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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同年同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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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斓因是户部都给事中,和燕熙从前一样,品级虽低也要来参加早朝。又因六科监管的特殊职能,六科都给事中可以直接参加天子朝会。

是以文斓官职虽在燕熙之下,今日却是在大殿里全程听了朝会。

散朝出殿后,文斓便守在玉阶下,等着燕熙。

他兴奋地说:“今日早朝参劾了半数三品以上官员,实在是大快人心!”

燕熙手上捏着帕子,闻着药香面色渐渐放松,久热之后,他的声音有些懒:“听说里面也有你的折子?”

文斓点头,四下瞧了瞧,边走边小声说:“户部既为地官,掌财税、户籍、山林牧鱼、盐泽、产出等,其中油水极多。我在户部瞧了这些日子,发觉那些人早对下面人孝敬的冰碳习以为常了。更有甚者,当着我的面,也不收敛。”

燕熙听了微微蹙眉,心中也是不喜。

工部因着主事修缮工程,少有往外发钱,多是找户部要款,每次去户部要账都要蜕一层皮。如此,倒是比户部少了许多银钱往来之事,受贿贪墨之事便也少些。

燕熙把伞往文斓那边送了送,提醒道:“文兄,这些事,你日常给陛下的呈报中,可有提过?”

文斓半边身子的阳光被伞挡住了,面色略有舒展,点头道:“我一五一十都报过的。”

燕熙撑着伞与文斓一同往前走。

大殿前广场空旷人少,走起来费些时间。

只稍压着点声音,旁人便听不到,倒是说话的好地方。

燕熙低声问:“陛下可有处置?”

文斓摇头,丧气地说:“多数是留中不发,只有些无关痛痒的批‘知道了’。”

燕熙沉吟:“若陛下有批红,你的折子就会转到内阁,之后刊发各处传阅,你参了谁,便众人知晓。陛下留中不发,是在护你。”

文斓先是点头,又是摇头:“若我所参皆无果,我所行之职又有何用?我既为臣子,不能替君父分忧,还让君父凭添顾忌,又有何用?”

燕熙劝道:“大靖二百余年,积陋成疾,治理之功不可能一蹴而就。你报之事,陛下心中知道既可。只需静待时机,一旦时机成熟,可图一击即中。”

文斓眼中烧起光:“现在就是时机!那些蠹虫大多陷于此次监察风波。今日早朝许多人因私德被参,皆被勒令散朝后在家中思过,此时正是时机!”

燕熙越听越不对劲,眸光微敛,试探地道:“文兄,你想把他们都参了?”

文斓顿住脚步,他郑重地瞧着燕熙,声音格外沉:“是的。只有一锅参了,才能叫他们无暇反应。”

燕熙也收住步子,拿伞挡住远处侍卫探究的视线,道:“可若是一参不倒,他们必定纠集反扑。”

文斓在伞下神情严肃:“时机难得,微雨,你我寒窗十余载,不就是要为民请命么?”

燕熙亦是肃声:“大事要成,得徐徐图之。你要参的人众,未有全盘谋划,极易有失。”

文斓沉面思索,踱步前行。

燕熙举了伞与他并肩前行。

他们走出很长一段路,在过金水桥时,文斓站在桥中央,河风在酷暑中,只能送来此许凉意。

文斓目光比烈日还要炽热,他说:“时不待我,微雨!你可知朝廷给边关将士发的军饷在连年减少么?现在北原踏雪军每年拿到的军饷不足五年前的一半!北原的兄弟们吃不饱肚子,在拿命打战。”

燕熙听得心中发紧。

正要接话,蓦地想到他私下见到的宋北溟出手阔绰,没有半分发愁用度的样子,不由存疑。

文斓越说越义愤填膺:“还有东面的海防线已经五年未经修葺,军饷更是克扣不发!倭寇时常滋扰,全凭林家军在苦苦支撑!可林家军如今有一半都没有编入正规军,总兵林朗至今没有封帅,大靖四帅尚缺其一。东线可是有着二千里海防线啊!眼看秋季就要来了,若时此不予支持,秋天粮食收上来就要被倭寇抢了!”

燕熙虽是听得胸中激荡,可他知道这是一本小说,竟是很难做到深刻的共情,他谨慎地按着形势走,提醒文斓小声。

文斓按音量压低,声音按捺不住地发抖:“看他们今天一通吵,私德有亏的都有难处,竟是一个个把自己摘得干净!朝会到最后,风向陡然往贪墨里转了!那些个蠹虫知道早晚会转为大举参劾廉政,竟是贼喊捉贼,率先参了河西王私营产业!监察风波硬生生转向国本之争!”

商白珩说过“我们下的是格局”,这样的局势转化,燕熙和商白珩之前有所推演。

是以燕熙心中有数,不觉震惊。

倒是文斓的反应叫燕熙出乎意料。

他心思如电,立刻意识到他和商白珩关注的“势”与具体到每个人的“势”并非完全一致。

而燕熙和商白珩既站在了执棋人的位置,便要不惜不计个别棋子的代价。

此时,燕熙正看到棋子顺着形势,走到了他的跟前。

文斓。

竟是他朝中唯一的好友,文斓。

燕熙知道不该劝,因为局势总会推出一枚击穿局面的棋子。

可他又有不忍,毕竟这是活生生的个体。是一个学子十几载的苦读,是一个家庭几代人的积累。

燕熙张口,必须说点什么。

文斓忽地提高了声调:“每每一到争国本,其他事情就要不了了之!时势紧迫!”

燕熙仍是冷静的,他再劝:“这是百官老把戏了,文兄,你先莫急。”

文斓却义愤得双目通红,他凑近了,苦苦压低声音说:“河西王堂堂一个皇长子,今日在大殿中竟是直接吓得痛哭流涕,毫无体面!在那些人眼里,连皇子也不过是棋子!”

燕熙没有像往日那样躲开旁人的接触,而是忍受了这样的距离,帮文斓分析:“今日齐王也到殿上了,他又如何?”

文斓热泪夺眶而出:“可气的正是齐王!他两三句就把自己撇清了,他有姜家照拂,一群文官出言保齐王。就可怜了河西王,今日受百官弹劾,那些个产业到底是莫须有的还是确有其事,他已然百口莫辩了。可叹啊!皇长子于朝臣而言,有如玩物。”

文斓说完这句,大叹一声,甩袖而去。

燕熙知道这是一本书,可眼前的国士亦是真国士。

燕熙有些许地动容,跟上文斓的步子,劝道:“国本并非我们能参之事,文兄,你要慎重。”

文斓嗖地回身,拉住燕熙手腕,沉声说:“微雨!从前多少党争,哪一次有闹到扯上皇子的地步?这次不同以往,若无人站出来,那些人就要偷天换日,把监察风波转换成立储之争。若皇长子败下,皇子中又有谁可以与齐王抗衡?”

当前皇子间势力一目了然,燕熙无可争议之处。他拿伞遮住了文斓的脸,不叫侍卫瞧见那泪花。

可燕熙自己的眼中,已然隐隐闪泪。他竟忘了去抽开被文斓握住了手腕。

文斓颤声说:“齐王后面是姜家!我观户部的账,只要涉及姜系官员的就不清不楚!姜家才是最大的蠹虫!若齐王胜了,姜长又要操纵朝堂几十年。大靖经不起多少年了啊,微雨!”

燕熙受着文斓的注视,做最后的劝说:“可是文斓,你只有一人。”

文斓大笑一声,松开了手,急走几步,他的泪花挥尽,悲愤到尽头只余热血,他望着那苍穹,盯着那烈日道:“自苦以来,邪不胜正。虽只有一人,我亦要往。”

燕熙被文斓的正气激得胸中澎湃。

可他又格外冷静,他知形势不可逆,又知文斓劝不住。

可叹如此文弱书生,要蜉蝣撼树、以卵击石。

燕熙知道就算没有文斓,也会有其他人。

就算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

纷争已然在此,华夏的脊梁从未折断,时势也不能叫他们跪地求饶。

每到危难,自有人走向风暴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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