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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虫鸣(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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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朔山,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

碧波青天,海浪堆叠。

那青鬼带着云泽与孟支离凌渡虚空,横跨沧海,用了许久才终于落在这座山岛上。山岛奇大,礁石险峻,云泽与孟支离只在崖岸,便可抬头见得前方山势奇绝,突兀森郁,是重岩叠嶂,怪石磷峋。层崖峭壁之上,枝冠遮天,桃叶郁郁葱葱,有浓烟薄雾千丝万缕地垂落而下,一派神奇。

却每次见到,云泽心头都会觉得莫名压抑,尤其今次,尤为明显,似是有着一腔烦闷郁气得不到舒展,让云泽满心烦躁。

站在原地喘了几口粗气,云泽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他眼角瞥着青鬼,那百丈身躯在山前也显得小了许多。可终归说来,如青鬼这般大小,在山岛上该无法藏身才对,但云泽却从未见过。尤其此番渡海,倘若放在过去,便只行船也就不过半个时辰足以,可青鬼凌渡虚空,本该更快一些,而此间却恰逢日落。云泽每年都要回来一次,时间是断然不会看错。

“地域,还在延伸?”

云泽皱眉,暗自嘀咕一句,又瞥见一旁孟支离颇为畅快地伸了个懒腰,发出一阵娇媚鼻音,胸脯挺起,纤细腰肢,剪水秋眸眯起,有万种风情。说什么赛雪欺霜,羊脂美玉,大抵不过如此。只可惜这山上与世隔绝,孟支离也鲜少出门,便不爱装扮,更不施粉黛。而如着云泽所想,便在南北两城之中比较,孟支离也该是一等一的绝色女子才对,那许多艳名遐迩的花旦魁首都比之不及,却可惜,被埋没在了这片孤绝山海,未曾入世。

青鬼不发一言,绕行崖岸,去了山后。

沉闷的脚步声逐渐远离,而落地之后便一直满心烦躁的云泽也努力平复了自己的情绪。

“恢复过来了?”

孟支离黛眉一挑,眉开眼笑。

“那就抓紧上山吧,老舅是说了会给咱们留饭,可饭嘛,毕竟还是热乎的好吃!”

说着,孟支离就立刻拉上云泽登山。

山路崎岖,羊肠小道,险峻非常,可来来回回走得多了,孟支离又是三品修为,便走得格外轻松。而云泽也已经明了,许是大伯云温章察觉到了什么,方才让孟支离带上先前那头青鬼前去接应自己。只转头再看,那青鬼却已经全然没了踪影,不知所去何方。

这山上有太多古怪,令人不解,纵是云泽有孟支离与大伯颇为照顾,可主事的毕竟还是云老爷子。云泽不受待见,不被亲近,许多事无法知晓,也无可奈何。

一念所及,云泽胸腔里的烦闷郁气又开始隐隐作祟,乃至于心头横生一股戾气,却无处宣泄。

似是有所察觉,早先便趴在云泽肩头的小狐狸略微抬头,眸光闪烁,却很快就重新伏下头去,不再理会。而走在前面的孟支离也回头瞥了云泽一眼,见他模样,当即眉关轻蹙,可最终也不过是抿一抿嘴角,未曾多言。

自幼便丧父丧母的云泽是孟支离看着长大的,而若非孟支离与云温章和陶爷爷暗中相助,或许当年的云泽就要饿死街头。也正因如此,很多事,孟支离是想说也不能,而更多事对云泽而言则是不知道没什么坏处,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反而还要平添许多的恼恨心酸。

孟支离所想,云泽自然不知,只这般心头烦闷情绪躁动的情况时常会有,便习以为常,大抵是用不了太久就能平复下来。可话虽如此,倘若放在往常,他此时胸腔中的烦闷郁气也该已经散了,却如今拾级而上,越是临近山顶,云泽便越是觉得烦闷难耐,尤其心头横生的那股戾气,让他近乎控制不住自己,要将眼前见到的东西全部摔了砸了才行。

云泽呼吸变得越发粗重起来,也咬紧了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走在前面的孟支离眼见耳闻如此,不得不停下脚步,忧心望来,却不等她开口,原本便趴在云泽肩头上的小狐狸就忽然一跃而下,落在石阶上转身看向云泽,眸光微沉。

“我没事,走吧。”

云泽低着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道一声。

闻言,孟支离眉关轻蹙,心里莫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来,而云泽却已经从她身旁走过。无奈,孟支离只得追了上去。

这一路上山,云泽都显得格外沉默,而往常总是喜欢趴在云泽肩头的小狐狸也没再靠近云泽,而是跟在后面自行上山。

许是太久没见的缘故,很多关于云泽的事,他不说,孟支离便无从得知。尤其市井之间最重钱财权势,而云泽偏偏又清贫如洗,性子也是逆来顺受,说不得便是受了他人欺压,无法反抗,如今念及,便有些情绪低落。话虽如此,可孟支离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劝慰,尤其在云泽生活方面的困难也是有心想帮却不能,只因云老爷子自来不许云家之人随意下山,若有违逆,就是被派去镇守鬼狱的下场。那可不是什么好的差事,前次云鸿仁私自下山,被云老爷子发现派去镇守鬼狱,短短两月时间,数次险死还生,归来时已经惨无人样,脸上身上至今也留有许多狰狞可怖的灰色疤痕,无法抹除,更连右边手臂都留在了鬼狱,被许多恶鬼争抢分食。便时至今日,再提起那些时,云鸿仁的脸色也依然不太好看。

“度朔山,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

这是云鸿仁前次下山时,从一老人那里听来的,而关于度朔山,那老人也就只说了这些,云鸿仁再问时,老人就再三缄口,不肯多说,只告诫莫要存了心思靠近那山,否则一旦遇险,就必定是魂飞魄散、身死道消的下场。

这山上许多事,就连孟支离云鸿仁他们也并不知晓。

天色将暗,这两人一狐也终于上得山来。山上有一老旧府邸,坐北朝南,说不得光鲜,却也不算破败,门户敞开,里面有人影晃动,尽是些身着麻衣的仆从下人。这一府上下,男男女女的仆从下人林林总总算下来约莫百十多个,有老有少,有俊有丑,高矮胖瘦,不一而足。除却这些,山上便只有奇石耸立,草木嶙峋,除却山路石阶而至府邸门户前的一条蜿蜒小路,其他都算荒郊野外。而在前厅院中,迎门墙一侧的角落里则是那棵大桃树,枝叶繁茂,绵延极广,据陶爷爷所说,这大桃树是根须盘曲三千里,枝冠盘曲亦三千,盖住了整座山头,乃天地造化而成,人间罕见。

“也就千林古界的老榕树能比上一比了。”

孟支离笑嘻嘻开口,却没能得到云泽回应,再看时,云泽已经迈过宅门,绕过迎门墙,直奔正房而去,便连宅门处一些仆从下人的招呼都不曾理睬。

一众人面面相觑。

云泽性情如何,这些仆从下人并非不知,虽说他是逆来顺受,却也早早就吃惯了苦头,看似柔弱,待人温和,可骨子里也终归是有一股倔劲,沉得住气,更咬得住牙,否则便不能独自一人在外长大。而在这云家之中,林林总总有仆从下人百十多个,其中一些是因云泽不受云老爷子待见便对其冷眼相向,也有一些是因云泽逆来顺受便目中无人,可即便如此,这位不被喜欢的云家小少爷也从未在意这些,反而对任何人都以礼相待,就连言语伤人之事都从未发生,便有些人还是喜欢他的。

可今日所见,却让这些仆从下人有些始料未及。

“许是千林古界的事吓到他了吧。”

略作沉默之后,其中一女子皱眉开口,音色清冷,若微风震箫。

这女子生的青丝如雪,长及膝后,肤如凝脂,面如白玉,眸若冷秋,瞳色润白,纤腰不盈一握,胸脯鼓胀如丘,虽是只着黑白相称的粗布长儒裙,却也掩不住是个如水清冽、如火动人的绝色尤物。

周遭几人开始窃窃私语,尽是非议。

闻得这般,那白发女子面上当即一沉。

“少说闲话,各自做事,谁若胆敢偷懒,直接丢去鬼狱!”

被她眼神扫过的几人当即缄口,不敢再说。而这白发女子也懒得与之计较,毕竟这般非议之事并不少见,无法肃清。随后她便看了一眼门外忧心忡忡的孟支离,又瞧一眼小狐狸,略作沉吟,而后就丢下手里的扫把,跟着云泽去向正房。

余下仆人见到孟支离还在门外,便不再言语,各行其是。

正房中,云老爷子正坐于主位之上,一袭青云飞鹤袍,眼帘半垂,似睡非睡,将双手交互插在衣袖当中。身侧,一盏沏好的茶水,也似早早便等候在此,一盏茶此刻已经下了大半。

而在堂中,另一身着朴素灰袍、鬓发花白的老者正端着白玉茶盏,轻呼慢饮,啧啧有声,细尝茶中滋味。不待茶盏放下,便抬眼望向门前,见到云泽沉着一张脸,正大步跨来,越行越快,临到踏入门槛,便猛地一跃而起,带着呼啸风声,从脖颈扯下那枚金刚杵挂件。红绳飘飞,金刚杵原本不过指端大小,却在云泽手中陡然绽放金光,迎风见涨,化作二十余指,向着云老头凶猛砸下。

后者却只冷哼一声,身在半空的云泽脸色便猛然一变,似是胸口挨了一记重锤,怎么来的,便怎么回去,落地之后更是噔噔噔连退数步,好歹是一脚踩住了尺许来高的门槛,这才止住退势。

“此番,是大大的不敬。”

云老头这才睁开双眼,语气清冽沉重,每一字落下,都让云泽如受大道镇压。便这短短八字落下,云泽便已经半跪在地,额头上布满了斗大的汗珠,脸色苍白,气喘如牛,若非强行咽下了那一口逆冲上来的淤血,只怕还要更为不堪。

灰袍老者轻叹一声,随手一拂,助其抚平了内腑伤势。

“你与泽儿一身两意,万不可如此造次。”

老者眉宇间尽是无奈。

却云老头面容冷峻,此时也已起身,走向云泽,最终是停在其身前三步距离,双手插袖,低垂下来的眸光中满是寒意。

“算算时间,大抵还有几日才到十五年期满才对。是云泽知晓了你在,放你出来,还是那头蠢狐狸?”

“是你那心狠手辣的儿媳!”

云泽,亦或云开,当即啐了一口唾沫,勉强站起身来,狞笑嘲弄地望着面前与他等高的云老头。

“她可是变成了厉鬼也不肯饶过云泽!”

闻言,旁侧老者眉关当即一蹙,旋即叹了口气。云老头却面色不动,始终盯着云开,也似在分辨他口中所言真假。门外,那白发女子与孟支离和小狐狸方才追来,见到堂中情形,尽都止步。尤其孟支离,面上神情变换,也认出了此间云泽并非云泽,许是上山路上便换了一人——尽管当年之事发生时孟支离年岁不大,却也依稀记得那是云泽三岁她五岁时,在某天夜里,云泽忽的像是变了一人,而若非云温书及时赶到,只怕就要发生弑杀亲母的大逆不道之事。尽管时日已久,却自那之后,孟支离也依稀知道,云泽绝非一人,而其体内,还有一人。

大抵便是山下人说的一人两面,也似癔症,亦或离魂症般。

许久,云老头才冷哼一声,转身回去上座,一手端过白玉茶盏,轻抿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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