攥去。
出乎意料，那肉质状的红珠竟异常脆弱，被那巨大的鬼手一握便碎，像是个拥有了不相称质感的血红泡泡，在空中炸裂出无数血点般的碎片。
“哼，我还以为是什么东西。”芥川说完，又是连咳了好几声。
碎片漫天散开，悬浮在空气中。
“等、等等……那不是碎片……”
中岛敦颤抖着，瞳孔中满是恐惧。
“那是——虫卵。”
下一个瞬间，那些漫天的晶亮虫卵都一起震颤起来。
路过这个巷口的路人都停下了脚步。街道旁的行人，商店中的顾客，盯梢着目标的小偷……所有人都惊奇地抬起头，看着半空中漂浮着的，细密的红点。
“妈妈。”一个小孩嗦着手指，好奇地说， “蓝天爷爷起疹子了。”
所有人都听到了连绵而细微的、清晰的脆响。
那是虫子脱壳的声音。
“快收回来——！”中岛敦冲芥川大喊， “别再碰到其他的了！”
“不用你说！我当然知道！”
芥川绷紧神经，让罗生门变形缩小后，缓慢地收回，尽量从那些红珠的缝隙之间穿过。因为还要考虑到不引起红珠之间的彼此碰撞，芥川的动作极其小心，最后终于成功收了回来。
当看着罗生门重新化为外套的衣摆后，中岛敦松了一口气。
“喂人虎，现在放松也太早了。”芥川面色凝重， “虽然你很没用，但起码不要拖我的后腿。”
中岛敦发现，外面突然寂静了下来。
脚步声、鸣笛声、交谈声……所有城市中无论何时都存在的、本应存在的一切声音，突兀地全部静止了。
那些虫卵孵化了。剔透的成虫张开蝴蝶般的翅膀，乘着气流飘摇而出。它们全身都宛若宝石般，在阳光下泛着美丽而闪亮的光泽。
无数“宝石蝴蝶”从天空悠然而降，滑过的轨迹优雅蹁跹，好似玄奥的舞蹈。这一梦幻般的美景迷惑了人们，直到那些蝴蝶降至眼前，他们才看清那一只只剔透的身体中，鲜明可见的内脏。
——以及翅膀上栩栩如生、仍在不断张合着的嘴唇。
连惨叫也无法发出。身体的倒下发出一声沉闷的重响。
蝴蝶趴伏在鼻梁上，纤细的足肢体刺穿了眼角，缠绕上眼球后密布的神经。
陷入极度恐惧中的眼睛渐渐平静下来。
人们站了起来，与平时的外表无异，除了鼻梁眼中的位置趴伏着一只蝴蝶。
蝴蝶的翅膀缓慢翕动着，翅膀上的嘴唇也跟着翕动的频率一开一合，仿佛正在呼吸。
沉默的人群动了。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向小巷涌来。
“什、什么……”中岛敦不断后退，直到后背靠到了冰冷的墙壁。
中岛敦克制不住地急促呼吸着，颤抖的视野看到了地上满身血迹，动弹不能的谷崎兄妹，人潮拼命地向巷口涌动着，眼看着，最前方的人就要踩到他们身上。
不知哪里冒出的力量，中岛敦扑了过去，硬是一手一个把两人拦腰抱了过来。做完这一切后，晕眩的恶心感就让他脱力地倒在了地上。
樋口一叶在看到大片的蝴蝶时，就已经陷入了昏迷，被芥川用罗生门拖到了一边，扔到了谷崎兄妹附近。
芥川龙之介强忍着不断上涌的晕眩感，低喝道， “喂人虎，站起来！起码别被那虫子贴上，我不想还要对付一个有异能力的麻烦！”
“做不到的吧！”中岛敦崩溃地大吼， “我们怎么可能对付得了这样……这种？！”
话音未落，芥川操控着罗生门，狠狠地扇了中岛敦一巴掌。
还没等中岛敦回过神来，芥川就拎起敦的衣领，恨恨道， “所以我才看不惯你这种人……！还没打败敌人就要先逃跑吗！给我动起来，哪怕只有嘴还能动都咬下敌人一块肉来再咬舌自尽！”
中岛敦被打得头偏向一边。
在短暂的耳鸣声中，他的眼前闪过许多幻象。
有孤儿院院长冷酷的训斥，有侦探社的大家向他笑着说恭喜，还有在遇见太宰先生那天看见的，那一轮美丽而冰冷的满月。
中岛敦的瞳孔缓缓聚焦。
幻象中的月亮渐渐实化，与眼前，星野富江纯白的眼瞳相重合。
他似乎在注视着中岛敦与芥川龙之介之间的什么，自从出现后一直空洞虚无的眼中，生出了淡淡的好奇。
中岛敦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中岛敦扭回头来，正视芥川，坚定道， “我会的。”
“哼。”芥川松开了敦的衣领， “终于有点样子了。”
两人对巷口拥挤的人潮严阵以待。
但出乎两人预料的，蝴蝶操控的人竟没有丝毫攻击他们的欲望。
人们拼了命地往里挤，后面的人不断地推搡着，在巷口边的人即使被墙边刮破了大半面皮仍浑然不觉，在狭窄巷口的内侧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痕迹。
星野富江没有转身。但人群在看到富江的那一刻，纷纷躁动起来。挤不进来的人即使四肢骨折，也仿佛被什么力量操控着身体，执着地向同一个方向爬去。
所有蝴蝶的翅膀都兴奋地扑扇着，上面的嘴唇大大张开，竟然真的发出了声音。
“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