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耀武洗了澡后,晚饭还没有做好。
想着他在海上漂了大半个月，吃得肯定也没有在家里好，叶士兰便先让他去休息一会,晚点再起来吃饭。
泉城不靠海，叶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也没有体会过赶海的滋味。
今天俩孩子带她去海边赶海,可谓是收获满满,拎了三篮子的东西回家。
叶士兰先和叶老太太把海带、龙须菜洗干净，切了一些干净的海带打算今天做汤。沈锦朝和书韫把从海边捡来的活虾活蟹夹出来，又把各种螺和蛤蜊分类,挑出今天要吃的量,等叶士兰来清洗。
把这些活做好,天都已经黑了。
为了让沈耀武多睡会儿,她没急着做晚饭，煮了一锅冬瓜海带汤让孩子们先垫垫肚子,约到了七点半，叶士兰才把一锅鲜美的海鲜给端上桌。
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叶士兰炒了一锅蒜蓉蛏子、蒜蓉蛤蜊、麻辣猫眼螺，煮了鲫鱼豆腐汤，还有一份清炒时蔬。
今天吃饭的时间比往常晚了很久，就算先前喝了汤垫肚子，沈锦朝也饿得不行。
等着饭菜全部被端上了桌，沈锦朝差点被这香气吸引得流出口水。趁叶士兰没看见,他打算伸手去捞一根蛏子来吃,背后像是张了眼睛的妈妈忽然转过身,一巴掌拍到他的手上。
“还没开饭呢,不准随便抓东西吃,”叶士兰看儿子那垂涎的模样，吩咐道，“快去叫你爸下来吃饭，他来了咱们就开饭。”
“好！”
只要是和吃的有关，沈锦朝就特别容易被使唤动。
没一会儿，沈锦朝就扯着睡眼惺忪的沈耀武从楼上下来了。
今天的晚餐叶士兰是花了功夫做的，蒜蓉又是味道大的调料，一进屋，满鼻腔都是蒜蓉、辣椒爆出的香气。
这半个月来，他都没闻到这么香的饭菜味。
加上肚子也饿了，沈耀武也想赶紧坐下来开始用餐，不过他毕竟刚醒，又是个多年老洁癖，把沈锦朝推进屋里道：“我去洗把脸就来，你们先吃。”
沈锦朝等的就是这句话。
一屁股在他的位置上坐好，迫不及待地朝碗里夹海鲜。
用了晚饭，沈耀武向叶士兰打听了京市那边的情况，了解了席老太太的事，心情也难免沉重。
席老太太当年和沈耀武他大舅把弟弟妹妹们拉扯大，沈耀武小的时候，舅妈也经常照顾他。老人现在说走就走，即便他们这一代的人也体会了不少生死离别，还是有些感慨。
沈耀武在海上漂了半个月，回来后又碰到叶老太太来家里住。
一家人真有不少可说的。
正聊得起劲时，隔壁的张大嫂过来敲了敲门，问：“士兰，在的呀？”
叶士兰起身走过去，“张嫂，我在，怎么啦？”
“我过来想借点东西，你家有没有葱蒜啊？过两天轮到老张出海了，我想做点酱料给他带着去，省得那两天过年，他都吃不到一点好的。”
部队里出海巡查，各个舰队安排的时间不一样。
海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不能放松，所以经常有在过年时被派出海的情况。
沈耀武运气好，恰好在过年前的节点回来了，排在后面的张团长只能在海上过年。张大嫂打算给他做点什么酱料、辣椒油带着去，结果做了一半，发现家里的葱蒜都不够了。
虽说现在大家的生活都是紧巴巴的，但是邻里邻居，也讲究互帮互助。
张大嫂上门来借食材，叶士兰二话不说就去灶房挑了些葱蒜给张大嫂。
叶士兰拿的都是新鲜的，还拎出小半袋富强粉问：“细面够不够？可以到时候多烙几张饼带去给张团长，反正这东西能存。”“不用了不用了，拿这些就行，富强粉家里都还剩，要不是想着要过年，老张也不能回家来吃饭，不然我也懒得搞这么麻烦。”
毕竟军队里是不会亏待军人的，就算是在海上漂着，也不会饿着人。
张团长一家人是老革命了，前面大半辈子都是吃苦过来的，这两年叶士兰住到隔壁来，知道叶士兰做的饭好吃，才开始学会满足口腹之欲。
从叶士兰这里拿了葱蒜，次日一早，张丽就拿了一把葱，还混着几个番茄给沈家送来。
冬天白天短，给人的感觉时间过得快，晃眼间，除夕就来了。
今年因为叶老太太来岛上，沈家都过得特别热闹。
叶士兰和叶老太太做了一桌子的菜，吃了年夜饭，两个小家伙要给姥姥还有爸爸妈妈道新年好，这样才有压岁钱拿。
沈锦朝今年马上升四年级，已经会说很多吉祥话了。
过年前几天，他就预备好要给姥姥说什么。
把饭后的锅碗瓢盆收好，一家人正在屋子喜气洋洋地准备领压岁钱，忽然就听到隔壁传来几道骂声。
紧接着“啪”的一下，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给摔了，随即是张团长家大儿子张勇在外面骂道：“你们不要给脸不要脸，我家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们到底是哪里来的脸还在这里推三阻四的。”
张勇今年十六七岁了，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因为张团长想送他去当兵，张勇就跑城里找了事情做，不经常在莱州岛。大过年的回来一次，没想到居然吵起来，沈家一家人也顾不得给孩子发红包，赶紧开门出去看。
这一出去，就见旁边几家邻居都纷纷来到院子里。
张勇拎着一根摔坏的凳子腿，站在院子里往屋里指，“大过年的，街坊四邻都要开开心心的，你们要是识相就按之前说的那样办，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啊。”
话喊完，张大嫂从屋里出来，一把拽着张勇说：“你干什么！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那都是你舅舅们，在院子里这样喊也不怕别人看笑话。”
“笑话？那就看看到底谁是笑话？”张勇把手里的凳子腿一扔，转身就冲大伙说，“大家伙都来看了啊，我爸出海不在家，我外婆生病住院了，就有人来跑我家要钱给外婆治病。当年分家我妈一分没得，现在养老就晓得指望我家了。”
没料到这臭小子还真的冲大伙喊出话了，张大嫂忙着去拉张勇，屋里的张二舅也赶紧跑出来帮忙拉人。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他们内部闹得怎么样，总不能让人看笑话不是。
但张勇可不这样想。
他喊都喊了，哪里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扯着嗓子把他大舅二舅不掏钱给外婆治病，逼他妈拿钱的事磕磕巴巴说了一遍。
现在又是大过年的，只要不是出海的舰队，哪家不是一家人都聚在一起过年。
听到外头的动静，全部跑出来围观看热闹，还是隔壁的关大婶过来，叫上沈耀武才把张勇给架回去。
沈锦朝看着爸爸妈妈和卜师长去了张家，重重叹了口气：“哎……我的压岁钱，现在是拿不到了。”
叶书韫歪了歪脑袋，“那就不要了呀，反正压岁钱都会被爸爸妈妈收回去的。”
“谁说的，妈妈说，只有那种贪小孩儿钱的家长才会把压岁钱给收回去。”
叶书韫一下子愣住了。
可是她以前都把钱给妈妈了呀。
不对妈妈带她来岛上以后，都是她主动把钱给妈妈的。她记得自己第一次得压岁钱的时候，乡下的爹娘就把她的钱给收回去了，她有点不愿意，还被乡下那个爹给狠狠打了一顿。
所以书韫在上岛后，怕自己被妈妈讨厌，才主动把压岁钱给上交了。
原来是不用上交给爸爸妈妈的吗？
叶书韫瞳孔地震。
沈锦朝大概是猜到妹妹干了什么蠢事，捂着肚子笑道：“你不会把钱全部都给爸爸妈妈了吧？”
叶书韫对手指，“我以为小孩子是不能自己拿着压岁钱的。”然后重重叹了口气，“算了，那就当我给爸爸妈妈的压岁钱了。”
叶老太太小丫头一脸可惜，又要忍痛接受的模样，顿时乐了：“韫韫给了爸爸妈妈多少？姥姥补给你。”
“不行，姥姥的钱要留着自己用。妈妈说过，我们是不能要老人的钱的。”
叶老太太知道自己外孙女乖巧，但是没想到她每一句话都能说到自己心坎里，更高兴了，“姥姥有钱，来，我们进屋，反正你爸爸妈妈不在，姥姥给你们多发一点压岁钱。”
两兄妹对视一眼，听说可以多得一点压岁钱，心头都有些按捺不住，赶紧回屋关上了门。
发了压岁钱，没过多久，卜怀礼和一堆孩子在院子外叫沈锦朝一起去放烟花。
沈耀武夫妻二人都还没从张家回来，叶老太太担心孩子们玩火，跟着他们一块出门。
孩子们都喜欢过年，不止因为过年能吃好吃的，能穿新衣服、有压岁钱，还因为不管自己怎么玩，大人们都会随他们去。
比如放烟花，平时他们可玩不了这个玩意，过年时就可以买很多爆竹在家里玩。
尤其是岛上会放的那种大烟花，在天上炸开的时候可漂亮了。
不过那种大烟花比较危险，像沈锦朝他们这些孩子玩的，有什么“窜天猴儿”、“孔雀开屏”，“地老鼠”和“小蜜蜂”。最受女生欢迎的就是“孔雀开屏”，有些女孩子不敢拿着烟花放，只敢看，而“孔雀开屏”在点燃引线后，中间就会喷起烟花，随着向两边绽放开，就像孔雀开屏似的那样。
所以，谁家要是买了“孔雀开屏”，过年这几天就会成为最受欢迎的小朋友。
沈锦朝和卜怀礼在岛上是小霸王，两家家长还给他们准备了各种种类的烟花，更是巩固了他们在小伙伴群体中的带头作用。
卜怀礼先拿了一个“孔雀开屏”放在地上，因为怕孩子们玩火，从家里来时拿了一柱香点上，就用香去点燃引线。
把引线点了，他往后撤了几步，和小伙伴们站在一起，就看烟花犹如孔雀开屏似的，在眼前绽放。
大伙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烟火上时，卜怀礼扯了一下沈锦朝，小声给他说：“你知道张洋家发生什么事了不？”
刚刚张家才闹起来，沈锦朝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现在就知道了。
他摇摇头。
卜怀礼神神秘秘道：“张洋给我说了。”
毕竟那是小伙伴家里的事，沈锦朝还是十分关注的，“什么？”
把他拽到一边，卜怀礼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是张洋前两天告诉我的。他外婆生病了要住院，但是他大舅二舅说没有钱，要他家拿钱给他外婆看病。张团长说他妈都嫁出去，养老和他家没关系，然后张大舅二舅没把他外婆送医院去，这两天病就严重了。”
沈锦朝皱皱眉头，“他们怎么可以这样，万一他姥姥病更严重了怎么办！”
叶士兰是护士，所以沈锦朝从小就知道有病要按时去医院看，要不然会越拖越严重的。
卜怀礼也愤愤道：“就是啊，后面是张婶婶看不下去，就拿了钱给张洋外婆去住院。然后张外婆这几天出院了，要人在家里照顾，张大舅和二舅说没时间，就把他们带岛上来……”他还向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在旁边偷听，悄悄说：“张洋讲的，他们是故意趁他爸不在家，才来岛上。”
沈锦朝：“这是在欺负张婶婶心软！”“那你觉得我们要不要帮张洋报仇？”
男孩蹙了蹙眉，显然是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上次他们已经悄悄教训过张二舅一次，这次还有张大舅他们在，恐怕不好下手。
“先不要动，反正张洋他哥在，我们先不用出手，毕竟是大人们的事情。”
沈锦朝虽然今年才满十岁，但是他也知道，人不能一直都那么冲动，上次教训张二舅是因为他想占韫韫便宜，这次让大人们去处理好了。
两个小家伙咬完耳朵，又回到人群里去放烟花。
把买来的那些烟花放了一大半，小家伙们尽兴地回家了。
沈耀武夫妻二人已经从张家回来，隔壁的灯亮着，但很安静，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叶老太太问：“隔壁现在是什么情况？”
叶士兰叹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沈锦朝说：“都是张婶婶心太软了，她家里人才这样欺负她。”
沈耀武拍了儿子的脑袋一下，“你懂什么，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还知道，是张大舅和张二舅不愿意出钱给他们的妈妈看病，只想让张婶婶出钱。”
大人们都觉得，自己的事不容得孩子置喙，尤其这还是别人的家务事。
沈耀武想把沈锦朝和叶书韫赶去一边，吔屎啦忙制止道：“算了，你听锦朝这口气，估计他也知道得不少，回头他要是想知道，肯定会去问张洋。”
沈锦朝点头：“就是，张洋是我好兄弟，我肯定会帮忙的。”
“哥哥，你要帮什么忙呀？”
沈锦朝当然不会把妹妹扯进来，摇了摇头说：“这是我们男生的事。”
“噢，那我就不听了。”
俩孩子吧嗒了几句，终于闭上嘴，才从妈妈那里听到今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锦朝知道的已经是大部分，而今天让张勇爆发的，还有其他理由。张大嫂一家都是农村的，在乡下都讲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不管是房子、财产还是田地都没有女儿的份。
张大嫂的父母上数三代都是中下贫农，没什么家底。后来儿子娶亲女儿嫁人，乡下那套老房子就给了张大舅，两老和张大舅一起住，家里的自留地就是张二舅的。
张大嫂作为嫁出去的女儿，当然什么也没有。
这就算了，自从张团长到莱州岛，生活渐渐好起来后，张大嫂娘家就经常给她要钱。张大嫂耳根子软，家里要一次拿一次，就连上次张团长带人去张二舅家拆的房子，都是他们出钱盖的。
本以为上次能划清界限，谁料张外婆生病，两个儿子说手上拿不出钱治病，又只能张大嫂掏钱。
今天大过年的吵起来，是张家两个舅把父母送到岛上
，美名曰这边军医院的医疗比乡下的好，让张外婆在这里治病。
所以，治病钱，张大嫂掏；人，张家照顾。两个舅舅一身轻。
听完，叶老太太冷哼了一声：“真是作孽，把儿子闺女养成这样，一家人都只知道趴在小张身上吸血，苦了小张了。”
叶书韫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扯着叶士兰的袖子问：“张舅舅他们为什么不管老人呀？”
叶士兰温柔地给她解释：“因为有些人他不懂得感恩，只想要别人付出，等到他要付出的时候就不愿意了，所以张洋的姥姥生病，需要他们付出和感恩的时候，他们只会逃避。”
小家伙叹气：“张洋的姥姥好可怜。”
“有因就有果，张洋的姥姥姥爷重男轻女，家里的东西不给张婶婶，却想从她身上拿东西，才会让他舅舅们这么肆无忌惮的。”
重男轻女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别说农村，就连城里都还有人觉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叶士兰不想让书韫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子就不如男生，也不想让沈锦朝被这种老思想洗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