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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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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新帝登基之时,三公缺其二,只有身兼太尉一职的窦敬出现在朝堂之上。

只是时移世易,何等匆匆,短短不过数日,情况便发生了翻转,窦敬报病不朝,石筠与耿彰却精神矍铄的开始参与朝政。

而朝野之中,早不再是窦氏一系的臣子掌控要权。

三公之中,天子得其二,如得天下人心。

而九卿之中,权柄最盛的少府、光禄勋、廷尉尽在天子之手,又有尚书台的最高长官潘晦策应,掌控在窦敬手中的一半南北两军与掌控在其子武城侯手中的卫尉,已经不足以再动摇天下了。

窦敬报病不朝,并不是身体有病,而是心病。

身体上的疾病有药可医,心病却只能心药来医治,而他想要的心药,又有谁能给他?

窦敬不朝,武城侯等窦家诸子独木难支,眼见局势一日不如一日,朝臣们日渐疏远窦氏,他们也愈发的焦躁不安。

逼狗入穷巷,便要做好被其反扑的准备,何况是人?

“父亲,事到如今,还请早下决断!”

武城侯跪倒在窦敬面前,声辞恳切,眼底凶光闪烁:“穆义康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当日父亲将其扶上皇位之时,他是何等的恭顺?哪成想竟连消带打,一举夺了数个要职到手,又将潘耿二人笼络住了……”

“遥想当日我窦家盛时,石筠耿彰之流都要退却三分,九卿更有过半在窦氏囊中,可现在呢?短短数日之间,他便不动声色的夺去大半!现下你我父子手中尤且有一半京师军队,一支卫尉劲旅,若不趁早起事,却不知这点权柄又能持有多久!”

昔日窦敬脸上那种不可一世的狂傲,早已经是过去,取而代之的是与武城侯相近的焦躁与不安。

他知道长子说的有道理,可是……

如今的窦敬,毕竟不再是当年那个满腔正气,为匡扶天下,而把生事置之度外的窦敬了!

他拥有的太多,怕失去的也太多了!

“叫我想想……”

窦敬神色阴晴不定,又重复了一遍:“叫我想想。”

武城侯虽然心急如焚,奈何却也不敢在此等大事上违逆父亲的心意,只能神色焦灼的跪坐在其下首,等待窦敬的决断。

没有人注意到,窗棂上有一道影子停驻几瞬,又迅速的离开。

事实上,即便真的有人发现了,也不会觉得奇怪。

因为那是跟随窦大将军多年的心腹,曾经跟随窦敬参与过反正之战的将军府长史岑纲。

他迅速离开了前院书房,神态自若的绕过长廊别院,最后来到了大将军府的后院,向守在门外的使女说:“请告诉夫人,岑纲前来拜见。”

使女入内通传,不多时,又出来传话:“夫人请长史入内叙话。”

内室之中,梁夫人仍旧是一袭素简,见了岑纲,便了然道:“你来见我——大将军果真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吗?”

岑纲恭敬的回答她:“武城侯提议起事,大将军还在迟疑。”

梁夫人笑了。

她神色中有一种名为缅怀的情绪:“反正之战的时候,他不假思索,便答允起事,当年的果敢与决断,现在的他已经不会有了。”

将手中那串佛珠搁置到桌上,梁夫人淡淡起身:“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当年他评价敌将的话,现在该送还给他自己了。”

岑纲默然不语。

梁夫人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事过多年,府上还有多少人,愿意为我效命呢?”

岑纲整顿衣冠,郑重拜道:“我等当年追随大将军起事,是为匡扶社稷,挽救黎庶,这样的志向,哪里是时间所能磨灭的?反正之战后,窦敬在外戕害忠良,在内苛待发妻,逼迫天子,倒行逆施,与当年的荒帝又有什么两样?如若我等视若无睹,岂不是叫天地神灵轻看,觉得我们当年发下的宏誓并非是为社稷,而是为了今天的富贵吗?”

梁夫人将他搀扶起来,正色向他行礼:“请祝君助我!”

岑纲震声道:“敢不从命?!”

……

裴仁昉下了值之后,鬼使神差的又来到了当初遇见那位老者的地方,但见景观如旧,那老者却不知所踪了。

“难道当真如他所言,以后不会再见了吗?”

裴仁昉不由得有些怅然,暗叹口气,沿着长街,漫无目的的踱步,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时光。

他是他父亲的遗腹子,也是他父亲仅有的子嗣,而他的父亲,是祖父最小的孩子,也是祖父唯一一个活到成年的孩子,因而他还没有出生,肩膀上就承载了诸多人的希冀。

父亲因故辞世的时候,只有二十七岁,祖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将尚在人世的最后一个孩子送进坟墓,其悲恸可想而知,母亲年纪轻轻便失去了丈夫,更是痛心断肠。

等到伤痛过去,祖父亲自往父亲丧生的那处河滩去考察,却发现了几分蛛丝马迹,他幼子的死或许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人为。

祖父奏请天子,亲自去查此事,最后真相揭开,参与阴谋的不仅仅是贪污修筑河堤拨款的官员,甚至也有裴家其余人的影子……

祖父被刺痛了。

幼子的离世让他痛心,而亲人因利而生的算计让他愤怒!

他知道那些人是为了什么——他只有这一个儿子还在人世,而这个儿子此时膝下只有一女,若是这个儿子意外亡故,偌大的裴家,只怕就要交付给分家,亦或者过继来的嗣子继承了!

祖父年轻时候性烈如火,年老之后脾气也未曾消减,依照他的性情,宁肯把裴家所有东西堆起来烧了,也不会叫那些隐藏在背地里的杂种吃自己骨肉的人血馒头!

而他的母亲羊氏,就在此时被诊出了身孕。

这是上天对裴家的恩赐,如若母亲得子,裴家也就有了可以继承家业的少主,年仅三岁的姐姐以后也就有了依靠。

那时候,祖父与母亲的欣喜可想而知。

然而希望之后就是绝望。

十月临盆,瓜熟蒂落,母亲诞下的是个女儿。

她伏在床上嚎啕痛哭,为丈夫的枉死,为长女的无依无靠,为刚出生的可怜的孩子,也为这拼命挣扎仍旧不能逃脱灾厄的命运。

难道上天真的这样绝情,让她眼看着旁支人踩在丈夫的尸骨上,夺走裴家的家业吗?!

彼时夕阳西下,余晖壮丽,裴太傅默不作声的坐在外室,听见儿媳妇的哭声之后,便什么都明白了。

裴太傅封锁了儿媳生女的消息,隔着帘子问她:“早在你有孕之初,我心里便生出一个想法来,只是孩子落地之前,不好说与你听。”

他沉吟良久,终于道:“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就当做男孩来养,怎么样呢?”

羊氏看着襁褓之中的幼女,神色挣扎,片刻之后,她握住女儿的一只小手,眼泪夺眶而出:“儿媳生下的,本来不就是儿子吗?”

裴太傅一声长叹。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裴仁昉逐渐长大。

他很聪明,相貌也生得格外出挑,又有裴太傅悉心教导,很早就是闻名遐迩的神童,甚至曾经被选为皇子的伴读。

母亲羊氏格外的关爱他——除去先天的母爱之外,其间还掺杂了对于自作主张改变了他一生命运的歉疚与不安。

祖父也是如此。

裴仁昉自己反倒不觉得有什么。

他从小就是个理智的孩子,知道怎么做对自己,对姐姐,对祖父和母亲最好。

他习惯了束胸,习惯了摒弃一切女孩子才会有的爱好,当羊氏为此默默流泪的时候,反倒会宽慰她:“我觉得这样很好,真的。请您不要因为过去所做出的正确抉择而伤心。如果不是您,我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见到这样的风景。”

他并不单单是为了宽抚母亲,才这样说的,他是真的这样觉得。

裴仁昉逐渐长大,才名传得更远,耿彰往裴家拜会时见到他,考校之后当即拍板,将他收为弟子。

老师是个聪明人,师徒二人相处的久了,难免察觉到几分端倪,只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甚至特意帮他上下打点,顺利完成了整个考举流程。

只是在他状元及第之后,对他说:“人活一世,不过几十年,总要做一些有益于人间的事情,不是吗?”

裴仁昉毕恭毕敬的向他行礼:“弟子受教了。”

再之后,他主动奏请调往偏僻之地,在外一呆就是数年,待到今时今日,再度回到长安,反倒觉得这个从小长大都生长于斯的故里,竟也变得陌生了……

巴陵王今日包了整个齐云楼宴客,酒喝得多了,略有些醺然,随意寻了个窗户透气,却是惊鸿一瞥,整个人都怔在原地。

几瞬之后,他恍然回神,朝着那人远去的方向,扬声喊道:“喂,裴仁昉!”

裴仁昉应声回头,便见一个年轻男子身在高楼,向光而立,一侧酒楼旗帜招展,却分辩不出他面容。

平辈之间直呼名姓,甚是无礼,他微微眯起眼,拱手行个平辈礼,没有急于作声。

巴陵王又是一怔。

多年未见,他不认识我了么?

继而又觉羞怒:是啊,裴仁昉是谁啊,怎么会记得他这种无关紧要的人呢!

他冷下脸来,便待使人去叫裴仁昉上来,哪知道就这一错神儿的功夫,人都不知道走哪儿去了!

巴陵王气怒交加,马上打发人往裴家去下帖:“昔年同窗故事,历历在目,如今裕之还朝,竟然连旧人都不认识了吗?裕之一心躲避皇妹也就罢了,总不至于连我也要躲避吧?”

约定了时辰,请他往齐云楼喝酒。

裴仁昉这才知道,今日叫住自己的究竟是谁。

巴陵王啊……

真的有些想不起来了。

他进宫去给皇子做伴读的时候,也只有九岁,每天都跟其余几个伴读一道侍从在皇子身边,有专门的老师授课,同其余那些皇子公主,亦或者外戚勋贵之子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

只依稀记得,巴陵王仿佛是个有些张扬的少年?

然而时移世易,昔年的那些微末印象,早就随着时间的逝去而变得模糊了……

毕竟是昔日同窗,又是皇家亲王,下帖过来,总不好推辞。

裴仁昉思量几瞬,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

西堡村。

姜家兄妹三人把话说定了,便雇佣了一辆马车坐着回家,要将姜满囤与费氏接到长安。

姜满囤一听就拒绝了:“不去,不去不去!”

他说:“县令大人刚给我安排了差事,哪里能走?”

费氏也道:“到了长安,住在宽敞的房子里,每天瞪着眼睛看天吗?”

对付这种中年夫妇,姜丽娘可太有经验了,来之前就安排好了。

元娘温声细语的同二叔道:“姜氏石的事情,您已经知道了,这是丽娘搞出来的呀。您又不是不知道她,满肚子的心思,我们寄住在石家,总不好一直麻烦老师吧?哥哥又有了差事,外边许多事情,总不能叫她一个小姑娘出去跑呀?”

姜满囤被说动了。

姜丽娘劝费氏:“娘,我哥当官了!你不为自己想,还不为我哥想吗?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儿媳妇?你想要的儿媳妇,想要你这四间破屋吗?想来看你家门口那堆驴粪吗?!”

费氏:“……”

好,好像是哈。

费氏也被说动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没话说了。

嗐,那就搬吧。

费氏带着两个女孩开始收拾东西,姜满囤跟姜宁去里正家开具搬家的文书,完事之后又往族长家里边去走动。

姜宁如今已经做了官儿,出门在外,今非昔比了。

里正听说姜家人来了,赶忙亲自去迎,痛快的开具了文书,和气的把人送走。

回家之后,他不由得同老妻感慨:“凤凰要飞,怎么能拦得住?”

姜家族长闻讯,也是由衷的替姜宁高兴:“好孩子,有出息啊,你能立得起来,你两个妹妹,你爹你娘,以后都有指望!”

又说:“这是我们这一支搬到西堡村之后,出的第一个官身!明天不要急着走,等我开了祠堂,将这个好消息告知先祖!”

姜满囤父子俩笑着应下。

……

把西堡村的一干事项都处理完,姜家夫妇便正式辞别左邻右舍,搬到了长安居住,而姜宁与元娘、丽娘两姐妹则精心挑选了几样礼物,依次往几位师兄府上拜访。

几家人见状,也是暗暗称奇。

若是同等人家,也便罢了,可姜家人的腿才从泥里边□□多久呢?竟也有这等心气,实在是叫人钦佩。

韩夫人受到的震惊是最大的——作为姜丽娘的合伙人,她岂不知姜丽娘手里总共有多少进项?

难为这几个孩子居然舍得这样大手笔置办礼物了。

由是愈发的看重姜家兄妹几人,又专程写信给远在辽东的父亲,询问娘家侄子的婚事定下了没有:“姜家二女,俱是难得良选,若非我儿早早成家,我必然是要娶回来做儿媳妇的……”

姜丽娘却不知韩夫人正在为自家兄妹的姻缘奔走牵线,此时她身处在直市之中,看着某个摊主面前摆放的那堆深褐色浅褐色淡黄色的小山,两眼发光。

菌子!

这东西在长安可不多见啊!

甚至可以说她出生之后就没见过!

元娘秀气的眉毛皱着,小声说:“这是什么呀?”

姜丽娘兴奋的告诉她:“菌子,好吃的!”

又跟摊主问价。

有些贵。

姜丽娘果断砍价,你来我往的拉扯了几个回合,最终双方各退一步,她交了钱,屁颠屁颠的把菌子提走了。

元娘大长见识,回去的路上还在疑惑:“这东西真能吃吗?”

“可以的,”姜丽娘欢天喜地道:“晚上我亲自下厨,老师和师兄们有口福啦!”

一众师兄们:“……”

e。

这什么玩意儿啊,真的能吃吗?

石筠走南闯北,倒是真的知道:“仿佛是南方的蘑菇?只是……”

他眯着眼,不太确定的问元娘说:“这东西好多都有毒吧,你们确定没问题吗?”

元娘心说我也这么问过丽娘啊,她说没事的,上菜之前她自己先吃几口,卖菌子的人也信誓旦旦说肯定都能吃……

元娘轻轻叹了口气,没说话,就在这时候,厨娘急忙忙过来了,一张脸憋得通红,忍着笑说:“元姑娘赶紧去厨房看看丽娘吧……”

元娘听得心下微突,再看厨娘神色,又觉得或许不是什么生死大事,几个师兄放心不下,跟她一起过去,隔着老远就听见姜丽娘的声音了,铿锵有力,中气十足,好像是在驱赶什么似的。

元娘放心了点,出声喊她:“丽娘,你干什么呢?菌子呢?”

姜丽娘的声音慌里慌张的传过来:“先别管菌子了,厨房里有条龙啊——姐姐你快来帮我!”

元娘:“……”

啊这。

……

姜丽娘吃菌子中了毒,额头勒着条抹额,病歪歪的在塌上躺了两天,才算是恢复了精神。

然后二话不说,就要去找卖菌子的算账。

元娘又好气又好笑:“你快回去躺着吧,估计着早就卖完走人了。”

姜丽娘:“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花钱买东西还被毒倒了,这上哪儿说理去?他走了是一回事,我找不找是另一回事!”

姜宁在少府当差,不在石家,她就去找几位师兄:“有没有人能跟被不良商贩卖的毒菌子毒倒的可怜师妹去讨个公道?有没有有没有?有的话咱们这就走,没有的话我待会儿再来问问!”

几个师兄正在忙活,听她在这儿吱儿哇,都抿着嘴偷笑。

郑规连头都没抬:“哟,是小师妹啊,你不好好的在厨房里打龙,到这儿来干嘛?”

孙三桥哈哈大笑,吩咐一边打下手的侍从:“给她罐蜂蜜,赶紧让她走!”

沈括跟慕雪渔也大笑出声。

姜丽娘气坏了:“你们有没有同情心啊!”

她自己气呼呼的出了门,到了当初买菌子的地方一看,卖菌子的商贩早就不见踪影了。

姜丽娘好生郁卒,就近买了个烤地瓜,举在手里边吃边在长安城里闲逛,冷不丁被人从后边撞了下,地瓜没拿稳,直接掉地上摔成泥了。

姜丽娘:“……”

《本来今天就烦!》

她转过头去对着撞自己的人怒目而视,不曾想对方先一步开口了:“实在是对不住……啊,姜,姜行?”

姜丽娘认出来人是谁,也是错愕不已:“裴少监?”

目光在他脸上一扫,姜丽娘迅速就发现了几分不对劲。

他脚下不稳,神色醺然,好像是喝醉了,但强撑着不能倒下,两颊微红,眉头微蹙,眼角眉梢透露出的情状,有些像……女孩子?

嗯???

姜丽娘下意识的抬头去看他头顶,就发现上边的字果然变了,不再是初次见面时的“治世之能臣”,而是崭新的三个字“女状元”!

姜丽娘惊呆了,但是反应的速度并不慢,察觉到裴仁昉应该是在躲避什么人,目光四下里迅速一扫,赶紧将她拽到了一处荫蔽的巷子里。

谢天谢地,这些年的豆腐脑没白卖,也叫她把这片区域逛熟了,知道走那条路最能避开人流,迅速离开此地。

裴仁昉起初还有些慌乱,再看姜丽娘行走躲避都很有分寸,便不曾言语,强打起精神来,与她在街角小巷中往来穿行。

姜丽娘将她带到了一处偏僻的桥洞里,回身看后方无人,周遭僻静,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长吁口气:“累死我了!”

又问裴仁昉:“你还好吗?”

裴仁昉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不顾形容的坐在地上。

她胸膛缓慢的起伏着,目光温和,又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怕惹上麻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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