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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青山谷雨(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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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垂着头,没有慌张。

他与燕熙通信不断,知道燕熙的动向,即便是燕熙来不及说的,以他对燕熙和局势的了解,也可以准确的猜知情况。

商白珩嘴角藏着精深的揣磨,朝天玺帝躬身说:“回陛下,眼下西境守备空虚,漠狄虎视眈眈,凶险异常。大靖屯重兵之处有靖都、东陵、北原,禁卫军拱卫靖都,东陵的林家军近年被倭海乱骚扰得疲于奔命;只有北原有余力驰援西境。依臣之见,宣总督能借来北原的兵,正是解了朝廷的难处,应当嘉奖。”

商白珩说的鞭辟入里,旁人听得提心吊胆。

这是明着帮燕熙说话。

天玺帝目光深沉:“你接着说。”

商白珩接着帝王的审视,压力陡增,面上仍是镇定:“当下守卫西境乃当务之急,臣以为但凡是助西境守卫之事,都应当支持。而且西境不仅要借兵,还要募兵,臣瞧西境的军报里提到募兵不易,臣想,之所以不易,是因为原来的姜西军已失尽了人心,如今想要募兵,必得重建人心。臣以为,得做两件事,一是在西境公告太子殿下王驾亲征;二是重组西境兵马,重定番号。有储君亲临,必会令西境士气大增。”

梅辂接了话道:“重定番号?此事涉及汉家家、踏雪军以及西境守卫军的编制,牵扯重大,怕是不好办。如此大动干戈,又有多少益处?”

商白珩条理清晰地说:“一来以示与姜西军不同;二来掩去了汉家军、踏雪军的军威,大靖少了六万异姓军,而朝廷得了一只新军。”

商白珩说得漂亮,还顺带把燕熙摘得干干净净。

天玺帝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说:“甚好,那便依商爱卿所言。”

裴青时在转瞬间便想明白了,此事关隘在番号如何定,他心中猜知某个方向,顿时被那个可能性惊得心头惴惴。越是在这等时刻,他越不能表现出惶然,更不能与谁有交流,他端坐垂眸,袖中手紧了紧,把话题往偏了带:“可若是暴露宣总督便是储君,只恐会危及储君安危。”

商白珩说:“只消说太子殿下已到西境即可,何时现出殿下真身,由殿下自己主张。中枢远在千里之外,不知前线情况,此事从权处理罢。”

孙昌听到新番号时,便留了心,他是礼部尚书,有权涉定名之事,他沉吟道:“要起新番号,礼部不日将朕合钦天监,测算天象,给出备选之名。”

周裕不知内情,听得云里雾里,起番号之事于他职权内皆管不着,他索性做个老好人,乐呵呵地说:“甚好甚好。”

商白珩心中已经猜知燕熙会如何取名,他要做的是在燕熙取的番号绣在军旗之前,给出一个合乎礼法和天象的理由。

苍龙。

这将是一个能号令忠于储君之士和执灯者的番号。

商白珩垂着眸,他心知能入阁之人,都是人精,大场之人除了孙昌和周裕,大约都懂了新番号有关东宫势力的深意,梅辂是老狐狸,裴青时事事迁就于他显是为着向燕熙表忠,这两位方才所言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天玺帝肯定是瞒不住的,但天玺帝对燕熙的偏爱古怪又诡异,连在这种危及帝位之事上,竟还是有求必应。

物反必妖,经过今天的试探,商白珩没有松一口气,反而觉得有某种看不透的危险在靠近。

皇家亲情淡薄,连父子都难相容,历来鲜有太上皇便是铁证。皇帝与太子之间或许有超出其他皇子的亲情,但互相的胁制和提防亦是难免。对燕熙的偏爱至此的天玺帝,更像民间某些偏爱幺子的父亲,却绝对不像一个皇帝。

商白珩入阁以来,近距离地观察天玺帝,愈发瞧不明白。天玺帝矛盾又神秘,越是试探,越发深不可测。

商白珩在上书房的沉闷中感到隐隐的窒息。

-

议事毕,内阁大臣们送天玺帝从上书房出来。

乾清殿就在上书房北边,内阁五人跪在上书房外送帝驾,待乾清殿传来迎圣驾的声音,五人才起身。

商白珩原地驻足,他目光落在乾清宫西侧弘德殿的围墙上,看那侧开的小门日日紧闭,今日仍然没有人靠近。

商白珩为人清冷,与人相处本着君子之交淡如水,旁的大学士们互相寒暄着便先走了,只有裴青时停下来等他。

裴青时自与商白珩在内阁共事以来,见商白珩处事果断、行事利落,不由心生佩服;又见商白珩事事护着燕熙,他心中惭愧之余,从前的不服与不甘已全然消散,如今他时时事事都跟着商白珩,已是丝毫不为商白珩抢了他们位置而介怀。

裴青时不知商白珩在看什么,瞧着左右无人,便问:“道执,今日吏部可是会发西境的招贤令?”

商白珩微侧过头答:“吏部当即启动章程,今日大约就会发出了。”

裴青时提醒道:“可如今人才紧缺,六部尚且有着近半的空缺,各地的情况只会更差。那些有才干的,多半是盯着六部的位置,怕不肯去西境。西境此番招贤,怕是不易。”

商白珩胸有成竹地说:“大靖经了四姓之痛,百废待兴,六部有机会,西境也有机会,便看各人如何取舍了。人各有志,有人往上瞧着官阶,也有人低头寻找出路。读书人想要实现‘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抱负,便要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1’,黄金屋、千钟粟和颜如玉固然好,但也有像文公那样甘于清贫之人。我觉得这招贤令实在是好,大浪淘沙,正好挑出大靖官场未来的中流砥柱。”

裴青时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先头因存了争强好胜的心,把与商白珩每一次来往都当作交锋,偏要分个高下才行;输的次数多了,便潜移默化变为向商白珩学习的心态。

他是一个极擅学习之人,共事一阵下来,裴青时已经越做越好,可每每在一些细节和认知上,总会被商白珩比得很难看。

好在他很快就学会了化解自己这种窘迫,轻轻笑了笑说:“道执说得对,西境如今要有真才实学肯干之人,出心不纯之人,去西境反而是拖累,且看谁人自荐了。”

商白珩边听边点头,他目光从弘德殿转到裴青时身上说:“知猷,你如今替凌寒盯着户部,西境粮饷之事,还需你多上心。”

裴青时正色点头:“凌寒给我的来信中也时常叮嘱西境的账,西境难难,我晓得利害轻重的。”

商白珩面色舒展说:“辛苦你了。”

“都是份内之事,何谈辛苦,道执言重了。”裴青时望向商白珩,哪怕日日见着,他还是会被商白珩的白发惊着。

商白珩今年才二十九,比他还要小两岁,却先白了头发。裴青时打量商白珩官帽下遮不住的青白发丝,左右想不明白,为何会突然早生华发。

他近日与商白珩走得近,慢慢说得上些私密话了,也就问了:“道执,我瞧着你最近白发又添了些,没找大夫瞧瞧么?”

商白珩略沉了目光。

八月初的风势里已掺进了些许西风,他已经与燕熙分开月余。他从未与燕熙分开这般久,以至于在每日公务之余,尤其是晨昏时刻,他总会望着西境的方向出神许久。

白发何处来?

商白珩轻笑道:“大约是被风吹的罢,发白并不伤身,不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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