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明显是惊喜过了头,狠狠地撞进他的怀里，还嗑到了他的下巴。
但对方似乎毫不在意，埋在沈耀武的颈窝里,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颈侧感觉到温热的泪水滴上，沈耀武笑了笑，挺直上身把叶书韫抱起，让她坐在自己臂弯上,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背。
“好了,不哭了。”
叶书韫仿佛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哭得越发伤心，嘴里还支支吾吾地说一些：“我以为你不、不回来了……呜呜……爸爸,我好想你。”
竖着耳朵听了好几次，沈耀武才辨认出女儿在嘴里念叨的是什么。
无奈地笑了笑,他揉了一下叶书韫的脑勺，“不怕，爸爸这不是回来了吗？”
叶书韫：“那你以后还去不去海上……”
“爸爸以后当然要去海上，但是再也不会这么久不回来了。”
叶书韫其实还有点不满意，只是沈耀武的出现激发了心头的委屈和不安,抱着他倾述一通后，明显好了很多。才边抽泣着边松开沈耀武，指了一下还在和吕华扭打的哥哥。
沈锦朝这次是气红了眼，直接骑在吕华身上揍他。
吕华和他一般大，却没他这么能打，两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抓，基本无人伤亡,只有嘴上的辱骂能有一点攻击力。
“沈锦朝你个王八蛋,我有说错吗！你爸就是死了回不来了！”
沈锦朝咬着牙,啪啪扇了吕华两耳光，“我爸才没死，你再乱说！再乱说我撕烂你的嘴！”
“锦朝。”
沈锦朝这才打算去掐吕华的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醇厚的男音。
抬起来的手顿时停在空中，男孩儿宛如一只提线木偶，线条停止摆动，他也随之定住了所有动作。
吕华感觉到身上的压力变下，用力一推，自己就翻身爬了起来。
沈锦朝在沙滩上滚了一圈，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沈耀武站在他后方的位置，一手抱着叶书韫，拧着眉严肃地训斥了一声：“不准打架！”
翻身起来的吕华看到沈耀武，大喊了一声“鬼啊”就跳到他哥身上去。
然而此时，沈锦朝已经完全顾不上他打架被他爹抓包的事，扯着嗓子一声哭了出来，撒开腿就跑到沈耀武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腰。
比起叶书韫刚才的秀气，沈锦朝哭得可谓是“气吞山河”。
把头埋在沈耀武腰侧，他抓着爸爸的衣服，边哭边喊：“我以为你不回来了，他们都说你不回来，说你死了呜呜……我也以为你不回来了！”
平日里他对沈锦朝都是凶的多，大抵是为了塑造作为父亲的威武形象，沈耀武一直和沈锦朝没有太亲近。
如今看到他哭得这么伤心，心里头也有点酸酸的。
叶书韫被哥哥这么一惹，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开始泛滥，学着沈锦朝一起继续抱着沈耀武大哭。
沈耀武有些好笑，一边拍拍儿子的头，一边又顺顺闺女的头发，“我都回来了，就别在这里哭了，其他叔叔们看了小心笑话你们。”
“笑就笑，我才不怕呢！”沈锦朝抹了一把眼睛，恶狠狠地说。
“打架打得这么凶，我看你的确是不怕的。”
说到这个沈锦朝就更委屈了。
长这么大，他不管是在外面惹了事还是和人打架，从来都没有这种委屈到要去告状的心情。正好又碰到沈耀武，他一抹眼泪，指着吕兴吕华说：“他们说你永远都不回来了，我只是教训他们！”
要是搁其他事上，沈耀武多半会教育一句“你管他们说什么”。
但这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孩子吵架。
他刚从海上回来，这几天的凶险情况，差点命都没了。结果这一上岸，却是听说有人说他回不来。
沈耀武觉得挺恶心的。
只不过吕兴吕华还是孩子，他一个大人怎么也不能和孩子计较，便把叶书韫放下，冲吕兴吕华说：“小兴小华，锦朝说的是真的吗？”
吕家兄弟现在哪还有刚才打架的气势？吕华往哥哥背后躲了躲，试图把自己藏起来，而吕兴则是低着脑袋，什么也不说。
卜怀礼走到沈耀武旁边，指着他们就道：“沈叔叔，锦朝没有说谎，这次就是吕华他们乱说，他们说你……”小孩知道那个字不好听，叶书韫和沈锦朝都不希望他们爸爸和那个字扯上关系，便直接改口，“反正就是说你不好，说你坏话！”
旁边刚才围观的几个渔民也点点头，“就是，我们也听到那两个小孩儿乱说。”
“在背后这样诅咒人，太可恶了！”
这次沈耀武能回来多亏了部队派人去海上，一通从海上下来的，不止沈耀武，还有同他一起的几个兵和那一渔船的渔民。
大伙陆续走过来，恰好听到这头的对话，都不太友善地打量吕家两兄弟好几眼。
吕家兄弟知道这次自己是闯祸了，脑袋垂得低低的，根本不敢抬起头来看。
沈耀武无心为难两个孩子，看在吕团长的面子上，也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事，便对他俩说：“这样吧，你们都给锦朝道个歉，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以后也不提这个事，你们看成不成？”
小孩儿对大人还是会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哪怕沈耀武是好声好气说话，两人心里都还是慌慌的。
他们愣在原地不说话也不表态，被沈耀武他们救上来的一个渔民看了来气，嚷着就说：“沈团长，你脾气也太好了，这俩小孩子在背后咒你，就应该告诉他们父母还有老师，得严肃批评！”
沈耀武道：“孩子们吵架，可能是无心的，道个歉就完事了，我没关系。”
那个渔民叹了声气，旁边有人拽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插手，渔民摆摆手，对吕家兄弟说：“你们快道个歉吧！”
恰好这时，刚才看到两边打架，跑去喊人的那个人带着关大婶和杨大嫂一起来了。
杨大嫂看周围一圈人围着，沈耀武身边跟着仨孩子，和她家吕兴吕华面对面，旁边还有人在让他们道歉，这火气一下就窜起来了。
冲上去把两个孩子护在身后，对旁边的人嚷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一堆人围在这里欺负我家吕兴吕华是吧！”
说着，她看向沈耀武。
刚才有人去找关大婶说卜怀礼和吕兴打架，杨大嫂正好在旁边听到，就跟着一起过来了。
在路上听说是先和沈锦朝打起来，杨大嫂在心里啐了两句，她早就看沈锦朝不爽了，这回看她怎么收拾那小孩儿。到这一看，不但沈锦朝，就连沈耀武都在，而她两个孩子被训得跟狗一样头都抬不起来，杨大嫂那里咽得下这口气！
“沈团长，你不觉得你有点过分了？我家吕兴吕华才多大啊，你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难他们吗？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怎么连两个孩子都不放过。”
沈耀武对杨大嫂的印象一直不太好，一开始是因为他刚到这边，杨大嫂就张罗着介绍对象给他，后来她又和叶士兰结了梁子，两家虽然住得进，但属实没有什么人情走动。
今天对吕兴吕华，他原本也是想着不和孩子计较，才道歉了完事，谁想到杨大嫂一来反而还怪他？
沈耀武冷了脸，对杨大嫂的语气也好不起来，“杨嫂，你这就有点不分青红皂白了。怪我之前，能不能先问问是你家两个孩子干了什么？”
“他们才多大啊？就算干了什么，也不是你在这里仗势欺人的理由！”
杨大嫂喊得气势十足，身旁俩孩子知道有人给自己撑腰，哪还有刚才那种一句话都不敢说的样子。
一个拽着杨大嫂说沈锦朝打人，一个负责哭。
杨大嫂恶狠狠地剜了沈耀武一眼，“甭怕，妈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们！”
沈耀武简直被气笑了，头一次见到这么蛮不讲理的人，不过有人显然比他还要生气，刚才那个渔民见不到杨大嫂这样说沈耀武，又站出来道：“我说你个婆娘，怎么在这里胡搅蛮缠的？谁仗势欺人了，不是你两个孩子乱说，有人会打他们吗？”
杨大嫂：“说几句怎么了？是谁这么金贵说不得啊？这孩子还小呢，才是说几句一堆大人围着欺负他俩，你讲出去看看到底谁占理？”
沈耀武沉了沉脸，提醒杨大嫂，“嫂子，我觉得你还是先把事情了解清楚吧。”
“了解什么了解，我就看到你们欺负我家吕兴吕华！”
那渔民看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双手叉腰就冲杨大嫂喊：“这可是你说的！当时不少人听见你家俩儿子咒沈团长回不来，咒沈团长死了。我们这堆人的命可都是沈团长救的，咒沈团长那就是跟我们过不去！教了两个孩子居然这么歹毒，我……我……我要去公社举报你们诅咒人民解放军！”
旁边这堆渔民全部都是那条遇难船上的，大伙谁不知道要不是沈团长，他们这条命估计都搭在海里了。
结果这小孩不懂事乱说沈团长就算了，家长也这么不讲道理。
个个都奋起发泄不满。
“对，举报他们！沈团长为了救我们自己都差点回不来了，你们这一家人还乱说，真是太可恶了！”
“我认得这个大姐，她男人是吕团长，家里男人都是军人，怎么还咒别人呢，心思太恶毒了！”
“骂沈团长就是跟我们过不去，我们去向李司令反映去！”
……
一人喊一句，周围就算人不太多，杨大嫂都被这唾沫星子给淹没了。
听见这些人说的话，杨大嫂一怔，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她以为两个孩子打架只是有点小口角，哪里猜到居然是骂沈耀武回不来了？
刚才喊话的那些渔民说了就是，还真的打算去李司令那里告状。
这事要真传到李司令耳朵中，那还得了？
杨大嫂顿时慌了，连忙拦住那几个要走的渔民，“诶等等……同志们等一下，你们、你们别冲动，别冲动。”
领头的渔民说：“大嫂，你现在晓得让我们别冲动了？刚才说讲出去看谁占理的不是你吗？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杨大嫂被说得脸红一块白一块，然后把吕兴一把拽到面前，吼道：“你说，刚才你们说什么了？”
吕兴垂着脑袋，比他妈没来的那会儿更蔫了。
杨大嫂一看就知道，这两个臭小子嘴巴肯定没把住门，抬手就抽了他的嘴巴一巴掌，“管不住嘴管不住嘴，整天就晓得乱说话！”
离她最近的那个渔民走上来，赶紧把吕兴拉到身后，虽然是一副护住孩子的模样，语气却十分阴阳怪气，“诶大嫂，他还是个孩子，当着这么多人，你打他的话就太不给孩子面子了。”
旁边的人跟着起哄，“对对对，他还是个孩子呢，懂什么啊？”
“就是，嫂子你都知道他还是个孩子，动手多不好。”
又是一人一句，杨大嫂恨不得上去抽自己两个傻儿子两大嘴巴。
那个沈锦朝精成这样，他们怎么还天天去惹他？
这小打小闹就算了，万一真的被闹到李司令那里，她会有好果子吃？她家老吕会有好果子吃？
沈耀武看也差不多了，杨大嫂这彪悍人物第一次被渔民们臊成这样，上来对大伙们说：“好了同志们，这件事说白了只是几个孩子吵架，道个歉就没事了。大家在海上又累又饿，都快回去休息一下吧。”
渔民道：“既然沈团长都这么讲，我们就不插手了。”
来了后一直保持沉默的关大婶突然在这时走上来，“小杨，既然小沈都没有打算追究，道个歉就算过去了，别在意太多了。”
杨大嫂见状，赶紧让两个孩子去道歉。
吕兴吕华走到沈锦朝面前，两兄弟对视一眼，刚张开嘴，沈锦朝就竖掌打住他们，“你们应该给我爸爸道歉，而不是我！”
现在这个情况，他们还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又结伴朝向沈耀武，一起鞠了个躬说：“沈叔叔对不起，我们刚才不应该乱说话。”
“没事，你们快跟着你妈妈回去吧。”
两个孩子如蒙大赫，一溜烟跑回杨大嫂身边。
那几个渔民心头终于爽快了点，有一个招招手说：“走，同志们，我们去找李司令去。”
杨大嫂吓了一身冷汗，“我、我们不是道歉了吗？怎么还要去找李司令啊？”
有人说：“你孩子都知道道歉？那你呢？”
还有人说：“沈团长救了我们，我们当然要去让李司令好好表扬沈团长。”
杨大嫂咬了咬牙，又不情不愿地对沈耀武说了声对不起。
她好几十岁的人了，哪里像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给别人道歉过？
话一说话，拽着两个孩子飞快离开。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渔民们哼了一声，都在说杨大嫂这个人做事离谱。
然后大家又对沈耀武感谢一番，这才全部散了。
吕家人给沈耀武道了歉，叶书韫和沈锦朝的心里这才舒坦了点。
两个小家伙一人牵着沈耀武一只手，问爸爸怎么会这么晚才回来。
沈耀武给他们说，因为渔民伯伯被困在海上，他必须去救人。
这话在他口中说得十分轻描淡写，带着孙子回家的关大婶则是听得心惊肉跳。
水火最是无情，台风那么大，在海上有多危险不言而喻，但是从沈耀武嘴里说出来，就像他只是去做了一件很普通的任务。
关大婶叹了口气，对沈耀武说：“小沈啊，以后遇到这种事，你也要量力而行，想救人起码也得和部队里联系上。这回你回来，老卜铁定又要说你不遵守命令了。”
沈耀武知道关大婶这是担心他的安危，微微笑了笑，“谢谢关婶，我知道了。”
“不过能安全回来就行，这几天你好好休息，士兰最近又是带孩子，又是去做志愿护士的，你回去记得好好陪一下她，她也担心坏了。”
“嗯。”
说着，几人就走到了军属大院。
和关大婶他们说了再见，沈锦朝最先把门打开，嘴里喊着妈就往屋里冲去。
叶士兰在灶房做晚饭，手上还拿着锅铲呢，就被沈锦朝给拽了出来。
“我还做着饭呢，你把我拉出来，晚上不吃了吗？”
“妈，你快看！”沈锦朝指着院子门口的方向叫道。
“看什么……呢看……”叶士兰边说话边抬起头，看见沈耀武时，话头一顿，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喃喃消失在了唇边。
怔在门口望着沈耀武的方向，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目光错愕，却又不敢眨眼，生怕一闭眼前方的男人就会消失了一样。
见他妈呆站着什么反应也没有，沈锦朝又提醒：“妈，我爸回来了！”
叶士兰依旧没有反应，沈耀武牵着叶书韫走上前，叶书韫也跟着道：“妈妈，爸爸回来了。他还救了好多叔叔伯伯一起回来！”
小家伙想到刚才那些渔民对爸爸道谢，心里就没由来的感觉到骄傲。
妈妈之前说得对，爸爸是去当英雄了，现在她有了一个英雄爸爸！
叶书韫拉着沈耀武的手摇晃了一下，说：“爸爸，妈妈说的，你救了其他人，你是大英雄！”
沈耀武望着女儿笑了笑，又对上叶士兰的目光，“士兰，我回来了。”
叶士兰感觉鼻头一酸，她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泪水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
抬手往沈耀武肩头上锤了两下，边哭边说：“你还知道回来，你也知道回来！”
他这几天还海上难熬，妻子孩子在家也难熬。
沈锦朝那臭小子见到他都哭成那样，不难想到叶士兰这几日要多坚强才能扛住。
站在原地让叶士兰锤了好几下，沈耀武笑道：“嗯，回来了。”
眼泪越来越多，叶士兰走上来，抱着沈耀武小声哭着。
叶书韫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一下蒙住双眼，却在手指间露出一条缝，当真是蒙了个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