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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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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的?云崇青蹙眉,这是已经跑去讨过公道了。记恩愤愤,嘴张了合又张,终吐口长气什么也没说,俯身抱起小儿,脚下大步走。

这么会温愈舒也将前后串联起来了,有了隐隐的猜测,扭头向左,见崇青凝眉不展,复又看向记恩。刚那一顿足,是因他与小儿有一般的遭遇?

急赶至医馆,医馆正准备打烊。云崇青忙进入拱手:“打搅,请问哪位是大夫?”目光落于站在柜台后抓药的老者身。

老者手抓一小撮忍冬,腕上下点了点,指松了些,落下三根忍冬,手中那些则归入面前的一小堆药材里。

收拾打烊的药童,看了一眼师父,上前问:“谁病了?”

云崇青收回目光,侧身向药童颔首致意:“病者不在这,我们想请老先生出趟诊。”

闻言,药童不禁又看了一眼师父,见其仍在专注配药:“若非急病,你们可明日再来。”

小儿忙道:“俺娘两天没吃了,趴在炕上,一直叫着俺爹。俺怎么喊她她都不应。求求你们…嗝救救俺娘,”说着就挣扎要下地。

记恩以为他要干啥,将人放下。结果小东西才着地,就跪下要磕头。

就近的嫦丫一把将他提抱起。温愈舒给常汐打了个眼色。常汐掏出个银角子上前塞药童手里:“这娃儿可怜,爹才没了,娘是万不能再出事了。你们看能不能随我们走一趟,诊金好说。”

柜台后抓药的老者,配好两剂药:“小易,去拿药箱。”

“好嘞,师父。”

小儿年纪虽小,但记性不错,一路上道指的明明的,不带一点迟疑,这叫一行人不免惊奇。

医馆离城南不远,两刻脚程即到。左拐入一深巷,静悄悄的。飞羽接了药童提着的灯走到前,依着小儿的指示,到巷尾左拐,走个百丈再右转…两盏茶后,一行来到了一条可容一人行的窄巷外。

“小耀…是小耀吗?”窄巷深处传来问话。

“汤婆婆,”小儿忙应道:“是俺,俺遇着好人,带大夫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娘醒了,没见着你硬要出去寻。”不一会,一点星火走出,巷子里的乌黑催得那点星火尤为昏黄脆弱。

云崇青出声:“老人家,您别迎来,就站那,咱们过去。”小巷太窄了,常河魁梧,都得稍侧着点走。药童对这里倒不陌生:“原来是方井水巷子。早说呀,我们可以走前头三营堤。逢年过节,那都挂灯,路还宽敞。”

趴在记恩肩头的稚童小耀闻言,急着解释:“俺没走过,不晓得。”

“没事儿,”药童笑道:“能到地就行。”

“哎呦,还真遇着大善人了。”等在口上的驼背汤婆婆欣喜得有些局促,布满褐斑的手在衣上擦了擦又抹了把嘴,待他们走近,瞅清小耀了:“快…快随俺这边走。红娟晚上好歹用了半碗面汤,烧热还退不了。”

一口门,顶天了五尺高,比巷子更窄。飞羽弯腰跟进,好在门里另有洞天。一条六七尺宽的小石道,两边是齐排的矮屋,虽然瞧着仍逼仄,但比之前好不老少。

过去七八扇门,便是汤婆婆的家了。不等进门,小耀便哭腔喊起来了:“娘,俺回来了。”

“你…你个小兔崽子…”虚弱的女声从屋里传出,带着急切:“咋尽瞎跑。这女儿节上…拍花子…最是多。万一你要有个啥…”吱呀,斑驳腐朽的老旧木门从里拉开了,皮子暗黄的妇人粗大的手紧紧扒着门把,撑着自个,气若悬丝:“俺咋向你爹交代?”

“娘…”

“让你别起来。”汤婆婆就要去扶。嫦丫比她快了一脚,一把将眼上翻的妇人托住,搂怀里,往边上挪,让出门。

小耀探下地,有了这么长时的缓和,他左腿跛得不甚严重了。急急凑到他娘身边,抱住人呜咽起来。

门里黑洞洞的,常汐扶着汤婆婆进去。有了那豆粒大的光,让诸位看清了里面。

巴掌大的小院里,还刨出一块地来。有苗长出,太暗了看不出种的什么。破瓷陶罐占了墙沿和角落,其中都填了土,也播种了。葡萄树藤枝顺着杆,都爬上屋顶了,檐下绳上挂着还在滴水的衣。

坐北朝南、坐西朝东两间屋,之间辟出个小厨房。看得出屋主是个清爽人,虽拥挤,但收拾得挺干净。几人一入,瞬间院子满当当。

汤婆婆赶紧领他们往屋里。小耀娘俩住在朝南屋,屋中盘了炕,地上铺的石砖,大小不一,全是碎的没一块完整。嫦丫几乎是半抱着将妇人弄上炕。

伤在臀腰处,妇人只能趴着,左手紧抓住儿子的小手,似怕他再跑没了影。

老大夫不拖沓,净了手上前去查看。小耀忙使劲抽离自己的小手,把他娘的腕掰正,眼巴巴地看大夫号脉。

“手放松。”老大夫锁眉:“你儿子可是费了老大劲才请到老夫来此。”

妇人紧抿嘴,脸转向里。挨着云崇青的温愈舒,见妇人肩头颤动,不由轻吐口气。看似盛世,可世道对穷苦百姓从来不仁慈。

号完脉,老大夫又问了几句话。

妇人虽脸朝里,但还是囔着声一一答了。

“积淤引发的热毒。”在医馆听小儿说他娘一直胡言,还叫不醒,他就有此一想。老大夫又给小耀看了看腿,起身:“你们着个人随老夫回去拿药。”

“我去。”飞羽退出屋,站院里等着。

炕上妇人转过脸,抽了下鼻子:“大夫,多少银钱?”

“银钱我给。”记恩眉头还皱着:“你安心养伤就成。小耀还指着你领。”

“这咋能成?”妇人两手撑着炕,上身抬高:“俺有钱,只是没告诉小耀。你们能请了大夫随他跑来这,于俺们娘俩已经是个情。俺谢谢你们。兜里揣着钱,再让你们帮付药钱,俺是啥人了?”

老大夫都看在眼里,叹气道:“给个跑腿钱,二十个子。药都是常见的,不值几个钱。”

“嗳嗳,”妇人忙趴下,扯过一旁的小破枕头,手揣进去,拽了只布袋出来,数了二十个铜板,让儿子拿去给大夫。

汤婆婆送大夫离开,又往厨房烧水。屋里安静了片刻,记恩忍不住问:“你…之后什么打算,还要去讨公道吗?”

不问尚好,一问妇人再忍不了,捧脸痛哭,压抑着声,身子抽抽。小耀也跟着呜咽起来,他很久没见着爹了,做梦都想。

云崇青敛色,嘴里泛苦。

常汐去淘了块湿巾子来,坐到炕边,将巾子塞进妇人手:“大妹子,我知道你日子难,但还是得劝你一句,要顾着眼前。”伸手去摸小耀的脑袋,她心里也堵得慌。

妇人哭了一通,抽噎着道:“俺…嗝俺不信俺男人死在寒河了。就那瘪二孙子,麻杆似的人都…咻都回来了。俺男人跟…跟”脸转过,看向杵在记恩身后的常河,“跟他似的,又高又壮。十三岁就在窑山上摸爬,十八岁打过熊瞎子,老猎户了。他今年才二十又五。”

要说三十年前徭役死人,那不是稀罕事。但自打改革过后,情况好了许多。常河拧眉,二十五岁的壮年人,还有那般狩猎本事,就是死也轮不到他呀?

温愈舒也觉出不对了。

云崇青愈发肯定其中有蹊跷。记恩的爹是建和二年去善吝山凿石建坝没的,当时也才二十又六。

说到伤心处,妇人眼泪流得更凶,方巾捂上眼:“俺们都商量好了,等他徭役回来,翻过年就送小耀去私塾呜…怎么会死?不可能,俺死都不信,除非让俺见着尸。官家咻…拿二十两银子就想嗝嗝买俺男人的命,俺不从…死都不从。”

也是二十两银,记恩垂在身侧的手收紧:“去年咱们邵关、北轲这一带只有碑石河道口那要开,你男人是在河道口那没的?”

“对,”妇人点首:“去年八月去的。去之前俺还在想要不嗝…要不出银子得了,人少受罪。他不肯,讲正好地里活忙完了,去开河道口,吃官家的一天还能拿个二十文钱。个把月,就挣一两银子,活哪找?俺悔死了呃…”

“你去官府讨个说法而已,怎么就被打了三十大板?”云崇青记得麦蔚县的县令是方谦,建和十五年的同进士。

妇人抽噎:“这顿打…俺认了,毕竟冲撞了大官儿。但…但俺男人,俺不信他死了。小耀才六岁,他…他怎么也不可能扔下俺们娘俩的。当年俺爹死的时候,俺天天梦着他。俺男人…俺从来没梦见过,他肯定没死…”

大官儿?温愈舒脑中不由地浮现落桑那双眼:“你见着大官了?”看过妇人的腰臀,“板子也是大官让打的?”

“不是,板子是县太爷让打的。”妇人心绪平复了稍稍,方巾离眼:“大官俺没见着,只拦下了他的轿子,听到声‘前方何人在叫嚣’。”

“听到声了?”温愈舒轻眨了下眼:“声浑厚吗?”冠文毅,她在京里见过两回,那声…只能说不愧是武将,低沉浑厚得很。

妇人摇首:“轻巧好听,年纪应不大。俺反正是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声了。”

“那你之后什么打算?”云崇青问了记恩刚问的那话。

“俺…”妇人转眼向趴在炕边正担忧地看着她的儿子,泪再次盈满眶:“俺俺还想找小耀他爹。”

“不要再四处讨公道了。”云崇青紧锁双眉,看着妇人:“事情闹大,小耀他爹不死也得死。”既然把手都伸到徭役上了,那对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是啊,温愈舒抿嘴。官府说小耀爹丧在寒河了,小耀娘若一直闹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未免事大,就只能让她见着尸。

妇人红肿的眼慢慢睁大,好像也想明白里头道道了:“那…那就不找了,认了?”

“找,”云崇青眼神坚定:“但得默默地找。”还要摸一摸这些年,因徭役“死”的青壮年有多少?他直觉此事牵扯不会在小。“官府给的银子,你是不是没拿?”

“默默找?”妇人像失了神:“那得找到什么时候,俺还能找到他吗?”

见娘这般,小耀代答了:“俺娘没拿银子。”

“回去拿了吧。”温愈舒道:“不拿白不拿,拿了官府还放心。”二十两银子,也够他们母子嚼用些日子。

“你哪里人?”记恩道:“该就是这附近的吧?”

妇人抽气,眼泪珠子不住往下滚:“就…就西十里河那块的。”

“那不远。咱们是邵关府三泉县的。你要是日子艰难,可以到三泉县五严镇严五酒坊做事。我开你工钱,你送小耀去私塾。”记恩怕她有顾虑,拉过云崇青:“这我老弟。就小耀那聪明劲,跟我老弟小时一样一样,他现在都举人老爷了。你可不能把小耀耽误了。”

听说举人老爷,妇人一愣,蓦又撑起身细观那青年人,久久才急道:“你真的是举人老爷?”

“在下云崇青,确是已过…”

“云崇青…云崇青,”妇人想起什么,神情激动:“俺知道。俺男人要送小耀去私塾时,念叨过几回。你是前年山北小解元,十六岁。”

小耀都被他娘吓着了:“娘,你趴好。”

妇人眼里神光又亮起:“俺娘俩随你们走。俺能干得很,四岁就去割猪草了,六岁便跟着爹娘下地干活。嫁了小耀爹,小耀爹就是根光杆,上没老,左右没兄弟,家里家外全是俺。你们让俺干啥,俺就干啥。俺求求你们…帮俺找找小耀爹…”

这事记恩做不了主,转头看老弟。

云崇青眨了下眼睛,只道:“我确有意入仕。”八皇子快十岁了。建和二十一年的会试,他志在必得。入仕后,他也没打算在京里久待。

很多官员下放,最怕的无外乎功绩被上峰占尽。这一点,他却是不怕。而有卓著的功绩,往上爬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朝中有人好做官,便是于此。

“那那就好。”妇人整个人精气神都回来了:“俺这伤不重,你们啥时走?”

温愈舒弯唇:“你无需急,先回去把该得的拿了,家里都安排妥帖,然后再去三泉县寻我们。”

妇人迟疑了两分,悻悻道:“那银子俺是真不想拿,但听了你们刚说的,俺也觉得拿着。”

“你还有小耀要顾,做什么跟银子过不去?”常汐抽了她手里的巾子,又去淘洗了遍:“大妹子,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知道你夫家姓啥?”

闻言,妇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大姐,俺男人叫万强,俺娘家姓孙,闺名红娟。小耀叫万耀祖。”

待飞羽取药回来,云崇青一行便告别了汤婆婆,关照红娟要好好养伤。红娟是满口答应,乖乖趴在炕上,也不下地送他们瞎折腾了。

小耀提着灯想送他们出窄巷,却被记恩拦住了。

“你守着你娘,别再乱跑了。长洲那,不是你一人能去的地儿。”

“俺记住了。谢谢你们。俺记你们一辈子大恩。”

记恩扯唇笑道:“成,那我就在五严镇等你们了。”

这会遮月的乌云也散开了,窄巷没那么黑。云崇青背手牵着愈舒,跟在飞羽后慢走,心里想着今晚的这些事。小耀娘说她自己是因拦下大官的轿子,被县太爷打了板子。

愈舒又问那大官的声是否浑厚?

所以冠文毅的声是浑厚的。声音轻巧好听,是个年岁不大的男子。那么来咸和洲的大官,并非冠南侯。

青壮年失踪?也不知是不是只有山北这方会出这样的事,也不知是不是只在徭役上动了手脚?

要青壮年…又爽快地给了银子。会是图什么?首先想到的是气力,然后是练兵,再就是身体。

前生电视剧里都有放,一些厉害暗兵,均是打小培养的。二十五六岁,再练肯定是晚了。私兵…也不太可能,挑十七八岁的也许有可能,二十五六岁…练个几年,都而立了。

那就只剩气力与身体了。气力,苦劳。走出窄巷,云崇青眼前开阔。山北省就挨着南川,南川多矿藏。虽说文昭十三年严打过私矿,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估计有些人都不知曾经的巨富薛家…脚跟落地,徒然一顿。

一个不防,温愈舒撞在了他背上:“怎么了?”

云崇青沉凝两息,摇了摇首,他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人打掉了川宁薛家,然后自己接手了薛家的关系脉络?

继续走,回到悦来客栈,都临子夜了。

奔波一天,温愈舒也有些累,便没急着问询事儿,洗漱后就就寝了。

都是没影的事,云崇青也不纠结在上,不一会也歇灯歇息了。唯记恩了无睡意,躺下又爬起来,披着件大褂站在后窗那淡看夜色,蹙起的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

若没遇着小耀娘俩,他都快忘了过去的那些事了。也应该,本来就非什么好回忆,有什么可留恋的。只今日小耀爹这桩,让他实难不生怀疑。模糊的记忆里,他爹的身影一直很高大,臂弯…很有劲儿。

记不清面容了,但他确定爹强壮有力。当初爹没回来,在石家屯可是引起不小动静,没人会想到那么个汉子会死在徭役。

记恩吐长息,心中积郁不尽。快十七年过去了,他爹…还能活着吗?

若…若眼中渗出晶莹,他舔了舔唇,抿紧嘴,忍下鼻间的灼痛。若他爹和小耀爹的“死”都非偶然,那不谈之前,光这十七年里,该有多少人不明不白地没了?

他和小耀是幸运的,遇着了好人。旁的呢,还能个个都像了他们这般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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