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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繁华落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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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历王朝。

凤元十年元宵佳节,镇国王傅景祁谋反,举家牵连,镇国王被秘密处死,镇国王府三百余人全部赐鸩酒白绫。

地位显赫的镇国王府在都城洛阳岿然倒塌,从此消失无踪。

唯有镇国王独女朝阳郡主傅凌朝下落不明,宫里发出诏书,凡活捉逆臣之女傅凌朝的,赏金十万,良田万顷。凡匿藏不报者,一经发现,满门抄斩。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傅凌朝猛的坐起身来,满额头的汗珠子,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梦里有奶娘的哭泣,丫鬟仆役的尖叫,还有烧成一片的火海。唯独没梦到父王的影子,三天前,父王奉诏进宫,然后就再没回来。

传到镇国王府的只有父王谋反,已经伏诛的圣旨,然后是对家眷的处置,一个不留。

三千禁卫军把镇国王府团团围住,刀光剑影,鲜血四溅,整个王府瞬间变成人间炼狱。

仅仅是三天以前,她还是地位尊贵的朝阳郡主,作为傅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儿,受尽万般宠爱,花团锦簇的前程,都在镇国王府的倾塌中化为灰烬了。

傅凌朝一手紧紧地按在胸口上,另一只手抓着那周围的衣裳,仿佛只有这样,她的心才不会那么痛。

“醒了?又做噩梦了?没事吧?”身旁男子一下翻身坐起来,右手背碰上她的额头,左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部,试图安抚她的情绪,自昨夜起她一直有些低热。

傅凌朝无力的碰开了那只温暖的手背,蜷着身子又躺了下来,背对身后的男子说不出话。

男子脸上闪过一抹失落,也躺下来,盯着近在咫尺蜷成一团的背影。

良久,傅凌朝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冰凉的虚汗,虚弱的开口道,“已经出京两天了,你回去吧,莫让陆大人担心。”

陆定尧眸光暗了暗,父亲是当朝丞相,一向公私分明,镇国王谋反一事来的太突然,朝臣都还未来得及反应,皇上就以雷霆之势扫平了镇国王府。

虽说他暗示过自己别趟这趟浑水,可太子紧急暗访丞相府一事他也是知情的,明知太子为何而来,他也并没有阻拦。

不论镇国王到底如何,郡主终究都是无辜的。并且父亲三天前得到宫里的消息之时神情就不大好,他是怎么也不信他看着长大的镇国王会谋反的。

“太子嘱咐我送你到登封,他在那里安排了人送你走水路南下,到了金陵,你可以去找江宁王。”江宁王也在洛阳长大,在去封地金陵之前与镇国王十分要好,此时郡主求助,他必不会拒绝。

太子,提到这个字眼,傅凌朝心里又刺痛一下。

太子和二皇子长她几岁,自小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无论在哪里也不许人欺负她半分,二位兄长陪她从一个蹒跚学步的幼儿长到现在的年纪,十多年的温情陪伴,现在竟也变成一把伤害她的利剑。往日时光越是美好,就越衬托了现实的惨淡。

从前朝夕相处的亲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傅凌朝不想去恨,可她控制不住自己,那个往日待她亲厚的皇叔,处死了她的父王,还处死了镇国王府所有的人。

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给他们,他们也无从辩解。他是君,他们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有一件事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父王之前虽从未在家里提过谋反一事,傅凌朝也不知道父王有反心,可是她清晰的记得,就在这个月,某次偶然父女俩一起在王府的河边散步,父王莫名其妙的突然问她愿不愿意到金陵去生活。

金陵是九皇叔江宁王的封地,地处江南,物宝天华,人杰地灵,是北方许多人向往的好地方。可他们一家人在洛阳好好的,为什么要去金陵,当时她并不明白父王为何会说出那番话。

现在看来,这一切早有征兆,父王早就料到镇国王府会有今天,当时可能打算提前送她去金陵,谁知被她一口回绝,只好作罢。

父王一向淡泊正直,和皇叔又是一母同胞,手足的兄弟,平日亲厚得很,怎么会有造反的心思。就算真的要反,怎么又会预知如今的结局而欲提前把她送去金陵。

父王,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傅凌朝紧紧咬着嘴唇,眼泪不停从眼角滑下,可究竟是谁,是谁要害他们镇国王府。

父王虽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为人平易近人,从不摆王爷的架子,也未在朝中树敌,究竟是谁会害他。

而皇叔明知父王不会谋反,为何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镇国王府,直接就这样匆忙处死所有人。

傅凌朝心里很恨,可又不知应该恨谁,该恨皇叔傅景渊,还是恨那诬陷父王的人,可她甚至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九皇叔是藩王,成年后就奉命离京,我父王却可以一直驻守京城,享受万千荣耀,这样的情形下,每年他回京述职时已经对父王淡薄了许多,当年的那点情分早就被磨没了。更何况抓捕我的诏书现在恐怕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洛阳了,他又怎么可能冒着天子怒的风险收留我。”傅凌朝虽然悲痛,可脑子却十分清楚。

“这......要不我也不回京了,陪你南下,我在金陵也有些朋友,应该可以护你周全。”说这句话时陆定尧并没有过脑子,所以说完就有些后悔,他太过冲动了。

他离开京城个一天两天的,皇上可能还不会发现,可他若是再也不回去,皇上不可能不起疑心,到时上面若是追查下去,整个相府必然会被牵连。他不能这么做。

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傅凌朝听到这句话丝毫不为所动,“你不必为我做这些,陆相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我也再受不起陆家此恩此情。”

他们,原本一年后就要成亲了,五年前中秋佳节,镇国王府和丞相府喜定婚约,婚期定在傅凌朝及笄后的第一个中秋。那是个好日子,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可惜,那一天永远不会再来了。

陆定尧目光更加暗淡了,没错,父亲永远不可能想看到他这么做。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后背负着整个陆家的荣耀,他的一切作为都和丞相府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这注定了他此生都不能为眼前这个最心爱的女子做出任何冲动的决定。

就连此次他冒险送她出来,也是因为有太子在他身后撑着,否则他真的不敢想,当三千禁卫军围住镇国王府而郡主也没能逃出来时他什么都做不了时会多么的绝望。

“对不起……”落寞又狼狈的一句,他只能为她做这么多了。

傅凌朝这时终于坐起身来,转过头看着背后的男子,十七八岁的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稚气未脱,可早已知道为丞相府筹谋一切。陆相年事已高,陆定尧身为陆家长子,以后要担负起整个陆家。

自脖子上取下一件玉佩,傅凌朝抬着手臂把它举在空中,淡淡的月光透过身后的窗口打在玉佩上,发出润泽的光华,这是一块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玉,一直被她贴身佩戴,楞楞的看了半晌以后,毫无不舍的把它交到了陆定尧手中。

“这是当初定亲之时陆家给我的信物,还给你了,从此我们的婚约作废,镇国王府和丞相府再无干系,你也可以另娶他人,不必再等我。”这话说的干干脆脆,认认真真。

陆定尧手里握着那玉,上面还有少女身体留下微热的温度,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们定亲之时,是经过了纳吉,纳征,请期三礼的,浩浩荡荡,喜讯传遍整个洛阳,镇国王府的郡主和丞相府的公子,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和。

定亲之时丞相府还大摆宴席庆祝了三天三夜,可到如今,他们就在这样一个小破院子里,取消了婚约。而且还是由女方主动提出。

“凌朝……”陆定尧低低的叫了一声,他从前极少这样叫过她,即使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后来还定了亲,可自懂事起,他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叫她郡主。

“真的对不起……”陆定尧满脸的懊悔与自责,丞相府的立场和身份,不允许他做出自己的选择,他的一言一行都要想着背后整个相府,整个陆家。

傅凌朝低着头,不想去看那双始终紧紧看着自己脸的眼睛,他的难处她知道,她也从来没想过要陆家再为她做些什么。

而且她也不愿看着陆定尧一副对不住她的样子,谋反是大罪,他们莫说只是定过亲,就算是成亲了,丞相府舍弃她也是应该的。

更何况陆相愿意让陆定尧冒着滔天大罪带她出京,已经是待她不薄了。

“你没有对不起我,陆家也没有对不起我,倒是镇国王府,连累陆家了。”

毕竟是定过亲的两亲家,虽然陆相一向刚直不阿,忠于朝廷,可是他的亲家出了这么大事,应该免不了一番查问。

说了没多久话,外面的天就隐隐亮了,该上路了。

登封是走水路下江南的必经之途,城中有个巨大的码头,码头上迎来送往,扛着麻袋和推着各式行礼的人随处可见。

陆定尧带着乔装成男子的傅凌朝在人群中穿梭,很快找到了接头的人。

只是见过那人以后,傅凌朝又忍不住眼角一热,居然是太子的贴身侍卫林风。

见傅凌朝愣在原地,陆定尧轻叹道,“太子怕你一个人南下不安全,特派林风送你一程,等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就会回京复命。”

到了这种时候,太子还是在想着她。傅凌朝眼里噙着泪水,慢慢踏上了那方小船。

陆定尧站在岸上看着她,一身的粗布衣,就像码头上随处可见的平头百姓,这是她以前没看到过的,丞相府的公子在哪里都是锦衣玉带,如今却为了她扮成这副模样。

他肯为她如此,已经够了。

“该启程了郡主。”林风凑在傅凌朝耳边低声提醒,而后吩咐船家开船,自己则盘腿坐在船头,长剑笔直的立在身旁,给周围以警示。

小船慢慢划离岸边,一圈一圈的水纹开始散开。

傅凌朝看着逐渐远离她的岸边和岸上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的人群,以及笔直站在那里的陆定尧,突然叫了一声,“定尧哥哥。”本来皱成一团的脸强行露出了些许笑容。

陆定尧痴痴站在原地,等她下一句话。

“我走了,帮我转告大哥,不论如何,凌朝都是他的妹妹,我一定会再回来的。”说这话时,傅凌朝终是忍不住落泪。“还有你,以后要多保重……”后面一句话,声音小了许多。

陆定尧放开已在衣袖下握麻的右手,也笑了一下,不顾及四周是否有人注意,也高高的应了一声,“好,我等你回来。”

可其实两人都知道,傅凌朝这一去,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只是古往今来,别离之时,大家都喜欢说些有朝一日重聚的谎话,不然怎能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

码头在傅凌朝眼里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小到已经完全看不见陆定尧站在岸边不肯离去的影子了,傅凌朝这才弯腰进了船舱。

定尧哥哥,你我今生注定无缘,从此就忘了对方吧。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少女怀春之时就一直是陆定尧在她的身边,一个在整个洛阳都极为耀眼的相府公子,又获得双方父母认同定亲,从前傅凌朝总以为她终有一日会嫁进陆家,成为他陆定尧的妻子。

现在看来,不过一场年少时的美梦,镇国王府的倒塌,她捡了一条命却成为朝廷钦犯,这一切的一切,都意味着她和陆定尧再无可能。

天大地大,从今以后,她没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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