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怎么会？！”
罗睿羽的神色从漫不经心变成了真切的恐惧。
他感觉一把钢锯在自己大脑中来回地拉扯，要把那些陈旧的、腐烂、恶臭的的地方划开，将已经扎根进自己身体里的一部分硬生生割下去。
“我不要！”他揪住头发,痛苦地呻吟了一句。
“啪”一声，精神力中像是有一颗卵泡突然破裂,黏稠而温和的液体将他的精神力核心包裹在内。
不知何时,罗睿羽脑海中的疼痛突然消失了。
他对着光可鉴人的地面古怪地笑了一下，金绿色的瞳孔一颤一颤,在抬起头时,才重新变回黑色。
这时,荀音的琴声也到了高潮，他双手挥弦,手臂几乎在凤首上留下道道残影。
乐声变得急促,却并非是混乱、疯狂、无序的,而恰恰像是石破天惊后的一场暴雨，大珠小珠般落入精神力之中，荡起层层涟漪，强势地冲刷掉精神力上残余的最后一丝异物。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左手拍弦,右手在琴柱上敲击，随着共鸣箱的回响，箜篌发出了慷慨的金戈之声。
在这样震撼的声音中，原本陷入癫狂的观众渐渐清醒过来,回忆起自己之前的样子,内心深处生出了一丝恐惧。
【怎么会……】
【不,那不是我。】
【这架箜篌的声音好像真的比之前那架要好听一些,之前那场演奏我完全没听清，就记得去死去死去死去死……现在想想，有点可怕。】
【怎么办？要投票给谁？我更喜欢这首曲子，可我是罗老师的粉丝啊？】
【荀音的演奏风格和罗睿羽真的不一样，他的音乐让人感觉到温暖与力量。】
【也许他没说大话，他是能够教罗大师父子如何弹箜篌。】
【我选荀音。】
【我选他！】
【我一定选他！】
刚从寄生中清醒过来的精神力就像剥掉了壳的虾子，相当脆弱，暴露在直播间内的都是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更不巧的是正在播放弹幕的投屏还是罗睿羽自己挂出来的。
他阅读着上面的内容，脸色变得铁青。
“荀、音！”
恰在这时，数弦齐挥，一声裂帛般干脆的铮鸣。
荀音结束演奏，看了他一眼，目光清凌若冰。
他道：“开始投票吧。”
直播间上空飘起了银白色的大雪，雪花落在每一个观众的掌心，化作一张投票问卷。
【两位主播的表演已经结束，请问你支持：】
【a：音乐王子罗睿羽】
【b：废物花瓶荀音】
【一人一票，请认真作答哦。】
好问题！
有的观众不假思索便填好了问卷，松手让雪花飞回主播身边。
但更多的、来自边缘星的观众，他们面面相觑了一下——
【请问，我们的主播老师是哪个来着？】
【一开始觉得是音乐王子吧……但后来又觉得不太像。】
【可要说是花瓶吧，主播老师他平时根本不露脸的啊？哪里有恃靓行凶的样子？】
【而且我们主播老师这————么有文化！你家小学没毕业能给中央综合大学的研究生讲课？】
越想越纠结，只能感叹主播老师真是一个谜一样的男人！
眼看投票时间快要到了，主播老师的粉丝还是搞不清这一票该投给谁，甚至有点着急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高v弹幕横冲直撞地覆盖在所有弹幕最上方，用加粗加大的炫彩字体道：
【想要投票给花瓶的人自己想好了，说不定马赛克后面不是你们迷恋的那张脸，是一个秃头大肚相貌普通四五十岁的中年人！】
弹幕有理有据地从身高、衣着、声音、微动作、行为方式、马赛克厚度等多个方面对荀音进行分析，最后得出结论：
【马赛克不是荀音！他一定是星海娱乐雇的枪手！否则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马赛克你出来，我看到有的粉丝叫你老师了，你是哪里的老师？我要举报你！】
【有本事就取消马赛克亲自和我对峙，否则你就是心虚！】
【……】
发出弹幕的正是小花曼潞，她在工作人员的提醒下一分钟前才上线，并没有亲耳听到罗睿羽、荀音二人的演奏，但是看到环绕在两人身边、数量差不多的雪花后，她下意识就使用了自己在娱乐圈中赖以生存的技术——泼脏水！举报！碰瓷三连！
是真是假不重要，先做了再说。
果不其然，在她的弹幕发出后，不少静止不动的雪花都从观众席上飘出，而罗睿羽的面色也有了一些改变。
曼潞心头一喜，难道被自己说中了？
想法刚落，就见无数雪花汇聚到一起，结成一条壮观的冰雪之龙，它呼啸着从观众席上冲出，已经不是飘，而是席卷到荀音的身边，和他身周那些星星点点的雪花融为一体。
而罗睿羽四周漂浮的白色光点，在这一刻如同孤星遇见了烈日一样，黯然失色，一触即溃。
他的脸色更是比在冰天雪地杀了十年的虫还要冰冷。
曼潞：【……】
还好自己用的是小号登录。
耳边响起连续不断的提示音，荀音的粉丝纷纷感谢她慧眼识珠，提醒了自己主播老师的真面目，不然就要错过投票时间啦！
曼潞：【…………】
她搞不清这些人有什么好感谢的，中年男人欸！秃头大肚欸！你们不怕吗？
……她怕！要是被罗睿羽发现这个小号是她，那她就死定了！
还没等曼潞想清楚该怎么办，只听一声轻笑，荀音在冰雪巨龙的拱卫中，伸手揭下后颈上的干扰芯片。
“想和我对峙？来。”
“……………”
满堂皆静。
一声抽气声不知先从谁那里发出，接着像是病毒一样席卷了直播间里的上亿名观众。
他们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把眼前梦境般的美景碰碎。
曼潞的眼睛睁得尤其大——
这是荀音？
没错，这是荀音！
他怎么比之前更好看了？
作为同一个节目的嘉宾，曼潞是见过荀音毁容后的样子的，出于某种微妙的嫉妒心，她还披上小号在网上爆过对方的黑料。
那段被称作“荀音颜值巅峰”的【星港告别视频】和【星舰玩蛇视频】她当然也听人说起过，不过曼潞对此嗤之以鼻——
“现在这个时代，只要不是亲眼所见，什么都可以作假。荀音毕竟是星海太子，想找个高手修修自己的视频有什么难的？”
“不过啊，”她不乏优越感地照了一下镜子：“以他现在的模样，就只能活在美颜里了。说起来他长什么样我都快忘了。”
荀音长什么样，曼潞现在亲眼看到了。
但她宁愿自己是个瞎子！
马赛克像一块粗制滥造的布，被人从身上扯下，随手向旁边一抛。
阳光透过玻璃，落在那张比日光更盛，比月光更皎洁的脸上，照亮右脸那朵黑色牡丹，蛇毒留下的伤口已经几不可见，花瓣在光洁的脸颊上肆意舒展着，寥寥一眼，便扎根在精神力核心之中，让人想忘也忘不掉。
那被层层叠叠的花瓣拱卫的眼睛扫视前方，就像是一个神秘的漩涡，能吞噬掉所有无关的情绪，只留下对美的本能的感知。
是了，人生来就知道美是什么，不需要任何教导，因为那是刻在基因里，烙印在灵魂上，与精神力共存的本能！
曼潞的眼珠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她满心不甘，试图闭上眼，但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那张由雪肤、红唇、黑色牡丹构成的面孔，色彩寥寥，却明艳得惊心动魄。
一滴眼泪从发红充血的眼睛里落下，曼潞越看越不甘，越不甘越想看，她被勾起几个月前在节目里被荀音用颜值碾压的噩梦，但此刻的崩溃比那时更清晰、更彻底，甚至连嫉妒心都无法升起。
这才是花瓶，她心里浮现出一个绝望的明悟。
在这种统治级的美貌面前，凡人根本无法反抗，只能低头臣服。
“吧嗒”，一滴热泪落在手背上，然后一滴接一滴，从溪流汇成大海。
曼潞伸手用力地抹了一下眼睛，顾不得蹭花了妆，她伤心欲绝道：“为什么？为什么他毁了容还这么好看？为什么这张脸不长在我的身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世界太不公平了！
她哭得太凶，错过了荀音“刚才是谁想和我对峙”的询问。
荀音安静地等待了半分钟，然后看了眼直播间内的倒计时。
“看来没人怀疑我是枪手了。”
“那么，距离投票结束还剩半分钟，请还没有投票的观众尽快做出选择。”
没人能拒绝他用这张脸说出的请求，又有许多雪花般的微光从观众席上飞出。
来自边缘星的粉丝像做梦一样将视线从他的脸上挪开，又像梦游一样在面前的投票界面上选择了【废物花瓶】的选项，接着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露出满足的微笑。
【该死！我们明明是主播老师的事业粉啊，现在怎么看上去像是颜粉一样？！】
这群连主播老师是个秃头大肚中年人都不在乎的事业粉，居然在看到主播老师的容貌后感到了一丝丝的受宠若惊！
【想看，又不敢看，怕这一切是个梦。】
【一样。我已经在直播间里掐了自己一百下了，像个傻子一样。】
【有种在污泥里捡了块漂亮石头，洗干净后发现它居然是宝石的感觉。】
【我们喜欢的主播老师不光学识渊博、才华横溢，还长得这么好看，简直是个完美的人！我以前买星际六合彩从来没中过，一定是把运气全用在遇见主播老师上了！】
【不说了，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下次直播说不定主播老师又要披上马赛克。到时候谁再说他长得丑不敢见人，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他。】
【让、他、披！我不想有人和我们抢主播老师！就这样低调下去挺好的。】
直播间上的倒计时渐渐走到尽头。
只剩下最后三秒的时候，所有还没有被人写下名字的雪花微微一亮，漂浮起来。
曼潞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自己的雪花要脱手离去。
“不！”她用力将它拽回来。
荀音和罗睿羽的名字并列在雪花上，明明是很好做出的选择，但……
鬼使神差地，曼潞向直播间内看了一眼。
手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在选项上重重一勾。
“……不！”
投票时间结束，容不得她反悔，这片雪花飞入了荀音身边，在他的发间穿插飞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