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仿佛失去了支配身体的能力。
他好像被抽离了躯壳,没有对其他部位的感知，他所能感受只的，只有罗雁声触碰过的地方。
从手腕,到掌心,再到每一根手指。
罗雁声的手像有魔力一般,但凡他触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能留下一片酥麻，让人回味无穷。
“好了,时间不早了，作业明天再写吧。”
罗雁声舒了口气,松开宋矜的手。
也就在他松开的一瞬间，宋矜仿佛察觉到什么，心突然空了一块，他猛地收拢右手的五指，扣住了罗雁声即将缩回去的手。
“宋矜？”罗雁声诧异地喊道。
宋矜五指紧紧贴着罗雁声的手腕，还再不断地加大力度。
“对不起。”宋矜回过神来，又突地松开了手，狼狈地将头偏向一边，道：“你回去吧。”
他垂下眸子，遮住眼里的暗潮汹涌。
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呢？
宋矜怎么了？
罗雁声观察着宋矜的表情,又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我没事，只是有点不习惯。”
大概看出罗雁声的担忧,宋矜轻声解释道。
也是，以前的“罗雁声”怎么可能给他揉手嘛,他肯定会不习惯。
见状,罗雁声没有再纠结下去,笑说：“没关系,以后你就习惯了。”
宋矜偏过头来，目光垂在自己的右手上。
和刚才的感觉不同，现在这只手，好像又不是属于自己的。
“嗯。”
“好了好了，收拾东西回宿舍！”罗雁声站起来吆喝一声。
宋矜点了点头，把试卷和笔收了起来。
两人并肩走下楼时，陈扬也检查完卫生准备下班回家。
“啧，咋又是你俩？我连着好几回碰见你俩在一起了。”陈扬打趣道，“你俩不会是约好了吧？”
罗雁声大方地摇了下头说：“没有啊，就是有这么巧，证明我和宋矜有缘。”
陈扬勾住他的脖子，低声一笑：“哪有这么巧的事？你不知道有个说法吗？说是什么你以为的巧合，其实是另一个人在默默努力？”
陈扬和罗雁声性格有些相似，平时玩闹起来嘴里没两句正经话，所以罗雁声只当他在说屁话。
“那我觉得这个巧合纯属是他老师，要不是他老师多留作业，我哪儿能碰到他啊？”
说起这事，陈扬就特别纳闷。
他一直记得这个事儿，白天还特意找九班的老师问了一下，并没有多留作业给住宿生的情况。
只是听说宋矜常常留下来自习，把后面还没学到的几个单元都学会了，作业也做了不少。
想到这里，陈扬往罗雁声身后看了一眼。
宋矜就站在罗雁声身后，他上半身隐匿在阴影之中，当陈扬看过去时，猝不及防地和他的视线撞到了一起。
黑暗中，他看不清宋矜的脸色，只隐约看见宋矜眼里泛起的冷光。
明明只是一个眼神，却看得陈扬脊背发凉。
“宋矜，你快回宿舍吧，我和陈老师走了。”罗雁声回头拍了拍宋矜的手臂。
宋矜眸光一敛，温顺地点头：“路上小心。”
是错觉吗？
陈扬在心里嘟囔一声，应该是自己看错了吧？宋矜虽然平时不大爱说话，但也没对谁表现出过敌意。
肯定是自己看错了。
“走，喝酒去？”陈扬拐着罗雁声走下了石梯，一边说。
罗雁声回头冲宋矜挥了挥手，才说：“不了，明早我有事。”
陈扬事先听罗雁声提起过兼职的事，挑眉问：“兼职？”
“对啊。”
“你说你一个大小伙子，压力这么大干什么？”陈扬十分不解。
罗雁声笑骂道：“你懂什么啊，你就是个弟弟。”
陈扬笑着拍了下他的头，“谁是弟弟？谁是弟弟？”
月光下，一道身影矗立在台阶上方。
宋矜抬起眼眸，注视着两人打打闹闹走向了校门口。
分明是正常的嬉闹，宋矜心里却莫名烦躁。
好像在井井有条的排列里，又出现了一个乱子。
他不喜欢，他想抚平那个乱子。
待二人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宋矜才迈开步子走向宿舍楼。
——
第二天一早，罗雁声就去学校附近的早餐店兼职。
他手脚麻溜干活勤快，再加上形象不错，一张嘴还特别会说，哄得顾客高高兴兴来舒舒心心走，那么小一个店铺的早餐店，生意竟然出奇得好。
老板娘站在后厨打稀饭，空闲间往外瞅了一眼，跟旁边的厨子说：“小罗这张嘴真厉害，都能摆一桌单口相声了。”
厨子笑呵呵地点头：“那可不是，他虽然年轻但是放得开，估计老早就出来打工了。”
“是吗？那多可惜啊，他这么好一小伙子，怎么不好好读书呢？”
厨子叹息道：“个人选择？害，跟咱有什么关系？”
“也是。”老板娘抬头一看时间也不早了，转头对外面的罗雁声说：“小罗，十点了，你可以下班了。”
罗雁声刚把一桌碗筷收拾好，见店里还有不少客人，抬头说：“要不我再待一会儿吧，还有好些客人没走，我担心你们忙不过来。”
老板娘笑吟吟地跟他摆了下手，“你不是还有工作吗？快去吧别迟到了，店里还有两个人呢。”
“欸，好，谢谢姐，那我就先走了。”
罗雁声三下五除二地脱掉围裙，跟两人打了声招呼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学校。
“叔，开门开门，我回来了。”罗雁声冲门卫室吆喝了两声。
门卫大叔开了门，叼着一杆烟从窗口把脑袋伸出来，问：“感觉怎么样？”
罗雁声挑眉冲他说：“挺好的，也不怎么累——”
说到这里，罗雁声打了个哈欠，眼泪汪汪的：“就是好久没起这么早了，有点儿困。”
门卫大叔抖了抖烟灰，问：“来杆烟提提神？”
“不了。”罗雁声摇了摇头，他那个酒鬼父亲也是个大烟鬼，每到半夜就咳得撕心裂肺。
罗雁声唯一一个夜里没听见他的咳嗽，就是在自己十八岁生日的凌晨。
不知想起了什么，罗雁声叹息一声说：“叔，少抽点儿烟吧，对身体不好。”
大叔不以为意道：“我人老了，就这么点爱好。”
“你没事喝点儿小酒啊，抽烟真不好。”
“行了行了，去上班吧你。”门卫大叔嫌他啰嗦，整个人缩进窗户里，还没忘把窗户扣上。
见状，罗雁声纳闷道：“我真有那么啰嗦嘛。”
他慢悠悠地走到教学楼，打算回办公室睡一会儿，不然中午可能熬不过去。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跟陈扬迎面撞上。
“嗯？回来了？”
“啊，困死了我先睡会儿。”罗雁声应道。
陈扬点了点头说：“那行，我本来还说让你去旁听的。”
“旁听？什么旁听？”罗雁声扭过头问。
陈扬道：“学校招了几个新老师，说是让他们先试两节课，找几位旁听老师考核一下。”
罗雁声听完摇头道：“我去考核人家？我哪有资格啊。”
陈扬不禁失笑，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有点可爱，伸手戳了下他的额头，说：“不用你做什么，听课就行了，还有别的旁听老师呢。你要是去的话，中午和晚上就不用去食堂帮忙了。”
“嗯？”罗雁声一下来了精神，“还有这种好事？”
陈扬和他的想法完全不同：“好吗？在教室坐着多没意思。”
“你不去我去，在哪个班啊？其他老师过去了吗？”罗雁声翻了个白眼问道。
“接下来两节课都是在高一九班，你要是去的话趁还没上课快去吧。”
九班？那不就是宋矜的班级吗？
跟崽崽一起上课，还有这种好事？
“那行，我去了啊。”罗雁声立刻精神百倍，一溜烟就跑向了高一教学楼，哪里还看得出一点疲惫困乏的样子。
等他来到九班门口，发现走廊上已经站了几个眼熟的老师。
“李老师！”罗雁声走上前跟几人打招呼，“咱什么时候进去啊？”
李老师与罗雁声关系不错，见他走来冲他招手：“等上课。我刚才还问陈扬怎么没看到你呢。”
罗雁声靠在阳台上，往教室里看了一眼，大概今天是宋矜值日，他正在低头收拾讲台上的东西。
“我有点事，来得比较晚。”说完，罗雁声又打了个哈欠。
李老师笑问：“昨晚没睡好？一会儿旁听别睡着了，人家是个刚毕业的女孩子，多伤人自尊心啊。”
罗雁声努嘴道：“你看不起谁呢？我还没点儿自控能力吗？”
“谁上回非要蹭我的课听，结果听到一半就睡着了？”李老师不禁揶揄道。
“那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怎么还记得！”
“就上周三的事，想想我都来气，回头还被学生笑话了好几天。”
两人在这边聊着，宋矜穿过走廊回座位时，一眼就看到了窗外的罗雁声。
罗雁声见他看过来，立刻朝他眨了眨眼睛。
宋矜抿了下唇，眼里浸入几分笑意，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李文克也发现了罗雁声，起身大大方方冲他招了下手，喊道：“罗哥，你来旁听啊？咱俩坐一块儿呗。”
“行啊。”罗雁声点头道。
李文克和宋矜是前后桌，离得近。
没过多久，上课铃声响起。
几位旁听的老师各自找了个位置和学生一起坐，罗雁声从后门走进去，李文克在前面冲他招手。
在经过宋矜身边时，他突然伸手拉住了罗雁声。
“他爱动，和他坐不舒服。”宋矜垂着眼睛，声音不冷不热。
李文克：“？”
罗雁声笑了笑：“没事，我也爱动。”
罗雁声没太放在心上，班里他就和李文克熟一点。他倒是想和宋矜坐，但他俩关系显然没有那么好，而且谁愿意跟别人挤一张椅子啊，他也不想委屈崽崽。
李文克让出一半的椅子，罗雁声坐了进去。
铃声渐渐落幕，一道纤细的身影从后门走过，穿过两扇窗户，走向了前门。
众人目光跟随那道身影移动，罗雁声也有点好奇，偏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班里大多数的同学都看向了窗外，只有宋矜一个人没有。
他原本低头看着书页，听到周边的动静时，才抬头看向了前排的罗雁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新来的老师身上，宋矜却只是定定地看着罗雁声。
“罗哥，新来的老师挺漂亮的。”李文克看清了女老师的脸，低声对罗雁声说。
罗雁声也点头说：“嗯，看起来好年轻啊，像个学生似的。”
李文克调侃道：“不知道老师有没有男朋友。”
罗雁声耸了耸肩膀：“没有也没你什么事。”
“罗哥你不是没有女朋友吗？说不定……”李文克打趣的话还没说完，身后宋矜就突然踢了下他的椅子。
“安静一点。”宋矜垂眸道。
“哦。”李文克立刻闭上了嘴。
罗雁声见状，偷偷拐了下他的胳膊，说：“你好怂啊。”
李文克猫下腰，把声音压得更低：“你不觉得，如果惹宋矜生气会很可怕吗？”
有吗？
罗雁声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宋矜正好抬起眸子，冷不丁就四目相对了。
别说，他崽崽板起脸的时候，还真有几分骇人。
于是，罗雁声笑了一下，就把头转回去了。
在这功夫，老师已经走到了讲台上。
她穿着一条嫩黄色的碎花长裙，一头黑色长发梳成两条麻花辫，脸上化了点淡妆，五官小巧可爱。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实习语文老师，我叫沈冬意。”
虽说是第一次当老师，但沈冬意的表情落落大方，一点都不显得局促。
她嘴边笑容浅浅，看得让人很舒服。
“起立。”
“老师好。”
“同学们好，请坐。”沈冬意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有哪位热心的同学给老师念一下，上节课的老师讲到的课文吗。”
“我、我我我。”
“我！”
沈冬意转过身来，班里几个同学已经争先恐后地举起了手。
沈冬意圆溜溜的眸子在教室里转了一圈，眼神也不怎地，突然落到了罗雁声身上：
“同学，可以麻烦你给老师复述一下吗。”
罗雁声：“？”
“我？”罗雁声懵逼地指了指自己。
“对，就是你。”沈冬意笑着点头。
“噗——”李文克把脸埋在桌子上偷笑，班里其他地方也传来了低笑声。
沈冬意疑惑地皱了下眉头，她搞不清楚状况，又以为是自己出了什么错，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眼睛也水汪汪的。
“同、同学……”
罗雁声瞪了李文克一眼，站起来解释道：“不好意思沈老师，他们笑的是我。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认成是学生，上回还被罚站读课文了。”
“罗哥你还好意思提啊？”李文克噗嗤笑出了声。
“上课呢，别捣乱，小心我扣你分啊。”罗雁声低头警告道，然后又抬头对沈冬意说：“对不起，老师您继续。”
沈冬意红着脸点了点头，担心自己又认错了，她直接点名：“请问班长是谁？可以帮老师念一下上篇课文吗。”
就在罗雁声东张西望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了动静。
他转头就看到宋矜已经站了起来。
宋矜平静地把《山鬼》念了一遍，最后提醒道：“只有最后两句翻译没教了。”
“好的谢谢，同学请坐。”
在他念课文的时间，沈冬意已经恢复了镇定。
之后一节课也没出现什么岔子，新来的语文老师控场能力不错，不一会儿就融入了班集体，带动起了学习氛围。
罗雁声趴在桌子上听她讲课，本想认真听一下，可他实在困得不行了，上下眼皮不停在打架，耳边清晰可见的声音也逐渐模糊，如果不是李文克时而有点什么大动静，他早就睡着了。
下课铃声响起，沈冬意让学生下课休息，自己在讲台继续备课。
李文克突地拐了下罗雁声，大声道：“罗哥你不行啊，沈老师讲课这么有趣你居然睡着了。”
罗雁声打了个哈欠，这破身体真不行，他今早还特意给自己泡了壶茶喝，结果屁用没有，现在他连翻白眼的精力都没有了。
“还没睡着，你要是不乱动我就睡着了。”
“昨晚没睡好？”宋矜在后面问了一句。
罗雁声转过身又打了个哈欠，他擦掉眼角生理性的泪水，含糊不清地说：“我找了份兼职，四点半就得起床。”
他趴在宋矜的桌子上，精神不振的情况下还没忘拿自己举个反面例子：
“看到了吗？这就是不好好念书的后果，每天起早贪黑，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
李文克嗤鼻道：“你说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这么着急赚钱干什么？”
罗雁声睨了他一眼，说：“赚钱只能为了女朋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