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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权术人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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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轻飘飘地定了几十个地方主官的生死。

在大快人心之余,周叙和贾宗儒亦是心有余悸。他们的上官表面纯良温和,说话时含情带笑,可手段又极其狠厉。

周叙和贾宗儒惊心地认识到,太子殿下是一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

他们更加紧着心思,提醒自己往后万事不可逾越。

燕熙将各人心思瞧在眼中,端起水杯轻抿,目光愈发温和。

望安在宫里头跟着明忠学了一阵,机灵了许多,他瞧出书斋微妙的氛围,一见燕熙喝水,便识趣地张罗着给各位大人看茶。

冷热适中的茶水滑下喉咙,周叙和贾宗儒心头堵着的那口气松了一些。

书斋议事时间已长,外头那边院子里官吏们的叫喊声已经弱了下去,日头偏正,书斋里的光束退去,燕熙在上座,沉在近午的明亮里。

燕熙放下茶水,问道:“你们到衙门也有几日了,如何看军户逃役之事?”

周叙是布政使,主管的是户籍赋税,立即道:“下官一到西洲,便先翻了黄册,再到乡里核对,军户确实逃役严重,还在户上只有六七成。”

贾宗儒叹气道:“岳西郡便不成了,在户的军户不到五成,下官翻了近年的刑事卷宗,光是逃役的案子就占了一半,剩下的大都是偷盗抢掠的,百姓们家中无粮,手里没钱,日子非常难过。”

梅筠道:“截然相反的是,西境却有许多富户,其田产连绵百千亩,平川有两家粮商,生意连贯西境,粮食的走货量甚至比靖都的还大。”

“请沈老板和韩娘子来。”燕熙听到这里,示意梅筠先停一停。

官员们议事,为何叫一个商人和妇道人家前来?

周叙和贾儒不明所以,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过来了,他们心中隐隐有些不适。

却见梅筠从善如流地对进来的两个人点头。

他俩有了先前的经验,知道梅筠最是上道,索性跟着做做样子,干扯了下嘴角,算是与沈潜和韩语琴打过招呼了。

若放在平时,他们这种正品大员,是一眼都不会多瞧商绅和做沽贩营生的妇人的。

沈潜和韩语琴向周叙与贾宗儒回礼,他们虽因着种种际遇,陷进了浊世里,却幸运地遇着燕熙给了他们营生,他们远比周叙和贾宗儒更早也更深地认识到燕熙才是他们的天。

是以他们对旁人的目光并不在意,只要主子瞧得起他们,走到哪里,他们都有立足之地。

沈潜和韩语琴举止得体,仪态从容,反倒把周叙和贾宗儒衬得难看了。

行至堂中,他们对燕熙行礼,得了燕熙赐座。

燕熙叫望安给他们也上了茶,待对方坐好了,才说:“韩娘子理家是一把能手,从前在韩公府把铺子上的生意管的也好。她来岳西,先把市场走了一遍,先请她把粮商的事情说一说。”

韩语琴款款起身做了个揖说:“西境郡,数平川粮商生意做的最大,明面上瞧着西境有许多粮食铺子,其实后头粮食供应有八成被这两家把持着。一家姓钱,一家姓白,他们两家有联姻,关系走得很近,两家人坐在一起,就能定西境的粮价。

西境因在边关,有互市的支撑,粮商很多,粮食生意格外红火。周叙其实头天到这里,便去市场上瞧过,只是他只瞧出了热闹,没瞧明白后面弯弯绕绕的关系,听到这里,对这妇人稍有改观,带了几分赞许地瞧住了韩语琴。

韩语琴接着道:“西境有渺河穿郡而过,沿岸有不少良田,平川郡位于下游,土地最肥沃,是西边的粮仓,产出的粮能供两个郡的用度;岳西郡有一半良田、一半草原,勉强够自给自足;西洲则良田很少,百姓养牛羊换银子买粮。”

燕熙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说:“难怪西洲的杜铉手底下还有兵,那里屯田少,军户没多少,肉少了,狼也就少了,反倒落个清净。没像平川那样,军户的田都被占尽了。”

“总督大人。”沈潜很会做面上工夫,他在此时小声地说,“小的是河清号的老板,早前便来西境做生意了,对这里的经营也有些看法。”

燕熙并不打算在外人面前暴露生意的事,像是不熟识般瞧向沈潜道:“沈老板请说。”

沈潜恭敬道:“平川的军户丢了屯田,除了被军官侵占之外,还因着‘子钱家’和‘交子铺’,这些铺子利用青皮流氓向军户和民户放贷,利率极高,常以屯田为抵押,放款期限一满,便强行占地。”

燕熙跟着商白珩读书时,熟读了大靖的各项制度,他不必思索便道:“官府有明文规定,借贷利率不得超过分,且无论借款时间长短,利息不得逾本金一半。另有规定,借钱五年之内,在补足利息之后,仍可以用原价赎回。按常理来断,若借钱只为救急,只要勤俭持家,总能还上的。”

沈潜叹气道:“这些铺子手段极多,但凡是从铺子里借钱的,铺子便会让青皮流氓变着法子地为难借方人家,以至借方使尽浑身解数也攒不够钱赎回田地。再有,铺子还会哄抬地价,等地价升值后,借方要以现价来还,便还不起了。”

日头正好,书斋里寂静,燕熙听着,垂下了眸。

跟了燕熙久的人,都知道燕熙沉默之时最是难测。周叙和贾宗儒今日经着几回博弈,也敏感地察觉出了这种微妙的寒意,不由都坐直了。

“尺之法不行于西境久矣。”燕熙沉思良久后,瞧向位下官说,“你们可有解法?”

西境最富最乱皆在平川,梅筠抬眸,对上了燕熙的视线,他享受这难得的注视,说出了早在来之前便想好的方策:“清查钱铺,打击青皮,重编田册,抑制粮价。”

“很好。”燕熙轻轻拨着茶盏说,“前样请凌寒回去细拟章程,岳西和西洲也参照着去拟,由凌寒总定了再呈我。”

梅筠应了。

周叙和贾宗儒议到现在,已淌了不知第几回汗,此时愈发惭愧,只能诺诺应声。

燕熙接着道:“前样很好,只最后一样,还得从长计议。官府的事情能急着办,粮商的事情却不能。因着这些粮商家中有不少做官的,与西境早就骨肉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且粮食在粮商手里,若将他们压狠了,粮食流到别处,便是伤了西境根本,抑制粮价还得刚柔并济。”

周叙和贾宗儒原以为燕熙惯用的是狠戾手段,听到刚柔并济时,不约而同地抬头,撞进了燕熙洞若观火的目光。

他们羞惭地低下头去,知道在那一眼里,自己已经暴露了轻视的意思,他们悔之不及,藏在案下的手把官袍揉的不成样子。

在沉闷的书斋里,一场议事到现在,燕熙已经感到疲惫。

他不喜欢拿捏人心,甚至很是厌恶人心较量。可是坐在这个位置上,他不得不有几副面孔,用尽了七窍玲珑去应对每一个人。他的下属都说着万死不辞,可在他目光未及之处,每个人投向他的都是审视目光。他深知走错一步,失的先是人心,再失的便是时势。

在靖都时,前头还有商白珩和裴鸿替他顶着,有事他也有人商量,便是出了大事,明堂之上还坐着天玺帝。而到了西境,一切都靠他自己主张。

燕熙在这种沉闷中,瞧向外边的日光。

-

他身上还留着夜里宋北溟给予的酸痛,领口下面寸许的位置,就有着宋北溟刺下的字。那个字,在每个夜里都会被亵玩,只有他和宋北溟知道,只需稍微拨下衣领或是撩开衣襟,那个字就会坦露出来。

那个字像是某种契约,会让宋北溟觉得心安,也会让燕熙时刻地感到某种宣示。

不合时宜的,他在下属仰仗着他的氛围里,想起了宋北溟在他身上驰骋时落下的汗,想起了宋北溟游走在他身上的口勿,想起了宋北溟那双有力臂膀。

燕熙想起宋北溟时很轻松,不用去想人心如何,不用去计算得失,宋北溟连血都能一遍遍地喂他喝,他在宋北溟强势的占有中,感到了栖息的安稳。原本他以为这些都只是身体的交易,以他的美色,想换来这种满足并不难,是以他一度觉得可以随时弃之。

在这无处可依又危机四伏的西境,他与宋北溟日日抵足而眠,竟生出相濡以沫之感来。

这种短暂的神游,是无法否认的思念。

燕熙明确地知道自己在想宋北溟,可他们其实在几个时辰前还交颈相拥。

他沉默了须臾,在没有宋北溟的地方,继续做着独当一面的长官,说:“沈老板、韩娘子,你们到平川去帮梅巡抚,在官府使不上劲的地方,用上些手段。切记一点,无论用什么法子,一颗粮食都不许卖到漠狄和莽戎去。钱家和白家的势力盘根错节,背后说不定还有旁的勾当,你们仔细着办。”

沈潜和韩语琴倏地抬头,落进燕熙意味深长的目光里。

燕熙和煦地问:“你们懂本督的意思?”

沈潜和韩语琴不敢长久地与燕熙的目光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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