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萱也发现，自己这个稍稍剧烈的动作，差点让周大林溺水，便立刻挺直了身子，才能让他有机会说话。
周大林把腿曲起来，贴在于晓萱后背上，让她当靠背。这样，两个人都舒服一些。水的浮力减轻了于晓萱的重量，他可以轻松托住她，并不感觉到吃力。
两个人就保持那个姿势坐着，周大林就又给于晓萱讲起了黄导正在筹备的那个电影。
“七十年代中前期吧，男主父亲过去是高官，生活在大城市。随着父亲倒霉，男主高中毕业以后，也没有什么好机会。可母亲前几年自杀，父亲在坐牢，弟弟年幼，他可以留在城市里照顾弟弟，不用下乡。一家街道小厂收留了他。他这种成分的人，到哪里都会受人鄙视。于是，他被小厂里那些糊纸盒子的女人们，诬陷偷看女工洗澡。然后就是集体揭发。
这种揭发，我小时候见过，多少还有点印象。就是男主站在台子上，台下是本厂几十个职工。
要是没有台子呢，就搬把椅子让男主站上去。黄导设计的场景，就是男主站在一张木椅子上。
然后呢，就是有人带头，轮流走到木椅子旁边，揭发他什么时候，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当然了，大多都是捕风捉影，瞎编乱造。可是那个年代，别人都揭发他，你不揭发，很容易被认为你立场有问题。
于是，大家轮番揭发，一人至少要说出男主干过的一件坏事来。有积极分子甚至能想出好多件来，不断上前揭发。
男主人很老实，才刚刚年满十八岁，哪有那么多坏事可干？可那个时候，谁会去为他分辩真假？群众永远都是正确的。”
周大林给于晓萱讲黄导要拍电影的故事，说到这里就顿一下。
“我这样讲出来，你可能觉得没有吸引力。等见着黄导，让他给你个本子，你自己看。我觉得写的太棒了，简直神还原了那个时代的人性。他的剧本就从揭发开始，穿插着男主对偷看女工洗澡这件事情的回忆，明显就是有个女工看上他年轻而且英俊帅气了，想沾他便宜不成，恼羞成怒诬告他。
可那个时代，他这种地位，本来就是黑五类，根本没有为自己辩白的权力。
揭发会之后，这个善良懦弱的孩子，就变成了十恶不赦的恶魔，枪毙十回都不多。”
说到这里，他就叹息一声说：“这段写的太传神了！老刘偷偷告诉我，老黄那年代就吃过这样的亏，他爹也是高干啊。所以，他逼着老刘改了十几遍，最后一遍他才勉强满意了。”
于晓萱是演员，也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段的诱人所在。这样一个故事，可以填充进去很多人性的丑恶，立刻就能把观众的眼球，给吸引地死死的。
“你继续说。”她在他身上闭着眼睛，仿佛是在脑海里勾勒那个时代的环境。
周大林就继续说：“接着，老黄就展现了那个年代的善良。女工们终于良心发现，这样对待这个孩子，过于残酷了，都在设法补救这个她们无意中犯下的错误。公安里也有良心犹在的干部，关键时刻，不顾个人利害，冒着巨大的风险，为他仗义执言。”
说到这里就又感叹：“把人性的丑恶与善良，拼接的天衣无缝，让人目不暇给，不给你脑子留一丝空隙，老黄做的太绝，也太妙了！这部电影拍出来，不火都难。特别是拿到国外去搏奖，这家伙打这么一擦边球，肯定能引起那些对咱们持有偏见的老毛子们的注意，拿奖的几率很大。”
于晓萱就不耐烦说：“哎呀你别评论，往下讲。”
看来，她也有点感兴趣了。
周大林就继续讲下去。
“善恶交织的结果，就是男主没有被抓进去，而是被下乡了，送到祖国最北边，最艰苦的黑土地上改造。
那个时候，无论人走到哪里，曾经有过的劣迹，都会随着档案跟到哪里，根本不会给你任何重新做人的机会。
林场民兵连长卢巧凤。注意，这是男主将来的未婚妻。她最恨男主这种专门败坏女人的男人，决定亲自监督男主改造，把最累最脏的活给他干，不把他改造好就把他折磨死！这个女子当年二十三岁，比男主整整大了五岁。至于她为什么这么恨这类男人，剧本只字未提，让观众自己去猜。”
“后来呢？”于晓萱不由问。显然是被这个故事情节给吸引了，期待着他赶紧往下讲。
周大林微微一笑说：“后来，就又是一场人之初的剧烈大交锋了。男主的确被卢巧凤折磨了，北国的冰天雪地，从没吃过什么苦的男主，住在撒气漏风的木棚子里，能挨过那个冬天都困难，还要干最累的活。
可是，男主虽然懦弱，却是顽强的，更是善良的。卢巧凤也是善良的。她看着男主生了冻疮的手脚，忍不住不管，给他烧水烫脚，直到把他接到自己家里，有火炕的暖和屋里住着。”
于晓萱听着他讲故事，慢慢就入了迷。
这时候，她忽然就想到，他好好的给自己这么详细地讲黄导的剧本，想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