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喜怒难免会从举止中显现出来,譬如凌不疑,譬如这棋。
椿棠垂下眼,对面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捻起一粒白子又落下。她打量着棋局,布局如布阵,落子如排兵,最后时刻招招致命,逼得人无路可寻。
她再抬眼时,方觉对面之人,只轻挑一下眉头,眉目间便堆积出阴郁冷傲的肃杀之气。
与他的棋路一般。
椿棠端起茶盏轻抿一口,轻叹:“我输了。”
凌不疑低语,眸间也流露出欣赏的目光:“承让。”
可是很奇怪,椿棠若有所思。
同为武将,叶祁在马背上征战大半辈子,即使在他面上,也从未显露过这样的气息。
对方这股子肃杀气,逼得人发怵。
凌不疑年纪轻轻,即便是战场,也磨不出这般性子。
思索间,对方又用棋子摆出了一盘新棋,说道:“此局我若赢了,在下想问叶娘子讨一样东西。”
椿棠拨弄着棋子,来了兴趣,追问道:“若赢的,是我呢?”
并不是盲目自信,凌不疑的棋下得确实不错,可于她而言,也只停留在不错罢了。前一局摸清对方棋路,下一局方能反败为胜。
“那自然是——”凌不疑沉吟片刻,率先落子。
“全听叶娘子所言。”
少商和楼垚驾车来此处赏玩,皇甫仪有意在此等候,借避雨之由将两人邀往驻跸别院,程少商本就好奇对方和自家三叔母的往事,也算是愿者上钩。
凉亭中,对弈的两人皆是眉头紧锁。
“訚訚阿姊!”
少商眼尖,打量到那抹熟悉的倩影,急忙小跑入内,对方少见地没有热情回应她,只摆摆手示意她轻声。
倒是随后而来的楼垚,先按礼与众人问了好,话里透出的欣喜之意显而易见。
“你们还不知晓吧,我在议亲了!”
椿棠淡淡瞥了一眼,捻起一枚黑子,心思放回眼前的棋局上,面上忽地泛起恣意的笑容,就要落子时,又听来人道。
“就是她!”楼垚面对着笑意盈盈的程少商,心里只觉欢喜,“她就是你们未来的娣妇!”
与他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椿棠指尖的黑子。
“阿阿姊?”
少商收敛起笑意,看着对方不太好看的脸色,试探着开口。只因这枚棋子是椿棠手颤,无意落下的。
这局棋,她原本是十拿九稳的。只是这突来的变故,也当真是未曾料到。椿棠盯着棋盘上那枚偏离了预算轨迹的黑子,懊悔地闭了闭眼,原来自己这般静不下心。
她别眼瞧凌不疑,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让她更是无奈,那眼神,分明就是在无声地告诉自己。
落子无悔。
“叶娘子”
“凌将军想要何物?”
天边突然一声响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随后噼啪的雨点便打下来。雨势不小,凌不疑倒早有安排,吩咐人将椿棠和少商送上马车,自己则乘快马。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椿棠的指腹磨蹭着微冷的指尖,目光停留在不远处那半支断箭上,若有所思。
忍不住伸出手,在箭镞两端感受着铁器冰冷的凉意。指尖忽地一痛,再看时,已然沁出了血珠,而后是密密麻麻的刺痛从一处向外扩散。
十指连心,原是真的
若非亲身经历,实难想象,这断箭是硬生生从人体内取出的。
方才那雷打得不是时候,恰巧将凌不疑的话语盖了过去。可那时她的视线一直停驻在对方身上,他张口闭口间吐出的两字,也清晰可见。
“饴糖”
她学着凌不疑的口型,低声复述着这两字。
原来是饴糖啊椿棠思绪一顿,其实还未能彻底理解他对此有何执念
只是于凌不疑而言,这是他头一回觉得,胸口沉积的那些细细密密的痛,得以舒缓。
是十几年来,他不曾拥有,却又极度渴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