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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微雨惊蛰(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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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白珩在这师生独处中,竟是提出一壶酒来,说:“现下左右无人,你我还是师生,明日你就要启程,老师来请你喝送行酒。”

燕熙这回直接愣住了。

他没想到商白珩会有这种变通的做法,直到商白珩倒了一杯酒,递来给他时,他还有些怔忪。

在商白珩慈爱的目光中,燕熙连日紧着的弦松了些许,然后像从前喝药一般,一饮而尽。

商白珩像是料定他会这样喝,笑出声道:“微雨,酒不能这样喝的。”

燕熙没喝过酒,他咂巴了下,没品出这酒与水有什么区别,愕然地问:“这是酒?”

“用一小勺女儿红,兑了一壶凉水,估且算是酒吧。”商白珩道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催热,你的‘荣’怕热,不饮为好。你自小没沾过酒,便别开这个口了,免得惦记酒味。”

燕熙看商白珩喝酒的姿势像是个老手,他递去酒杯,找商白珩又讨了一杯,问:“老师喝酒吗?”

商白珩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紧,道:“不喝。”

燕熙觉得商白珩藏了话。

燕熙的心思敏感,其实隐约在前一阵就发现商白珩有些异常,似乎一直在极力地远离他,然后又突然变正常了。

此时他瞧着商白珩白了一半的头发,想到明日就要分别,不免升起别情,关心地问:“老师,您的头发还能黑回去吗?”

商白珩略怔,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以此断开了与燕熙的对视,说:“大约黑不回去了。人的头发都要变白的,不打紧的。”燕熙看商白珩回避的态度,便不好再深问,可他心中还是难过,商白珩才二十九岁,不该如此早便白了头。

他忧心老师或身有隐疾,或心中有极难消之郁,可这些商白珩从不对他说,他知道问不出来的。

他在商白珩面前,比对旁人多几分坦诚,就这样表露着担忧的情绪。

商白珩叹了口气。拒绝了学生的关心,他放下酒杯说:“今日为师有两样东西要给你。”

燕熙心中叹息,正襟危坐。

商白珩递过来一个卷轴。

燕熙认得这是商白珩之前在病中画的《大靖皇舆全览图》,他将卷轴展开,看到里面山川河流修得比上次再加精细,不由赞叹道:“老师画的太好了,比官制的还要好。您去过这些地方?”

商白珩道:“只去过少数地方,大多数还是读游记算出来的。我请汉少保瞧过,他说这画比行军用图要准,应该对你督管西境有助益。”

这皇舆图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和日夜,燕熙郑重地收好了。

“还有一物。”商白珩从书匣中拿出一张画,在燕熙面前摊开。

画中有一棵桃树,树下有田,田上有耕牛,旁边一句诗。

“这纸的形状像是用来做灯笼的。”燕熙歪着脑袋细瞧着,他赞叹着画工奇巧,目光缓缓来到诗上,蓦觉一阵触动,缓声念道,“‘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这首诗与我的表字有什么关系?”

商白珩有些复杂地瞧着燕熙,面色中竟是有些不忍之意。可今日一别,后事凶险,商白珩也该给燕熙一个交代了。

他说:“柔嘉皇后给你取的表字,用的就是这诗里的意思。”

“这首诗说的是惊蛰节气天地回暖、春雷乍动、雨水增多,万物复苏,一年春耕自此开始。”燕熙学过现代地理,知道惊蛰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农忙节气,“母后是想要我照顾农时?”

“你理解的这层意思也没错。只是,还有别的意思。其中一样就是‘微雨’与‘燕’字正好能凑上‘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如此能叫陛下从你的表字,念及与娘娘的情分,善待于你,此为娘娘的良苦用心。”商白珩道,“同时,也能叫陛下不往别处想,顺利地同意你用此表字。”

燕熙听出点蹊跷来,猜疑道:“为何怕父皇往别处想?”

再一言难尽的话,说到这份上,商白珩也知道无法回避了。他缓缓地道:“微雨,还记得我给你的那本《执灯志》么?”

燕熙点头,他记得文斓非常喜欢此书。

商白珩道:“那本书中,有些内容是娘娘写的。”

燕熙豁地一下起身:“可那是本禁书……”

商白珩仰头望他:“你觉得那本书该禁吗?”

不该禁,燕熙想。

相反,那本书讨论的是哲学层面的精神追求,是比四书五经更加深遂的思维逻辑。

燕熙很难形容那本书的内容,他垂眸思考着,蓦然想到,若要形容这本书,有两个字再切合不过——文斓。

想到这里,他顺藤摸瓜地明白为何它是禁书了。

因为像文斓那样的君子,金钱、美人、情感、权势都无法左右他,他所追求的是心中的道。那道若落在黎民,便是为民请命;那道若落在天下,便是为万世开太平;那道若落在清廉,便是两袖清风。

这样的人,难以用世俗的手段控制他。

燕熙不敢说自己全懂了,他斟酌地说:“若君主是一心为民的,《执灯志》便是治国利器;若君主是为权贵的,那么就会惧怕《执灯志》。依我来看,不必禁。”

“如此甚好。”商白珩松了一口气,“若你在西境遇到困难,只需在府前挂上此灯,自会有人来助你。”

燕熙猝然一愣。

他意识到商白珩今夜想要与他说的事情可能极为重要,他在这没有酒味的共饮中,触及到了他最近一直在思考问题的真相。

他轻声地问:“来助我的,是什么人?”

商白珩道:“像文公那样的人。”

燕熙心中升起由衷的敬意:“老师……您也是那样的人吗?”

“我是。”商白珩直视着燕熙的眼睛,坦然地说,“周慈也是,你母后也是。”

“所以你当年才会来皇陵教我?”燕熙找到了解开迷团的线头,他接着扯出真相,“可为何,我在文华殿读书,不见老师来教我呢?”

商白珩道:“因为这是娘娘在临终时才定的意思。”

“我母后临终那日,老师并不在现场。她走的突然,后事都是临时叮嘱的。”燕熙不解,反问道,“我母后又是在何时何地与老师交代的?”

商白珩十分满意学生的敏锐,他由着学生打量,说“娘娘未曾与我说过,我与娘娘亦从未见面,并无旧交。”

这与燕熙的判断一致。

以商白珩出生地、经历以及入仕的年龄,不可能与唐遥雪有交集。

燕熙与老师视线交换,他从商白珩鼓励的目光中,缓缓地瞧向了桌面上的那幅画,良久道:“那么,是与我的表字有关么?”

“是的。”商白珩郑重地说,“娘娘的遗言只留了‘微雨’两字,这两字陛下瞧不明白,旁人也不明白,但‘我们’都懂,于是,‘我们’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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