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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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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陆昔?”

不知从哪掀起一阵寒风,黑发红眸的雄虫双手插在兜中,风衣的下摆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街巡,精致的面容在冬日的太阳下,泛着一种冷瓷的光。

他看起来如同一尊冷酷的雕像,又像蓄势待发的弓,箭头瞄准了街巡。

剑拔弩张。

在他的注视下,街巡呆呆地睁大了眼睛,一抹红晕逐渐在他脸颊上扩散:“陆、陆昔。”

街巡下意识在衣角上擦了擦手心,然后将领口扯正——这太糟糕了,他跑得太急以至于连领口都因此变得歪歪扭扭。

陆昔看着他的动作,微微拧起了眉头。

……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虽然他的大脑因为愤怒而沸腾,但他并未因此失去理智,恰恰相反,在某个方面上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冷静与克制。

在揭下口罩前,他就想到了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街巡或许会因为被自己当面羞辱,而恼羞成怒。很多人常常会因为自己过高的自尊而无法接受别人的驳斥,宁可逻辑混乱前后矛盾,也要坚持自己的观点,他或许会不管不顾一切,依旧要给自己定罪。

亦或许街巡会畏惧自己,却依旧不肯放过那只濒死的雌虫……假如不能让那只雌虫活下来,那他做的一切都失去意义了。

……

——陆昔还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街巡是这种反应。

陆昔沉默了三秒,看向了地上的雌虫:“他——”

对于雌虫埃里克来说,他的生命本会在今天画上句号。

在数天前,他在一颗旅游星被抓到的那一刻,他并未感到恐惧,仅仅是有一些惊讶,他原以为那是个较为安全的星球。他去过检查更加严格危险更高的星球,从小到大家族里严格的训练让他游刃有余。

在惊讶之余,内心还生出了一种“终于来了”的念头。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真正地逃脱。

一只雌虫,一只身份普通的平凡雌虫,他的一生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一眼望到了头。

在他很小的时候,二哥就结婚了。

二哥是城里有名的漂亮雌虫,天知道他那相貌平凡的雌父雄父是如何生出这样一只雌虫的,以至于他刚刚成年,就有许多雄虫向家族内发来了邀请,想要娶二哥。

在婚礼的那一天,埃里克趴在二哥的膝盖上,笑嘻嘻说:“二哥,你运气真好。”

二哥抱着他,歪着脑袋笑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些什么?”

埃里克捧着脸:“当然啦!他们都跟我说了,别的雌虫一大把年纪了都找不到雄虫哩!”他缩了缩脖子,补充道:“好多为了攒积分,在打仗的时候弄丢了手,弄丢了脚,还有的弄坏了翅膀,结果还是没有雄虫要。”

“二哥什么都不用做,就有这么多雄虫抢着娶你,运气还不好吗?”

或许是他摇头晃脑装大人的样子太好笑,二哥笑得前仰后合。

他长相纤细柔美,如亚雌一般惹人怜爱,但大笑的时候却有一种放肆又风流的潇洒气质,这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完美地糅合,让埃里克看得移不开眼。

那时他还不太明白什么叫好看,但他非常喜欢二哥。

二哥笑够了,擦去眼角的眼泪,微微扬了扬嘴角,浅笑道:“你说得对,连我自己也没想过,我会是这样地幸运呢……”

埃里克懵懵懂懂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二哥的脸颊。

入手微凉,满是泪水。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二哥。

听说他的雄主宠他爱他得不行,不允许他出门一步,免得叫他受苦受累,害怕他被别的雄虫欺侮。雌父总是将二哥挂在嘴上,说他是自己一生的骄傲。

埃里克却始终记得那一天二哥的眼泪,那迷一般的眼泪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除了这件事以外,他的人生依旧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按照家族的期望,埃里克上了军校,毕业后又去了战场。他比其他雌虫要灵活得多,总是能将伤势控制在一定范围内,没有伤势的负担就能完成更多的任务,拿到更多的积分。

他兢兢业业地为了嫁给雄虫而努力,优秀而又谦逊,是一只模范标准的好雌虫。

——假如他没有走入那个房间,他或许会就此嫁给一只雄虫,像所有的雌虫那样。

攒够积分后他从战场退役,在大哥的辛苦奔忙下,终于搭上了一只不错的雄虫,甚至定下了雌君的身份。

虽然埃里克性格沉稳,但也不禁为此暗暗欢呼雀跃。

雌父慈爱地看着他:“你是个好孩子……你和你的二哥一样,都没有让我失望。”

埃里克颔首:“都是大哥的功劳。”

雌父对他感恩的态度很满意,转了个话头道:“你二哥马上就要生下第六个蛋了,你这次回来不如去登门拜访一下他,让他教你一些法子——虽然你是雌君,但也不能忘记该做的事。”

埃里克认真地点头:“好。”

当晚他兴奋地睡不着觉,短短几十年的时光在他脑中流转,走马灯似的光怪陆离。

埃里克忍不住下了床,在家里随处走动。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光鲜的、明丽的画面都渐渐沉淀,最终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还是那一天二哥无声哭泣的脸。

埃里克停下脚步,却发现自己正好来到了二哥的房间。

即使他离开了,但雌父依旧保留了这个房间。

埃里克笑了笑,打开了房间。

房间里还是几十年前的布置,简单的家具被白色的布罩套着,上面落满了灰尘。

埃里克有点不太习惯,那些在他印象里掂着脚也够不着的桌子和椅子,原来并不是很高。

他一个个掀开布罩,然后坐在了椅子上。

桌上还摆着一个残缺的玩具,那是埃里克小时候摔坏的。但是对于幼崽来说,这个损坏的玩具也是珍贵的,于是他送给了二哥。

二哥结婚了不能带走,但妥帖地放好了。

埃里克拨弄了一下玩具,它咔嚓一下就裂出了一条缝。

埃里克:“……”

他不敢再动,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下,最后停留在一本厚厚的书上。

这本书一看就是手工装订的,书页有些泛黄,已经很脆弱了。

这是一本手写的诗集,从未出版过。

或许本应该出版,因为他的扉页写上了“献给我的幼弟埃里克,他总是能消除我的苦闷。”

埃里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第一页。

命运在这一刻,发生了奇妙的转变,它途径一颗小小的石块,却因此径直改变了方向,向所有人都预料不到的方向怒吼着奔涌而去。

埃里克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曾有生锈的铁剑刺穿过他的皮肉,曾有子弹带着火药的硝烟洞穿过他的肚腹,曾有蓝色的射线将他的小臂钉穿,可那些都比不上这些文字。

它们仿佛化成了无线的粒子流,从组成他的粒子空隙中穿过,他整个身体整个大脑都被击穿了。

他全身都在颤抖,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肌肉,温热的眼泪簌簌而下。

美妙、幸福、向往,这些感受齐齐地涌上来,充满了他的灵魂,饱胀的快乐无处可去,让他几乎歇斯底里。

翻完最后一张,埃里克的手摸了个空,一切戛然而止,埃里克迷茫地抬起头。

桌上有着一面镜子,里面倒映出埃里克的面容,他看到了一只满头大汗的雌虫,眼神如同一把燃烧的火炬。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二哥那样柔弱的外表,却有着那样狂放的气质了。

埃里克转头看向窗外,第一次发现天空原来是那样地明亮广阔。

——————

他去拜访二哥的时候,特意带上了那本诗集。

二哥的雄主是一只高等雄虫——他们总是很忙,忙着参加各种宴会,埃里克由他的雌侍带领着来到了二哥的房前。

埃里克:“多谢。”

雌虫点了点头,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埃里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模糊的声音。

“请进。”

埃里克打开门,房间内的景象映入眼帘。

一只五官秀致的陌生雌虫坐在椅子上,闻声望向他。

埃里克一愣,下意识往外退——他不认得这只雌虫。

退了半步才反应过来,埃里克看着对方,试探般地喊道:“二哥?”

雌虫闻言微微弯起唇瓣:“埃里克,我差点没认出你来。”

仔细一看,这确实是他的二哥,只是更加清瘦了一些,面色苍白,唇瓣也失去了颜色,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但埃里克却无法忽视那种陌生感。

二哥……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二哥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两人聊了一会儿。

关于雄虫,关于未来的打算,一些有的没的。

埃里克觉得身上仿佛有蚂蚁在爬,怎么都不舒服。

二哥:“雌君守则都背熟了么?”

埃里克:“都背熟了。”

二哥:“可千万别记错了,我当时就因为记错了,被雄主好一顿打。”

埃里克:“我记住了。”

二哥:“还有,你知道你的雄主——”

“二哥。”埃里克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二哥。

“嗯?”二哥眨了眨眼,“什么?”

“我……我找到了这本书。”

埃里克从包里拿出了那本手写的书,视线没有离开二哥的脸。

当二哥看到那本书时,一丝迷茫出现在他脸上。但很快他就认出了这是什么,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是——”

一抹久违的光彩出现在他脸上,这抹光彩如同陶瓷上的那一层釉,又如同翠鸟在日光下斑斓的尾羽,让他整张脸都熠熠生辉。

是埃里克记忆中的光彩。

“是你的书。”埃里克接着道:“我看了它……你写得真好。”

他词汇贫瘠得可怜,尽管他心中有着巨大的感动,可他却无法讲述出一二,只能结结巴巴道:“写得真的很好,我看得浑身都是汗,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是它真的很好。”

二哥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谢谢。”

“我当时想要投稿的。”他低下头,伸手轻抚着封面,手背清瘦,“可是时间太紧了,出版社还要走流程,我等不了那么久,我马上就要结婚了。”

雌虫一旦成婚,一切行为都要经过雄主的允许。

显然,二哥的雄主并没有同意这件事……雄主会同意才奇怪呢。

“能有人喜欢,真是太好了。”二哥声音满足,“而且还是埃里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埃里克心中感动,伸手覆上了二哥的手背。

“没有关系的,二哥写的所有书,我都会看的,以后都寄给我看吧。”

“……”

但是二哥却不说话了。

埃里克有些奇怪,他怀疑自己说了唐突的不礼貌的话,正想道歉时,一滴温热的水却滴在了他的手上。

埃里克慌了,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是我不对。”

“不是。”

二哥摇了摇头,声音哽咽,“不是这个原因。”

埃里克无措地说:“什么?”

“埃里克,我已经写不出来了。”

二哥抬起头,微微扬起嘴角,眼泪却流了满面,“埃里克,我再也写不出这样的了。”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碰笔了,久到我连字都忘了怎么写。”

“你明白吗?”

埃里克呆呆地看着二哥,脑中又浮现出几十年前二哥穿着精致的礼服,在他面前哭泣的模样。

那时二哥还有着夺目的光芒,未曾想那原来是落日的余辉。

埃里克几乎是落荒而逃。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成天浑浑噩噩,脑子里的念头奇形怪状,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雌父以为他是紧张,训斥了他几句。

埃里克简单答应了几声,依然心不在焉。

原本期待的婚礼,变得索然无味,随着时间的临近,埃里克甚至感到了一种绝不应该存在的情绪。

恐惧。

他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在那一晚的快乐面前,他前面几十年的生命都显得那样苍白暗淡而又短暂,那一晚却被无限地放大、拉长,深深地镌刻在他灵魂中,仿佛那一晚上才是他唯一真正活过的证明。

假如不能那样活着,他往后再活几十年,几百年,甚至上千年,那样也能算活着吗?

可是没有人在意。

所有人都关注着雄虫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随手涂抹的画都将成为传世之作。但没有人去关注一只平凡雌虫也拥有的波澜壮阔的内心。

在自我的极端

拉扯下,埃里克终于还是逃走了。

他无法背叛自己的内心。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连风都为他欢愉,它们穿过招展的旗帜,发出温柔的问候声。

————

凡事都有代价。

被抓到的时候,大哥怒发冲冠地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埃里克答不上来,他很愧疚,很自责,但假如让他再选一次,他还是会选择离开。

因着内心的愧疚和自责,他甚至没有绷起肌肉,来抵抗来自大哥的惩处。

那样会让他受到不可逆转的伤,但那都是他应得的,他怎么还有脸逃避?

最后大哥让他跳进河里。

今天将会是他的死期,埃里克是这样以为的。

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埃里克勉强抬起眼,视线对上了雄虫那双鲜红色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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