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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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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着屏幕的表情很冷漠,偶尔微微蹙眉,像是在思考。文档里的光标一直移动,整个过程很流畅,约莫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完成了一篇大约四五千字的草稿。

“可以啊叶老师。”谢霜辰惊叹,“您这速度可以去写网文了,这一天得更新多少字?”

“累死我算了。”叶菱说,“就是想明白了要写什么,剩下的就是纯打字的功夫了。”

谢霜辰靠近了一点,趴在电脑前:“我看看。”

两个人对好稿子之后没有着急发,时间当不当正不正的,不挑个良辰吉日总觉得亏得慌。于是合计了半天之后,他们决定周五晚上见,因为那天是清明节。

周五一大早,谢霜辰就带着叶菱去扫墓,谢欢不在北京,嘱托谢霜辰代去。若是换做当初师兄弟几人在一起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叨叨谢欢,又不是国务院总理,哪儿那么多事儿天南海北的忙?老爷子就这么一个丫头,生前不孝敬,死后都不来上坟。

可是谢霜辰不在乎这些,他觉得这些身后事其实都是虚的,一天上八百回坟也不如生前多打几回电话。这种仪式更多的是活着的人去寄托自己的追思,寻求一些心灵的慰藉罢了。

“师父,您老人家在那边呆的怎么样呀?”谢霜辰把花摆放好,蹲在墓碑前就开始侃大山,“虽然我知道您是一位老党员,是一位无产阶级斗士,不相信什么死后的因果轮回。咱爷俩儿当年就爱互相耍贫嘴,现在好了,您没法儿还嘴了,就光听我一个人说。我给您来个贯口怎么样?”

他嘴里开始念叨《八扇屏》,随便掐了一段儿就来,声音不大,仿佛在跟人窃窃私语一般,口齿清晰字句流畅。打小就学的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忘,也一辈子不会错。

“到后来,湖北韩龙进来他妹韩素梅,太祖酒醉桃花宫,带酒斩三弟,醒酒免去苗先生。广义去后,太祖后悔,说出:可惜我那先生,他乃洒金桥旁卖卦之一江湖人也。”谢霜辰一口气说到了底,却没有问出最后那一句提问,而是对着谢方弼的照片说,“师父,人在江湖,是不是真的身不由己啊?”

谢方弼不会回答他。

他只是自言自语地说:“您走得倒是挺轻省的,留下一堆烂摊子等着我和叶老师处理呢。哦对了,跟您汇报个事儿,叶老师现在是您徒弟了。”他扭头把叶菱拉过来,“叫声师父。”

“师父。”叶菱应声,顿了顿,小声问谢霜辰,“用磕头么?”

“不用,打个招呼就行了。”谢霜辰笑了笑,感慨说,“师父啊,我觉得您当初就是喜欢叶老师的,只不过碍于那几个师哥和外界同行的压力没办法收叶老师。没法儿啊,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忽然就成了大前辈,换谁谁能乐意?您看我现在就被针对了,不是别人,还是我亲二师哥。虽然这事儿我自己做的也不是特别地道,但是要不是他欺负我欺负的那么厉害,我能这样儿么?”

谢霜辰表面上各打五十大板,实际上过错都往杨霜林身上推:“您了解我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我猜您把衣钵传给我,多少也有点赌博的成分在里面。我觉得您挺朋克的,牛逼,我争取不让您押错宝。说实话,我不是一个特别争强好胜的人,但是我没办法,师哥们不给我活路,我得吃饭啊。咏评社被我重新开起来了,一开始生意挺惨淡的,外加师哥挤兑。要不是叶老师在我身边支持,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跟叶老师在一起了,不光搭伴儿说相声,还在一起生活,一个房檐儿下住着,一个碗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偶尔做点不可描述的事情……”

“你怎么什么都说?”叶菱掐了谢霜辰一把,前面听着还挺正常呢,后面就蹦出来一句不正经的。

真是亵渎先祖神明啊。

“我这是在向师父交代我们的恋爱经过,好叫师父放心啊。”谢霜辰有理有据,不顾叶菱阻拦,毫无羞耻心地继续说,“反正我俩就是明里暗里都在一起了,没什么山无棱天地合那种轰轰烈烈,就是好好生活,普普通通过日子的那种,虽然是俩男的,也跟普通夫妻没什么区别。现在日子也好过了一点,至少咏评社生意上还行,但是跟我小时候记忆中那个名流汇聚的咏评社可比不上。那是一个长远的目标,不说发家致富,至少够吃饭了,您就放心。啊不对……也不能说完全的放心,有件事儿得跟您提一下。二师哥可能已经要气疯了,说我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他说我什么都行,说我喜欢男人是个死变态我也无所谓,但是他不能说我欺师灭祖,这是天大的罪过。我讨厌我的师哥们,可我不会背叛师门,不会背叛您,这就是我的底线。对于二师哥的行为,我得挑明了跟他好好掰扯掰扯。我想您肯定不想看见兄弟反目的戏码,但是……”谢霜辰垂下了头,不知道怎么说下去了。

“但我是一个爱斤斤计较争强好胜的人。”叶菱忽然说,“我不管什么兄弟反目,有人敢欺负你,我就要欺负回去。反正我是个后来的野路子,什么都不懂,谁爱说闲话就让谁说去。”

谢霜辰抬头看叶菱,他还是那副波浪不惊的安静样子,但是眼神中透露出来的绝非什么温柔善良。

叶菱从头到尾都不是什么弱小之辈。

谢霜辰笑了笑,仰天长叹道:“哎——师父,您看见了,您这小徒弟厉害着呢,我都不敢惹。我就跟二师哥反目一下,跟六师弟啊……我俩这辈子肯定恩恩爱爱白首偕老,里外里这不就扯平了么?那咱们就说好了呀!”

他比划着手指在墓碑上按了一下:“拉勾儿。”

二人又待了一会儿,正要走时见杨霜林等人迎面过来。后面跟的不是李霜平和郑霜奇,是几个稍微年轻点的,是杨霜林的徒弟和学生。

双方这么面对面,关系不尴不尬的,谢霜辰双手抄在袖子里,先开口笑道:“哟,二师哥啊,巧啊。最近怎么样?扫个墓都带这么多人来,这排面看来是不错啊。正所谓人逢喜事精神,我看您是不是得了什么好事儿了?让我猜猜啊,这事儿……”

“这么久不见,你小子废话还是这么多。”杨霜林对着谢霜辰不像媒体网络上那么咄咄逼人,仿佛那个打压谢霜辰的人不是他一样,“我能有什么好事儿?你不给我找事儿,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好事儿了。”

“哎呦喂那兄弟我罪过可大了,还得劳烦您给我操心,不过话说回来……”谢霜辰说,“我最近安安生生地做生意,能给您找什么麻烦呢?要我说啊,您岁数也不小了,有什么事儿交给年轻的去做就行了,能少操心就少操心,保养身体比较重要。您看师父就走得匆忙,您要是也腿儿一蹬过去了,那真是一把沙就扬了啊,什么都没了。”

“你说什么屁话!”杨霜林身后的人忍不住出来说话。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谢霜辰话里的意思,可杨霜林碍于面子没法儿跟谢霜辰面对面这么互喷,他总不能当着这群小孩儿的面儿失分寸?

他只能摆摆手,轻飘飘地说一句“多谢关心”。

“那您去看师父,刚刚我可跟老爷子交代了好些事儿,您去对一对,看我有没有半句假话。”谢霜辰笑得特别意味深长,“我跟霜菱师弟一起去看四师哥了,回见呐您!”

他的手臂一弯,叶菱立刻就娘们兮兮地挽了上去,与杨霜林擦肩而过的时候还特意轻飘飘地说:“二师哥,回见。”附赠一个诚意微笑,可一看就是故意的。

谢叶二人扬长而去,给杨霜林气个半死。这俩人明摆就是恶心他来的,既在师兄弟名份上恶心他,又要在性取向上恶心他。

也是绝了。

谢霜辰这个话唠又在周霜雨的墓碑前絮絮叨叨了好一会儿,他们大清早来,聊完都快中午了。毕竟过去的一年之中发生了好些事儿,细细数来,不由让人感慨人生无常,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有人谢幕,便有人登场。

发完牢骚,谢霜辰和叶菱在外面吃了顿饭就回家了。叶菱又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写的东西,默默蹲等时间。

周五的晚上永远是欢快的,人们结束了一周沉重的工作终于得以拥抱两天属于自己的休息时光,正是心情飞扬的时刻。

如此良辰如此夜,不来点八卦下饭么?

谢霜辰早早就做好了晚饭跟叶菱一起吃了,晚上六点,叶菱坐在电脑前,用谢霜辰的微博发布了一篇名为《大梦沉沉终不悟,千呼万唤总徒然——从咏评到无声,也谈谈我和相声的这几年》的长微博。

文中简明扼要的表述了一番谢霜辰最近一段时间的经历,解释为什么没有及时出来解释,推卸于身体原因。现在身体康复,才终于有闲暇时间写一写,说一说。

这段不假,咏评社的观众是知道谢霜辰许久没有登台演出,再回来时变成了一个秃瓢。

紧接着,后面便写到了现在社会上对于他本人的一些流言非议,文中的表达十分含蓄,用词也非常谨慎考究,态度平和,不卑不亢。既有一个作为年轻后辈对于前辈们的尊重,又有一个处在时代前沿者的思考和斗争。行文言辞风趣幽默,各种引经据典,但一点都不掉书袋,小学文化水平都能看懂这是在干嘛。

关于代拉师弟一事当初所谓的“口盟”,其实谁都没有证据证明是有还是没有,不过此文中拿出了当初叶菱在谢方弼家中居住时为谢家师徒二人创作的太平歌词手写笔记,其中还有谢方弼的修改批注。

谢方弼与叶菱二人在艺术上的交流实证也侧面证明了谢方弼对于叶菱的青睐。

要不然怎么会叫一个寂寂无名之辈介入他们师徒二人的节目创作上来呢?

关于欺师灭祖一事,文中将谢方弼留给谢霜辰的遗物也一一列举出来,重点说明的就是这一块咏评社的木牌。

这个牌子是挂在当初戏园子门口的小门牌,因为一代代传下来具有非常大的意义,所以谢霜辰将其完好保留,现如今用的那块是新作的。文中将咏评社的历史简单叙述一番,更加突出了谢方弼将牌子传给谢霜辰的意图——传承。

而谢霜辰所作所为也确实是遵照谢方弼的遗愿,重新开办咏评社,在继承了旧咏评社的传统剧场相声的模式之外,结合现代特别是互联网浪潮下的审美趣味,不断推陈出新,向更多的年轻人展现传统文化的魅力。

中间还放了几张咏评社的照片,台下确实很多年轻的面孔。

最精彩的部分还得是结尾,这个结尾的篇幅其实占了整体的二分之一左右,意为上升表达。分析现状,提出对于未来发展的种种畅想,虽然拔高,但是不浮空,看完之后只叫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买票冲进园子里好好支持一番传统文化。

“当今之文化传承在于年轻一代,在流行偶像文化熏陶之风下长大的孩子们势必会用极大的热情去追捧喜爱的事物。而这并非新兴产业,早在百年前戏曲的黄金时代里,就有“捧角儿”一说,疯狂者亦可抛家舍业,这是大众娱乐文化需求的体现。内容和形式会随着时代而变化,但是精神内核不会。一百年前说之乎者也,现在说疯狂打call,我们要做的不是做一个曲高和寡的艺术家,而是要做一个贴近生活的传承者——而传统曲艺,自古以来就是跟人民群众的生活息息相关的,‘传统’不是高贵的矜持,‘传统’是在这片热土上生活的人们世世代代所信奉的优秀品格。‘传统’不是你活的足够久就可以,‘传统’是值得被保留的东西。”

“我在街边撂地演出时为了聚集观众曾用《学猫叫》表演过白沙撒字,效果很好。我想,如果当初还用传统写字的方式去演绎,恐怕不会有什么人来看。都这个年代了,谁还不认识字呢?年轻人只会对新鲜的事物感兴趣,写字儿的见过太多了,但是他们没见过用白沙子画猫头的。他们见到了会用各种工具去查这是什么东西,然后记住了,哦,原来这叫白沙撒字,有一部分人停留至此,引以为日后谈资。还会有一部分人去搜什么叫白沙撒字,它怎么来的,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不就相当于传统知识在年轻群体中的传播么?他们喜欢去浪漫的土耳其,一起去东京和巴黎,但是一旦让他们知道那庄公闲游出趟城西也很有趣,他们也愿意骑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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