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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知机识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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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都,乾清宫。

天玺帝在刻意放暗的房间里醒来。

他耳边还是梦中听到的歌声,那句“我恨里”余音不绝,躺了多日,一时动不了,只轻轻转了眼珠。

昏暗的烛光不刺眼,他适应了片刻便能视物。

英珠跪在龙床前,看不见这动静,他怕极了天玺帝,对天玺帝的反应异常灵敏,竟是隔着一段距离都察觉到天玺帝似乎动了。

他连忙起身,在这一刻忘记了爱恨,只扑到天玺帝身边,看到了天玺帝睁开的眼睛。

“陛下醒了?”英珠轻声问道,在话音中不觉泪水盈眶。

天玺帝盯着英珠多年模仿之下已经肖似唐遥雪的脸,开口的声音如刺冰碴:“方才是你?”

英珠心下一沉,知道天玺帝问的是那句“我恨你”。他这句话逾矩得过分,没想到被天玺帝听去了,当下一股凉意直蹿头顶,他陡然间苍白了脸色,望着天玺帝讷讷不能语。

天玺帝愤怒暴涨,脸色阴沉可怖,他久卧无力,然怒火烧得他力量加快归拢。他本就健硕,哪怕病中,动一个近在咫尺又对他敬畏有加的小太监并不算难,他轻轻一抬手就够到了英珠横亘在眼前的脖颈,五指收紧掐住了。

英珠不敢反抗,天玺帝的力气不大,英珠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掰开,可他没有资格反抗,只能怔怔地望着天玺帝。

天玺帝被他望得烦躁起来,他在松手时把人推开了。

力道虽不大,却是非常坚定的拒绝。

“今后,不要学她了,”天玺帝疾言厉色说,“滚!”

英珠跌坐在冰凉的地面。

这动静终于惊动了外间,官员、宫人、侍卫中有资格的人都冲了进来。

英珠在谄媚吵闹的人后慢慢爬起身,他心如死灰地往外走,屈辱的眼泪浇湿了前襟。

天玺帝重新被权势包裹,身边没有了清静。

靖都随着帝王一同醒来。

-

西境,临冰镇。

宋北溟在正房的门前挂了一只竹制的风铃,这只竹铃是他母亲苏红缨教他做的。他九岁时自己砍的竹子,自己拿小刀一点点又削又刻,照着庙宇里供的菩萨的模样刻好,又拿火烤硬了,花了一整天时间制成的。

宋北溟之所以会想到它,是因为这是他在北原的一座深山老庙里做的。他少时性子又急又烈,静不下来,喜欢练武驯马,不喜欢读书写字。

苏红缨为了磨他的性子,把他送到那座老庙里,远离了尘世后,他每日只能跟着老和尚挑水坐禅。

他去的第一天就砍了寺庙后面几棵竹子,被苏红缨抓了个现形。苏红缨是个女将军,却并不粗鲁,以耐心见长,她没有批评宋北溟,而是陪着宋北溟做了这只风铃。

做成风铃后,老和尚说这上面刻的是南斗星君,乃是北方玄武七宿的第一宿,因与北斗相对,故名南斗星君,此仙专掌生存,又称其为“延寿司”。

宋北溟是不信鬼神的,那时候他反驳老和尚说:“还延寿司呢,若这神仙管用,为何战场上还会死这么多人?本公子才不信!”

老和尚没有说教,只慈祥地笑笑。

苏红缨在老庙里呆了一日就走,宋北溟在那里住了一个月,他把风铃挂在自己的禅房门上,听着风拂过竹林再吹到风铃上的声音,时常一坐就是半日。

宋北溟在守着燕熙时,鬼使神差地想起那只竹铃,说不上为什么,这么多年了,这只竹铃一直在他的行囊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出来。

从前不信鬼神,是因为心无所绊。

如今宋北溟肯信鬼神,是要替心上人讨老天眷顾。

宋北溟对那多年前在寺庙里刻下的南斗星君虔诚合掌说:“请保佑我的微雨平安醒来,若他寿数不够延命,就拿我的延给他吧。”

-

西境的风长而凉,扫过时院子里的竹林带起沙响,拂到竹铃上时已变得温驯,清脆的竹击声轻幽而舒缓,像是夜里的引路人一般,一遍遍地唤着找不到归途的人。

燕熙似醒非醒,他听到了不间断的竹击声,也听到了宋北溟锲而不舍的轻唤,一次次在梦境的边缘徘徊。

宋北溟不知第几次问他:“微雨啊,你走到哪里了?”

屋子里只远远点了盏灯,周慈说太亮了会伤了燕熙的眼。

燕熙很轻地抬了睫,入目是一片昏暗,他正要怀疑自己到底醒否,这微小的动静就惊动了榻边的人。

燕熙迟钝地侧头,宋北溟脸颊贴上他掌心,燕熙的手指冰凉,被那干燥的热意暖得彻底知道自己回到人间了,很轻地回答:“我回来了。”

宋北溟倏地怔住了,在这一刻他原想说什么,可张口却被千思万绪堵住。

燕熙掌心被沾湿了。

他在暗沉的光线里抬手去摸宋北溟的眼角,拨开泪痕的动作无力又轻颤。

他们什么都没说,大病中几日不见似经历了生死分别,燕熙脑中昏涨,耳边轰鸣,听着看着什么都不真切。

可他那么分明地感受到宋北溟的存在,连在梦境最深处都被宋北溟拽着,他很轻地说:“你一直在叫我。”

宋北溟起身,轻手轻脚地掀开被褥,躺进了燕熙暖不热的被窝,呵气在燕熙耳边道:“是啊,我妻年少,玩心仍重,怕你在外头玩过了时辰不回家。”

燕熙被宋北溟的热气暖得彻底醒了,混乱的意识收拢,梦里的挣扎和现实的煎熬一骨脑儿全冲进了心头,他鼻子倏地一酸,泪关崩塌。

他想要忍,可是怎么都忍不住,都怪宋北溟太暖了,叫他松了心弦。他在被宋北溟捞进怀抱时,靠着那健硕的月匈膛哽咽地大哭起来。

宋北溟要被燕熙哭得心要碎了,用力地抱着燕熙说:“哪里难受?和我说。”

燕熙启唇,想要说什么,却被压得说不出口,他嘴唇颤抖,学识渊博的他不知从何表达内心的痛苦,他无助地望着宋北溟,手指无力地搭在宋北溟月匈前,无声地流泪。

宋北溟要心痛死了,他手指抚着燕熙的泪,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问:“浑身都痛是不是?”

是啊,浑身都被撕裂,没有一处是自己的,燕熙要痛死了,他在说不出口的末端嚎啕起来:“我好累,梦泽,我好累啊。”

宋北溟心如刀割:“知道你累,以后不让你累了。就算全天下都依靠你,你也可以依靠我。”

燕熙哭得发抖:“我还好痛,又累又痛,活着……好痛……”燕熙在这种时刻仍然不能放开心防宣泄出一切,他在这个世界永远都是特殊的、孤立的,连刀刀都与他不同。

他没有同行者。

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喊着“好累”“好痛”,逐渐泣不成声。他消瘦的身体和青涩的年纪再也承受不了两个世界的重负,在宋北溟的怀抱里哭得肝肠寸断。

宋北溟找不到词语安慰燕熙,他要心疼死了,他轻轻地拍着燕熙的背,轻揉着燕熙的发,他被燕熙浸湿,也要肝肠寸断了,人在这天地间如此脆弱,他发现自己走到今天,仍然无法强大到能问老天要他的爱人,在神明面前仍然是渺小的,只能虔诚地祈求:“我帮你痛,我帮你累,我的微雨会好起来,我用生命向你保证。”

竹铃被夜风吹得轻响,像是某种慈悲的低语。

燕熙哭累了软在宋北溟怀里,他们在寂静里依偎,心在这一场痛哭里紧紧相贴。

宋北溟擦干了燕熙的泪,才喊了周慈。

药和膳都流水般走起来,宋北溟守在榻边,看着燕熙苍白有脸逐渐有了血色,他记住了燕熙的哭声,沉默地握紧了手。

-

月圆月缺。

中秋的团圆饭无人再提,转眼已至寒露。

这日是霜降,西境的八月底已有寒意,百姓穿上薄袄,竹宅的侍从们也都换了秋装。

寅时初,正房里燕熙醒了,他只穿了薄丝里衣,坐起时松散的衣襟滑下,宋北溟从后面抱住他,给他披了外衫。

“我不冷。”燕熙靠进宋北溟怀里,“这些日子你们全都紧张兮兮的,我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脆弱。”

“我们太子殿下最威武了。”宋北溟从后面趴在燕熙肩头,他没有强迫燕熙穿上,嗅着燕熙身上的味道,感到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很快也要起身,如今他是主帅,一堆军务在等着他。

他看燕熙漂亮的脖颈在养了半月后终于有了血色,心中不敢往那方面想,可是身体在叫嚣着不甘。

要做到像平日那样利落起身变得无比艰难。

燕熙说着不冷,倒也没有揭了外衫,他与宋北溟渐渐在这些生活细节上达成默契,尽量都不让对方担心。

他听宋北溟呼吸隐约重了,轻笑起来:“你卯时正要到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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