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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心灯(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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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深宫,巍峨的楼台和绵延不绝的红墙绿瓦。

死亡。

一切都带着血腥的死亡气息。

明容胃中翻涌,眼里的世界也在崩毁。

赵巽却不明就里,叹道:“我就知道你看见死人害怕。”他扬眉,“很恶心吧?所以啊,我叫你饿着肚子来。”

他见惯死人,战场上难免血肉横飞,宫里每年也总要处死几个不长眼的奴才。

他早已不当一回事。

打死个人,类同踩死蚂蚁,稀松平常。

可是明容怕得厉害,小身板抖得像一只被大雨淋湿的幼猫。

……至于吓成这样么。

难道南康侯府没弄死过不听话的奴才?

不可能。

赵巽蹲下来,拍拍她的肩膀,算作安慰:“我是要你看她脱了裤子受刑,证明当初在未央殿,我没骗你。”

少女一边发抖,一边喘气。

赵巽叹了声:“唉,不就一个死人,你怕什么?要她命的人不是你,打死她的人也不是你,冤有头债有主,你还怕她半夜找上门吗?”

“……死人了。”明容的声音小小的,比猫叫还微弱。

“死了个奴才。”

“她被活活打死了。”

“脾脏破裂,腰骨受损,活着生不如死,死了倒是解脱。”

“她在看我,她死之前很痛苦,她在求救——”明容回头,对上那双眼珠,又是一颤,紧紧地闭起眼。

赵巽摸她额头,又摸自己的,“你没事吧,怎么尽说胡话?你来之前,宫女就死透了,哪儿能向人求救?”

少女仍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赵巽无奈,抬起一脚踹在门上,直把里头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他冲着宫人不耐烦的道:“行了别打了,带走。”

一名掌事太监认出他,回道:“是,是。”他转过头,尖着嗓子命令其他人,“还不快把贱婢拖出去!”

两名小太监一前一后,合力抬起死去的宫女,慌忙离去。

赵巽回到少女身边,温声道:“尸体搬走了,别怕。”

明容默不吭声。

赵巽低头,盯着她的脸。

少女看起来那么害怕,将哭未哭,一滴泪水凝在眼睫上,迟迟不坠落。

……胆子真小。

赵巽抬手,戳戳她的脸蛋,没反应。他又捏她的脸,手感极佳。

他笑道:“明容——”

一只冰凉的小手,倏地握住他的手腕。

他微怔。

明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清清凉凉,宛如飘落的碎雪。

她说:“殿下,疼。”

她的脸颊雪白,他掐出的红痕异常分明。

他弹她额头,很疼。他掐她脸,很疼很疼。

他一身蛮力,从来不知克制,从来无人反抗。

明容恍惚想起,那天在未央殿,赵秀命令这少年拿下她,杖毙。

如果她没有撞树,如果赵秀没有昏迷,那么她的下场……是不是就如这个宫女?变成一滩不会动,不会叫,不能反抗的烂泥,被人清理掉。

心底的寒意,铺天盖地。

明容的嗓子沙哑,紧绷着道:“我不喜欢这样相处。”

赵巽莫名其妙,“啊?”

明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茫然。

他不懂自己在说什么。

他们根本沟通不了。

她的手帕,他以为驱邪所用。

杖毙的下人,原来当真脱了裤子,耻辱至死。

一千年的岁月,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一座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大山。

明容突然害怕。

她抓住少年,像抓住洪水中仅存的浮木,牙齿打颤,磕磕绊绊的说:“你、你想跟我玩,就不要欺负我。”

赵巽拧眉,沉声道:“你威胁我?”

明容嘴唇微张,不知道怎么回答。

赵巽甩开她的手,冷冷的问:“明容,你在教本王怎么做事?”

他的转变如此迅疾,猝不及防。

一个表情,一个眼神,玩世不恭的少年,忽然变为高高在上的亲王。

明容徒劳的说:“我在告诉你我的感受。”

赵巽不悦,“我何必知道你的感受?”

明容喉咙堵着,双唇干涩。千头万绪,她只觉得混乱,“我想你把我当成人,和你一样的人。”

这是她真正想要的吗?

她不知道。

她的眼前不停地浮现那对惊恐的眼珠,她混乱得无法思考。

“荒谬!”赵巽道,“我是封王的皇子,你又不是。”

“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明容脑子一热。

“谁稀罕。”少年的目光锋利如刃,割在她脸上,“你不喜欢和我相处,你有的选吗?别太自以为是。君是君,臣是臣,而你不过是一介文臣之女,和一只猫,一只狗,并无不同。万兽之王都任凭我处置,你却总想对我说教。你凭什么?”

他走了。

明容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才回神。

她双手撑在地上,好不容易站起来,身后传来冬书的呼唤:“姑娘,姑娘!”

冬书没有回去长宁宫。

她背着书箧,额头渗出汗珠,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们——燕王殿下呢?”

“走了。”明容说。

她帮冬书把书箧放下来。

两人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系统提示:赵秀仇恨值+5】

【系统提示:赵巽好感值-5】

明容仰起头,望着天空,自嘲的笑。

仅仅一个早上,接连得罪宫里的两个恶霸头目,她可真能耐。

冬书奇怪:“姑娘笑什么?”

“笑我。”明容轻声说,“笑我自以为是。”

一次次的闯祸,一次次的犯错,总是长不大。

她凭什么。

长春宫。

战无远远见着燕王回来,说道:“王爷,贵妃娘娘——”

“滚!”赵巽暴喝。

战无愣住。

少年行走如风,短短一瞬,人便成了一道残影,没入寝殿之中。

哐啷一声,殿门被狠狠地甩上。

紧接着,又是几声摔东西的巨响。

战无呆站着,不知所措。

不胜从外头进来,听见里面传出桌椅翻倒的动静,奇怪的问:“王爷怎么了?这是生谁的气呢?”

“不知道,出去之前还好好的,说要带小妹妹去瞧热闹,回来就开始发狂。”

不胜摇了摇头。

下了课,长乐公主叫明容陪她一起回明光殿。

明容这两天怪怪的,总有点无精打采。

她的课文倒背诵得流利,信国夫人当众夸奖她,她却不显得高兴。

长乐不知道这个古怪的小伴读脑子里在想什么,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忧郁,情绪变换之快,令人不解。

回到明光殿,她带明容从后门出去,来到一个圈起来的单独的小院子。

明容原本意兴阑珊,进去院子,忽然一怔。

好多小猫小狗啊。

失去了光彩的黑眸,终于重新焕发神采。

“一,一,三……”

明容数着,共有三只猫,五只狗,岁数都不大。一只漂亮的白色京巴犬关在笼子里,其余的小动物随地乱跑。

她的心情明快起来,对公主说:“这些狗狗和——”

话没说完,眼睛睁大。

公主身后的一处角落里,庭院的阴影中,一名瘦弱的少年被捆起手脚,绑在掉光叶子的参天古木旁。

“啊这……”

明容的脑子不够用,惊骇得无以复加。

长乐回头,顺着她的视线,望向树下的少年人。

少年蓬头垢面,衣裳破破烂烂,春寒料峭的天气,他光着两只伤痕累累的脚,缩成一团。蜷曲的长头发披在脸颊两侧,散落肩背。乱发之间,圈住脖颈的锁链,清晰可见。

他的年纪只比明容大一、两岁,瘦得像一把枯柴。

长乐神情不变,“这是我的第六只狗,六崽。”

明容整一个大无语,半天才道:“这……他明明是个人啊?”

“我要他当狗,他就是狗。”长乐说。

“他——”

“他不当狗,就只能当死人。”小雯鄙夷地看了那人一眼,“明姑娘,你大可不必可怜他,不值得。”

少年听见她们说话,抬了抬头。

明容这才看清他的脸,心里一惊。他的半张脸俊秀,左边脸上却有一个巨大的暗红色胎记,使他破了相。

院子里干活的老宫女和太监围了过来,给长乐请安。

一名婆子附和小雯,对明容说:“姑娘最近才进宫吧?您有所不知。若不是公主慈悲心肠,肯收留他,给他一口剩饭吃,这个人啊,早死了几百回了,埋进土里都有人吐他口水。”

少年微微侧身。他一动作,便扯动绕住脖子的铁链,发出渗人的声响。

明容想起那个被杖毙的宫女,指尖寒冷。她低声问:“他犯了什么罪?”

老宫女答道:“他是西戎送来的质子,活着是罪,呼吸是罪,吃咱们大曜的一粒米,一片菜叶子,都是糟蹋粮食,罪上加罪。”

长乐道:“下去做你们的事。”

众人纷纷道:“是。”

等人散了,长乐才开口:“三年前,西戎送来一名皇子作为质子,以表两国交好之意。秦之兰到来的第三天,西戎大军突袭凉州,连下两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她看了看明容,“你同情西戎质子之前,不如先想想战死的将士和枉死的百姓。”

“就是,他有什么可怜的?凉州的百姓才可怜呢。”小雯道,“我表姑妈的三嫂子的大表姐的小姑子的亲家公亲家母就死在凉州,可怜一老年事已高,腿脚不便,人没了不说,房子被烧毁,辛苦一生,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明容无言以对。

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国恨家仇,于她而言是教科书上的白纸黑字,是必须深刻铭记的历史。

可,眼前这都是鲜活的人。

“宫里谁没个亲戚在凉州遭难啊?人人都恨不得吃他肉,喝他血。西戎阴险,失信在先。他父皇都不要他,叫他来送死,咱们何必客气。”小雯对着人不人、鬼不鬼的少年,嘲讽道,“是他苦苦求公主救他一命,公主才提出要他当六崽,他答应得可痛快。为了活命,当真贪生怕死,无耻之极。”

小雯的仇恨和鄙夷是鲜活的。

少年如同狗一样被拴在链子上,衣不蔽体,满身污秽,也是鲜活的。

原来,只有她。

她才是固守着一千年后的思想和规则,格格不入的存在。

“不说这些。”长乐出声,唤回明容飘忽的思绪,“有件事交给你,你替我照顾四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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