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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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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卓容拽着小皇帝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也不管后面的小短腿追不追得上。小皇帝追得好生踉跄,刚想埋怨几句,一抬头就看见了满街的花灯。

复迭堆垛,熊熊煜煜。红纸琉璃,挤挤挨挨。

他眼睛唰地亮了起来,刚要往前冲,就一把被戚卓容拉了回来。她抬起两个人交握的手,挑眉:“约法三章,嗯?”

“……喔。”兴致被冲淡了几分,小皇帝行走在人潮之中,一会儿抬头看看头上悬挂的各色彩灯,一会儿看看路边的小摊贩都在卖什么玩意儿。

他个子还不是太高,有些摊子需得踮起脚来才能看清,他只好一边努力踮起脚尖,一边伸长脖子往里面看。

“这是哪家的儿郎呀?长得好生漂亮。”吹糖人一边舀着糖浆,一边笑嘻嘻地看着他,“要不要吹只糖?很好玩的。”

小皇帝方才已经看了片刻,这吹糖人会将一个糖管塞到买家手里,让买家均匀往里吹气,糖管另一头连着一只糖包,被气吹得逐渐膨胀,在手艺人的摆弄之下被捏成各种小动物的模样,拿在手里,既可观赏又可品尝,十分有趣。

小皇帝遗憾地摇了摇头,拉着戚卓容走了。

戚卓容弯下腰,小声道:“您若是想要,改日让御膳房也倒腾一个,不难。”

小皇帝不置可否,目光很快又被别的东西吸引过去:“那里在做什么?”

“在卖艺。”戚卓容看了一眼里三层外三层看热闹的人群,走到旁边一个摊贩旁,付了几枚铜钱,便将摊子后几张凳子垒起来,双手往小皇帝肋下一插,把他提溜了上去。

小皇帝猛然被扶上高高的凳子,懵了一瞬,随即喜笑颜开,朝戚卓容比了个拇指:“上道。”然后便喜滋滋地占据了最佳观演席位,一会儿被卖艺人的吞剑喷火惊得龇牙咧嘴、面露惊恐,一会儿被卖艺人的唱词儿逗得前仰后合,险些从凳子上栽下去。

他看完了一场演出,龙颜大悦,支使戚卓容去给赏钱。戚卓容把他从高凳子上抱下来,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道:“小少爷不如自己去,与民同乐。”

小皇帝一想有理,拉着戚卓容挤入人群。卖艺人正吆喝着请看客给点打赏,冷不防一锭银子从下面丢了上来,落在铁盘里实实在在哐的一声响,还带余震的那种。一低头,是一个眉眼精巧的小男孩儿,正笑盈盈地看着他,打扮虽不显山不露水,但通身的气派一看就是大户出身。卖艺人赶紧鞠躬抱拳:“多谢这位小少爷!小少爷还想看点儿什么?小人会的可多了!”

小皇帝只是抿嘴笑笑,又拉着戚卓容退出了人群。

他走了一路,看到了许多不曾见过的事物,听到了许多不曾听过的声音,闻到了许多不曾闻过的味道,也有许多曾经只出现在戚卓容口中、如今终于得以一见的东西。虽然既不能尝,也不能碰,但他唇角的弧度始终都没有下去过。

——当然,街上鱼龙混杂,遇到的也不全是好事儿。

比如眼下。

他本来只是站在路边饶有兴致地看人算命,结果突然听到附近一阵吵嚷,扭头一看,原来是两个醉鬼当街打了起来。他还从没见过醉鬼打架,一招一式又蛮横又晃悠,好笑得很,结果戚卓容不欲多事,拉着他掉头就走。

他还有点可惜,一步三回头,却见一个人直接拎了旁边食肆灶旁的热油,朝另一个人身上浇过去。结果不料那食肆附近地滑,醉鬼脚底一滑,一罐热油脱手而出,径直朝着他们洒来。

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小皇帝便觉得脖子一勒,脚下一空。戚卓容拎着他的后颈,急速飞身后退,衣摆一卷,衣袖一拂,半点油星也没溅到他身上。

“小少爷还觉得好玩儿么?”戚卓容放下他,阴森森道。

他讪讪一笑。

“此处发生斗殴,很快便会有官兵过来。”戚卓容说,“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小皇帝轻咳一声,也觉得此处不宜久留:“那好罢,咱们回去。”

他跟着戚卓容逐渐远离人潮,又走回一处小巷子里。

小巷子里很暗,只有零星几户未睡的人家窗户里漏出来一点光晕。戚卓容松开他的手,他金贵的五指骤然落入北风中,冻得嘴角一抽。小皇帝有些留恋地望了戚卓容的手一眼,忽然发现这人的手似乎生得挺好看,比普通男子纤细些,但却更有力。

戚卓容蹲下身:“小少爷,上来罢。”

小皇帝跳到她背上,凑在她耳边问她:“你之前跟我说,你是跟一个大侠学了些江湖功夫?”

戚卓容扶住他的腿,颠了一下,摆正他的位置,嗯了一声。

“能在皇宫里来去自如,恐怕不能叫一些功夫罢?”

戚卓容跃上房顶,踩着薄薄的屋脊,道:“您何必多问,为了保命和报仇,当然是学得越多越好。”

“我没说不好,其实我还挺欣慰的。”他拍了拍戚卓容的肩膀,“先放我下来罢,时间还够,咱们不如先坐下来歇会儿,免得待会体力不支在皇宫被抓个正着。”

戚卓容想了想,同意了。

两个人相靠着在屋脊上坐下来,抬头是冷月清辉,远眺是灯火如沸。周遭安谧无比,衬得远处的世界像个幻觉。

好适合谈心的环境。

小皇帝托腮,下巴陷在掌心里:“你知道吗,戚卓容,虽然父皇去世得很突然,没能给我留下宫中帮衬,但是他也给我留了别的人。”

戚卓容说:“我知道,秦太傅。”

“太傅他如今可算是四朝元老了。”小皇帝眨了眨眼,“但也还有别人……我没有亲自接触过,但我知道他们一直在。我的消息全是由太傅传递出去,然后由他们实施,比如先前赵朴厌胜那案子闹得很大的时候,世家那几个老贼就是被我派了人在饮食中下了巴豆,才上不了朝的。”

“嗯……”戚卓容对他的把戏不予置评,只是道,“您何必告诉我这些呢?”

“因为我相信你。”他转过头来,“你想要权吗?”

戚卓容不语。

“你想要,别装了,只要是尝试过、并且成功的人,没有谁不想要的。”他说,“刘钧已经死了,你现在代行掌印之职,我准备等开过春来就跟母后提,让你正式接任掌印。”

戚卓容微微震动。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看着那团白雾在风中很快消散。“倘若她不同意呢?”

“那……那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多求求了。”小皇帝微赧,“我现在自己无权,只能先尽量把你们送上高位,以后才好办事。不过就算母后不同意也无妨,代职的权力是一样的,只是位子不如正职那么稳妥罢了。”

好在现下的宫中,暂时找不到第二个能代替戚卓容的人。

“您好像……并不大喜欢……太后?”她迟疑着问。她起初为了照顾小皇帝情绪,只说是刘钧蒙蔽了太后,后来发现这小皇帝好像对陈家和太后也颇多意见,不似是正常对待母家的态度。

“你终于敢问啦?”小皇帝舔了舔嘴唇,望向远处。方才两个醉汉打架的地方已经被官兵清理,现在人来人往,又恢复了一派欢乐。

戚卓容蹙眉。

“我早就知道的嘛,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你们不是也都知道吗,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人敢当面跟我说。”他无谓地耸耸肩,撞见戚卓容惊讶的目光,不由好笑道,“你干嘛一副意外的样子?”

她垂下眼。

“父皇告诉我,我的生母在生完我后,一直身体虚弱精神不好,缠绵病榻大半年后终于走了,我便被收为母亲的儿子。”他说,“其实说实话,母亲对我很不错,予取予求,从来不苛刻待我,也不随意打骂,我生病的时候,她也是真的会着急,这些我都知道。只是——你也看到了,若我是个普通皇子,我一定对她感激涕零,可我不是,我是太子。诚然,全是靠她我才会成为太子,但是,她也是靠了我,才能坐稳中宫之位。”

否则,一个多年无所出的皇后,如何在后宫立足,母家又如何在前朝仗势。

“怎么不说话了?觉得我小小年纪这么多心?”他斜睨着她。

“没有。”戚卓容抚了抚衣间的褶皱,“不管您心里怎么想,我作为大绍的子民,还是比较希望龙椅上坐的是个有血有肉的明君,而不是个唯唯诺诺的木偶——再让刘钧之流祸害下去,大绍危矣。”

“但如果可以选择,我也不想要这个太子之位!到处都有人管,好麻烦!”他嘀咕道,“我那几个兄弟,早早就被封了王送到藩地去了,母后都不敢留他们到成年。他们有自己的封地,只要不造反,上头就没人管,肯定过得十分自在……至少想出门就出门,也不至于逛个街还得偷偷摸摸地翻墙躲侍卫!”

“可喜的是,您再怎么不愿,还是接下了这个担子。”

小皇帝抱住膝盖,轻声道:“因为我想要权力。有了权力,就可以查许多事情……父皇没能做到、或者被迫放弃去做的事情,就由我来做。”

比如他的生母,一定也曾温柔地抱过他,可却没有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一丝记忆。

“父皇说……我的生母是被母后害死的。”他鼻子有些发瓮,“但他没有去查,因此也一直愧对她。所以我想要自己查查。”

戚卓容侧头看着他,心头浮起一丝怜悯。

小皇帝口中描述的那个先帝,好像和她心里助纣为虐、糊涂判案的先帝并不是同一个人。她鲜少看到小皇帝如此脆弱的时候,上一次大约还是在行宫的地道里。

她没有贸然开口,去击碎他的一些幻想。

两个人无言坐了片刻,直到小皇帝低头打了个喷嚏。

戚卓容起身:“走罢,万一冻病了,可就露了马脚。”

小皇帝乖乖攀上她的肩膀。

两个人顺利地回到英极宫中,戚卓容服侍着他脱掉外袍鞋袜上床,又为他掖好被角。

“睡罢。”戚卓容低声道,“奴婢在外头守着陛下。”

她放下帷幔正欲退出,袖子却忽然被一只小手扯住。她抬眼望去,黑夜中小皇帝的眼睛正闪着微微的光。

“戚卓容,朕愿意用你,不是你多么不可替代,多么有本事,而是因为朕喜欢你,朕相信你。”他轻声说,“朕知道,你是真心实意对朕好的。”

和那些一味哄他开心的宫人是不一样的。

“谢陛下夸赞。”她唇角翘了翘,“快睡罢,再说话要睡不着了。”

小皇帝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戚卓容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确认他很快睡熟,便也退到外间,微微憩了过去。

-

正月过完,尚未开春,北方突然传来了瓦剌进犯的消息。

自开国以来,瓦剌与大绍一直势同水火,断断续续打了许多年仗,后来瓦剌内部出现权力纷争,分裂为几部,内耗巨大,也难再大规模举兵,只在时节艰难的时候劫掠骚扰一下边境人民,令边关守将很是头疼。

而就在前年,瓦剌出了个手腕强硬的首领,短短时间里统一旧部,一致对外。经过一年多休养生息,这次终于来势汹汹,又挥兵指向了大绍国土。好消息是,在漠北镇守的总兵梁靖闻犹在,漠北军在他多年的训练下也骁勇异常,瓦剌初初南下便遇到了难题。坏消息是,梁靖闻年过六十,年轻时四处征战落了一身伤病,随时可能病发。可现下武将正是青黄不接的尴尬时候,万一梁靖闻倒了,谁能接他的班?

调度其他边境守将前往漠北是不可能的,而京中半年前才经历过一场庞王造反,眼下也抽不出更多人手。

“梁家戍守漠北已有二十余年,若论和瓦剌人打交道,还得是他自己人最清楚。”内阁中,几位大学士商讨道。

“可梁家在漠北拥兵自重,说难听点,已然成了一方土霸王,若是此次再对梁家军委以重任,输了倒也罢了,若是赢了,恐怕往后就再难控制了……”

“哼,输了怎么就罢了?若是输了,那瓦剌人岂不直接兵临京师脚下?!亏你说得出这话!”有人怒道,“兄弟阋墙,外御其侮,人家兵马都要打到你脸上来了,还想着拥不拥兵自重的事呢?”

“依我之见,谁堪此任,还是交给梁靖闻自行选择,并提前交由朝廷报备为妙。”又有一人抄着袖子悠悠道,“梁靖闻此人,虽一介武夫出身,狂悖粗野,然对朝廷确是忠心耿耿,挑选的后辈也决不会是泛泛之辈。先保得大绍江山,才能保得各位富贵荣华,各位以为如何呢?”

“我听闻梁靖闻有三个儿子,早些年死了一个,还剩了两个,他若要交权,必然是交给这两个儿子罢。”一人思忖道,“倘使最后大捷,梁家又是大功一件,气焰岂非更加嚣张?往后漠北一带,谁人还知京师朝廷,岂不都是他梁家的天下了!”

厅中蓦地响起一声轻薄的冷笑。

四下立静,有人拱了拱手,尊敬道:“首辅大人有何高见?”

陈敬搁下手中茶盏,掀了眼皮扫视众人一圈,这才慢慢道:“外敌当前,自是有能者就上,以江山社稷为重。至于诸位担心的军权一事,待到战事结束,总要进京领赏,届时再议不迟。梁靖闻手握二十万大军,可他却有两个儿子,诸多下属,如何论功行赏,才是要仔细思量的事。”

厅中众人彼此对视一眼,俱都默默笑了起来。

“还是首辅大人眼光长远。”一人道,“那此次与瓦剌交战,朝廷可要派监军前往呢?”

朝廷派去的监军多为皇帝的心腹宦官,为的就是监督和监视军队,但根据历代经验来看,大多数时候驻守塞外的将领们并不把这些监军放在眼里,不仅仅是因为对宦官的生理歧视,更是因为这些来自内廷的宦官眼界狭隘还总爱指手画脚,总能轻易惹得冲杀在一线的粗汉子们勃然大怒。

因此,在大绍,监军并不是什么好职位,有些门路的宦官都乐意去当个外放的矿监税使,安全又有油水可捞,而不是去当个苦哈哈的监军,听着威风八面,其实风餐露宿,说不准哪天就“牺牲”在了战场上。

“自然是要的。”陈敬道,“而且已经定了人选。”

……

“什么?”戚卓容震惊道,“让奴婢去当监军?”

小皇帝咬着牙,脸色阴沉:“朕今日去跟母后用午膳,本想试探一下她的心思,愿不愿让你正式升任掌印,谁知刚提了个你的名字,她便说昨日内阁已批复了梁总兵的奏折,允他远征在外,可应急作战,事后再报。同时由你任监军,率一批兵马粮草押送至边境,以助梁总兵一臂之力。”

戚卓容眼前一黑。

不是她贪生怕死,而是当监军有什么前途?赢了,军功又不是算她的,输了,她一定也掉脑袋了。她和内阁没什么往来,内阁没必要这样针对她,唯一的可能就是太后或者是陈敬对她起了疑心,又不便直接动手,便趁着这个机会借刀杀人。

现下已无暇去管他们到底是从哪里起来的心思,或许是觉得她起势太快,不可小觑,将来定是个脱离掌控的祸害;也或许是她行事哪里有疏漏,被他们察觉与寒门有往来;又或许只是单纯因为她不是由他们亲自培养,所以信不过把她放在小皇帝身边……但无论如何,她好不容易才在宫里站稳脚跟,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放下?就算她运气好,战事结束后还能回来,可远离权力中心多时,这宫里还能有她的位置吗?甚至是……这小皇帝心里,还记得她这个人吗?

“陛下……”她咬了咬嘴唇,“奴婢不想去。”

“朕也不想你去。可是,可是,唉!”小皇帝烦躁地走来走去,“监军也并不是随便抓一个人就能去,总得有些资历,不能让军队觉得朝廷轻贱了他们。这宫中宦官现在属你最大,要是放在之前,还能从刘钧手底下找几个资历深一些的去当监军,可他们……”

可他们都已经在刘钧被砍头后,被戚卓容以同党之罪处置了。新换上来的一批宫人,都是戚卓容亲自挑的小年轻,这批人还没见过什么太大的世面,只怕是看见一具尸体就要哭爹喊娘了,更别提在那血雨腥风的边塞待上许久。

“当真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戚卓容望着小皇帝。

小皇帝垂着脑袋不敢看她,嗫嚅道:“朕……朕下午去找太傅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换人押送一下兵马粮草,也别要什么监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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